一、国宝失窃
浙江省杭州市的西湖东南岸,涌金门至清波门之间的滨湖地带,有一座被高高的青砖厚墙围着的建筑物。这幢建筑物共6间,占地连前后花园、草坪在内不足一亩,座落在景致幽雅的西湖边,实在是毫不显眼。然而,本文所叙述的33年前发生的一直惊动到国务院副总理兼外交部长陈毅元帅的系列飞盗案的序幕就是在这里拉开的。
这幢建筑物原是一座古庵,名叫“紫雪庵”,始建于何时已无从考证,只知道民国时香火曾经旺盛过一阵。抗日战争前夕,蒋介石夫人宋美龄和其大姐宋蔼龄来杭州时,曾经来紫雪庵参观过,当时的国民党中央机关报《民国日报》曾有过报道。杭州沦陷后,大约1942年左右,汪精卫的老婆陈璧君来杭州“视察”时,也在人内烧过一炷香。解放后,紫雪庵的尼姑还俗的还俗,死的死,到1964年底,已是一人不剩,成了一座空庵。紫雪庵大约空关了半年时间,有关部门将其划给省博物馆使用。博物馆把一批从民间寻觅到的破损文物运进庵内,调了几名专门修复文物的老匠人(旧称“古玩匠”),在里面慢条斯理地鉴别、整理、修复。
1966年1月24日,农历大年初四。早晨8点钟不到,前来上班的几名“古玩匠”已经来到庵门口。负责开、关大门兼保卫工作的博物馆干部王家伟还未到,他们只好在门外等着。这一等足足等了半个小时,8点20分王家伟才匆匆骑着自行车赶来。他下了车,一面迭声说着“对不起”,一面撕开年前放假时众人一起贴上的封条,开了锁,推门而进。
众“古玩匠”走进工作室,顿觉异样:室内工作台上原先整理得整整齐齐的工具、书籍和尚未完工的文物已经被人动过,变得凌乱不堪!
61岁的老匠人赵仁义一惊:“有人进来过了!”
匠人徐晓荣说:“快看文物少了没有!”
说着,他和“古玩匠”陆某直奔库房查看,库房里堆着半屋子的古陶器、瓷器、青铜器、织绣、文房用具、竹木牙角器,都是破烂货,没有发现被人动过的痕迹;屋角的一个柜子里放着尚未整理过的符节玺印、绘画、书法墨迹和少量金银器,两人一看柜锁未动,封条犹存,不禁松了一口气,暗说:“还好”。
就在这时,工作室里传来赵仁义的叫声:“不好!香筒被偷了!”
徐、陆两人听了不禁目瞪口呆,怔了一怔拔腿奔往工作室一看,果不其然!
被窃的香筒全名叫“镂雕夔纹象牙箍金香筒”,其造型为华亭式,通盖高24.9厘米,盖直径5.2厘米,座直径4.8厘米;圆形铜柱上镂刻夔龙纹,夔龙之身细长,相互勾连,形成组合图案;简顶覆亭式盖,上下两端刻成莲瓣纹,盖正中雕有莲托葫芦形钮,顶中穿一孔,一组染骨珠丝带直通盖内连接着一根黄金管,筒柱下连有刻仰覆莲纹的六足白玉圈座。使用时,金管底端的金夹夹上特制的香料,香气则自简壁徐徐溢出,既能清新空气,使人提神养性,又能防病、防虫。这个香筒系明朝洪武年间大内工匠制造,洪武三年明太祖朱元璋赐于武当山道士,之后长期存于道观,直至清朝中期才流落民间,后为太平天国侍王李世贤所得。侍王兵败,香筒不知去向。1962年,浙江省博物馆组织专家赴浙南觅购文物,竟在松阳县农村一个五保户家里发现了这个香筒,仅剩简体筒盖,所有黄金附件均已荡然无存。专家如获至宝,当下以800元购下,携回杭州。博物馆又请北京文物专家鉴定,认定系海内外绝无仅有的稀世珍宝,遂决定拨专款依原样修复后收藏。专家花了整整两年时间,查阅了大量资料,比照了多件明清年代制作的竹木香筒实物,绘制了数以千计的图样,终于画出了图纸,制出木质模型。然后交由技艺最好的“古玩匠”赵仁义复原。赵仁义苦干了8个月,春节前总算将香筒按图纸和模型修复,一试,香气溢出不畅,便放进铁柜,想待节后上班再修改,不意竞被盗犯窃走!
当下,七八个“古玩匠”围着撬坏的铁柜,面面相觑,嘴里一迭声叫苦。保卫干部王家伟闻声赶来一看,惊得几乎晕过去,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叫着“保护现场”,带着众人退出工作室,差一个中年“古玩匠”骑着自行车火速去附近一家工厂打电话向公安局报案和报告博物馆领导。
杭州市公安局接到报案,立即派出刑警赴紫雪庵勘查。刑警在工作室内忙碌了好一阵,认定案犯是昨晚进入现场作案的,因为地板上有几个不成形的泥脚印,昨天白天下了雨,外边地下有泥泞,案犯踩着带进了工作室。至于铁柜的锁扣,不是撬坏的,而是用剑砍断的。工作室里有一柄从战国墓中挖出的古剑,能削铁砍钢,堪称宝剑。案犯可能未带得心应手的作案工具,遂灵机一动,抄起宝剑,当场古为今用,一剑斩断锁扣,窃得香筒。这柄剑也是一宝,但案犯并未被窃走,估计是携带不便。
案犯是如何进入紫雪庵的?刑警询问王家伟及其他人,得知他们开门时,门锁及封条都完好无损,这看来应该排除案犯是从大门入内的可能。紫雪庵没有后门,要进去只有通过另一途径——越墙。刑警绕着庵墙团团围,走了一圈又一圈,盯着地下和墙上细查。地下的潮泥上印有多种尺码的脚印,但一看便知不是新鲜留下的。庵墙高达三米,墙面上都是枯萎的苔衣。如果越墙而入,一是架梯子,一是挂绳子,一是手足并用登攀。这三种方式中,挂绳子是不可能的,因为庵墙上面是一溜平的,绳子根本无法勾住。而另外两种方式无论实施哪一个,墙面的苔衣上都必然会留下痕迹。然而刑警查了近两个小时,发现苔衣是完整的!
刑警大惑:案犯是如何进去的?
带队的那位副处长下令征用一间工作室,就地举行案情分析会。会上,有人提出:从现场勘查情况看来,应当排除越墙入庵的可能,案犯是从大门进去的。门锁完好无损和动用古剑斩锁,这两点似乎可以表明这是一起盗案。这个观点一经提出,立刻得到几乎全部与会者的赞同。讨论中心转向另一个问题:既是内盗案。那么嫌疑人是谁?
在紫雪庵上班的一共有10人:赵仁义等8名“古玩匠”,保卫干部王家伟和专管煮饭烧水、打扫卫生的杂务工秦某。王家伟掌管钥匙,封条也是他又写又盖印章制作的;而且,他是出了名的“标准钟”,上班向来不迟到,今天却破天荒地迟到了20分钟,这是不是为了让大家可以为他作证表明门锁和封条都是完好无损的?
疑点自然而然地落到王家伟身上。那位副处长决定找王家伟谈一谈,观察一下他的反应,然后再作下一步计议。王家伟被请到刑警的临时办公室,谈话还没开始,庵门外传来一阵汽车引擎声——浙江省公安厅派来的两名刑侦专家赶到现场来了。先前市公安局接到报案后,因失窃的香筒是稀世珍宝,该案是“特别重大案件”,所以按规定向省厅报告了。省厅领导生怕市局技术力量不够,随即派两名刑侦专家赶赴现场协助调查。
省厅来了人,那位副处长只好撇下王家伟,向刑侦专家介绍有关情况。痕迹专家任大炯听罢,略一沉思,问道:“墙头上面没勘查过?”
“墙高三米,案犯若是越墙而入,墙面上会留下痕迹的,现在墙面上没留下痕迹,墙又高,我们勘查不便,也就不查了。”
任大炯站起来:“我去看看。”
任大炯绕着庵墙缓缓转了一圈,回到庵门口,向副处长提出速派人和消防队联系搞一辆有云梯的消防车来,他要勘查墙头。那位副处长暗自嘀咕“真是多此一举”,但还是同意了这个要求。一会儿,一辆红色消防车呼啸而至。任大炯登上车顶云梯,让司机把梯子伸在墙头上方尺许距离处,将车子绕着古庵徐徐而移。行至右侧拐角处,任大炯突然大叫一声:“停车!”
另一位刑侦专家和市局副处长连忙爬上云梯,定睛一看,只见拐角处墙头的枯苔衣上有一掌状压痕;分明是有人以手在上面撑过!
拍照、取样。比照分析鉴定,得出的结论是:墙头的压痕和在工作室铁柜、古剑柄上所取得的痕迹相同,均系一戴着棉纱手套的手掌留下;手掌很大,估计系成年男子之手。
刑侦专家和刑警在现场进行了模拟测试,认定窃贼越墙的方式是这样的:在庵墙前一跃而起,足底与地面的高度不少于2米,然后伸出一只手在墙头上搭了一下借借力,乘势凌空越入古庵。窃贼得手后的退路是爬上庵内距离墙3米远的一棵树,直接自上而下跳到外面地下的。
刑警勘查了那棵树,果然发现了攀爬的痕迹,还意外地在树洞里发现了一副作案后丢弃的棉纺手套。
至此,已完全证实该案系外贼所为,王家伟的疑点被排除了。
但是,原地能蹦起2米高,从5米多高的树上轻松地跳越4米余远而落地,具有这种本领的罪犯,刑警从未见过,也未听说过。这是一名身怀绝技的“飞贼”!
杭州市公安局和浙江省公安厅刑侦部门联合成立了“1.24专案侦查组”,决定以手套为线索展开侦查,一面迅速印制《协查通报》,发往全国各省博物馆、各大城市的文物商店、各口岸海关,查寻失窃香筒,缉拿罪犯。
二、上海销赃
杭州警方在紫雪庵勘察现场的时候,罪犯已经在距杭州市180公里的上海露面了。
上海市广东路东端,有一家被美国《洛杉矶时报》称为“东方最大的文物商店”的百年老店——上海文物商店。这家商店门口的大理石商标上,镶嵌着清朝光绪年间的古铜彩天鸡尊图案,因而外国人又称它为“天鸡商店”。
这天下午1时许,一个二十七八岁、身穿蓝卡其布中山装的瘦高个男子走进了店堂。他在出售玉器首饰的几个柜台前转悠许久,注视着各类玉器工艺品的标价;又观看了一个英国人购买一块清朝嘉庆年间的白玉山子牌的全过程。最后,他来到文物收购处,询问收购文物的办法。
接待这位不速之客的是一位从工艺美术学校毕业不久的年轻人,他回答完有关问题后,询问是否有什么文物准备交售。瘦高个点点头,转头扭颈往四周扫溜了一下,轻声道:“我有一件举世无双的文物想交售给国家,那是一个象牙镶金香筒,上面刻有朱元璋的亲笔御书。”
年轻人一听,顿时兴奋起来:“东西在哪里?”
“我是外地人,东西已经带到上海来了,在亲戚家里。小师傅,你也知道这是一件稀世珍宝,我怎能轻易带来?”“我们可以上门看货,当场议价。请你留下地址,约个时间。瘦高个点点头,望着年龄人,又摇摇头。
年轻人猜出了他的心思,说:“当然,看货时我的师傅会亲自出马。他是文物专家、老技师,绝对识货,请你放心!”
瘦高个想了想,说:“好吧,明天上午9点,我在城隍庙茶馆等你们!”
“一言为定!”
当时,浙江方面的《协查通知》尚未发过来,文物商店还不知道杭州发生罕见的特大盗窃案。瘦高个离去后,那年轻人即向其师傅朱聪声汇报。老技师一听,吃了一惊:“象牙香筒?有朱元璋的亲笔御书?难道是那个文物界一直在传说的‘镂雕夔纹象牙箍金香筒’?那可真是稀世珍宝了!不过,我听说前几年在浙江被发现了……那人是浙江来的?”
“他没说从哪里来,光说是外地来的。不过说的普通话里带有江浙口音。”
“明天我们去看看货再说,如果真是那个香筒,买下后再转售给博物馆。我们得准备一笔钱,那宝贝没几万元拿不下来的,我去向总经理汇报。”
朱聪声走进总经理办公室,总经理正要找他。原来,浙江方面在来不及立即发《协查通知》的情况下,先与南京、上海的警方通了电话,介绍了案情,请求对文物收购部门进行布控。上海市公安局经文保处马上将有关情况电话通知给上海文物商店、上海友谊商店、上海工艺美术品服务部、上海工艺美术工厂门市部、上海珠宝玉器商店等单位。文物商店总经理接到电话,正要向收购处负责人朱聪声布置,朱聪声却已经来汇报有关情况了。总经理一听,随即向公安局拨电话报告。
上海市公安局经文保处当即派员赶往文物商店,当面向那个接待瘦高个的年轻人了解情况后,经处领导研究决定:次日派侦察员化装成文物商店技师前往城隍庙,待瘦高个拿出赃物后即予逮捕,来个人赃俱获。
侦察员二赴文物商店,和商店领导会商后定下了方案:由一名五十来岁的老侦察员化装成文物商店技师,和朱聪声那个徒弟一起去城隍庙,诱得瘦高个上钩后将其逮捕。总经理于是召来那个年轻人,交代了任务,并嘱其保密。小伙子见有机会体验侦察员的生活,兴奋得眉飞色舞,当晚半夜未睡。
次日,侦察员忻某化装成文物技师模样,和那小伙子一起去老城隍庙。警方把时间卡得很准,两人步入茶馆,外面的广播喇叭里刚好传来“嘟、嘟、嘟”的9点钟报时声音。这时,十几个化装成游人的侦察员也进入了各自的岗位,堵住了茶馆的进出通道,只等忻某发出信号便扑进去逮人。
忻某招呼服务员泡一壶庐山云雾茶,茶刚送上来,只见瘦高个出现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朱聪声的徒弟见了连忙站起来,招手道:“在这里!”
瘦高个走过来,忻某一看,见他空着手,衣兜裤袋里也是瘪搭搭的,心里微怔,暗自嘀咕:这小子留着一手,看来一时还不能逮人。这时,瘦高个在忻某对面坐了下来,朱聪声的徒弟给他斟了一杯茶,介绍道:“这是我的师傅,姓朱,他是我们店里最老的技师,也是国内有名的文物专家。”
瘦高个打量“朱技师”,点点头:“老师傅,你好!”
忻某微笑颔首,轻声道:“听说你手头有一个象牙香筒,准备向本店交售,领导很重视,让我来看看货。你大概也知道,我们这一行的规矩是先看货,再议价。你尽管放心。只要货真,我们一定付给你实在的价值,决不会讹你的。”
瘦高个说:“这个香筒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现在父亲因手头拮据,让我交售给国家。实不相瞒,俗话说‘货比三家不吃亏’,我已经跑过南京、苏州,经文物商店师傅鉴定,认为货是不成问题的,也开了价钱,我怕卖贱了,所以来上海看看。”
忻某要稳住他,自是附和:“不错!不错!”
瘦高个从衣兜里掏出一包“飞马”香烟,请忻某两人抽。那两位都是不抽烟的,摇手谢绝,他自己叼了一支,取出火柴盒,却是空的。于是,站了起来:“请朱师傅稍待,我去买火柴。”
小卖部就在茶馆隔壁,瘦高个很快就去而复归,但不知怎的回来后有点心不在焉了,话说得很少,回答“朱技师”关于香筒内容的问题时也有些吱吱唔唔。一支烟抽了半时,他突然说:“我还有事,这会儿要去见个人,这样吧,下午我把香筒送到你们店里来,你们等我。”
说着,瘦高个不等忻某表态,站起来点点头就走,忻某无法阻留他,连忙向茶馆门口的侦察员发出“跟踪”的暗号。两名化装成游客的侦察员随即跟住瘦高个往城隍庙外面走,哪知瘦高个出了庙门越走越快,就如通常所形容的“健步如飞”。那是一种武术中的“轻身术”,两名跟踪的侦察员尽管是当过兵的,但仍无法跟上他。情急之中,其中一名侦察员连忙拦下一辆三轮车,跳上去急嘱“快往前踏”。三轮车夫一阵猛踩,总算追上了瘦高个,在他后面10米许处跟着。这样跟了几百米路,瘦高个似有察觉,忽然一个转弯拐了一条弄堂,侦察员大惊,喝停三轮车正待进弄堂,却被车夫拉住了讨车费,待到付了车费追进弄堂时,瘦高个早已从另一个出口逃遁了!
警方精心制定的“人赃俱获”方案,就这样泡汤了!
事后知道,导致瘦高个引起警觉并决定逃遁的是这样一个细节:他去买火柴时,发现有两个“游人”也跟了过来,却又没买什么。他顿觉蹊跷,做贼心虚,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当下决定立即逃离现场。
三、寻找贼踪
瘦高个脱梢的消息迅速传到上海市公安局经文保处领导那里,并立刻惊动了局领导。中共上海市委常委、市公安局局长黄赤波拍案而起,大发雷霆:“两个警察还盯不住一个贼?真是吃素的!”
黄赤波局长下令:市局、各分局、各派出所立即抽调警力,在全市范围内寻找瘦高个的行踪,务须人赃俱获!
上海警方最高领导人的命令立即得到实施——
市公安局刑侦处、经文保处派出数以百计的警员,分赴火车站、各长途汽车站、十六铺码头、公平路码头、吴淞码头以及虹桥机场,秘密控制了售票窗口和检票处;
交警部门派出精干交警驾车急驰上海通往浙江、江苏的必经公路道口,不时拦下一辆辆出市境的汽车,检查是否混上了案犯;
水上公安局和港监的巡逻汽艇也在黄浦江和苏州河上来回穿梭,不时检查过往船只;
各区公安局和所辖派出所出动大批警员,分赴各管段的宾馆、饭店、浴室、影剧院、公园进行巡查;
各区派出所的户籍警纷纷出动,深入街道里弄,发动里弄干部、居民小组长对周围情况进行排查;下午5时许,普陀公安分局向市公安局报告:普陀区潭子湾发现一个外地来沪的借宿者,其来沪时间、年龄、外形等和市局要求查缉的对象相符;因怕打草惊蛇,所以不敢轻举妄动,连允许借宿的那户居民也未询问过。如何行动,听市局指挥。
市公安局值班领导当即下令:出动经文保处侦察员忻某等6人,急赴潭子湾进行实地调查。
2辆三轮摩托车载着侦察员风驰电掣一般驶往普陀区潭子湾,6人会同派出所户籍警步行前往报告情况的第五里委会。里委会治保委员向侦察员介绍了情况:接纳嫌疑对象住宿的那户居民户主姓胡,港区装卸工。据其邻居反映,嫌疑对象是昨天上午10时许来到胡家的,那人看上去不到30岁,瘦瘦高高,操一口不甚标准的普通话,穿着一件八成新的藏青色卡其布中山装。
治保委员所介绍的情况确如那个脱梢的瘦高个的特征,侦察员顿时兴奋起来,为首的龚科长问道:“那人现在还在胡家吗?”
这个,治保委员说不上来了。于是,速派居民小组长去把那个反映情况的邻居悄悄唤来,一问,答称:“中午看见他从外面回来,没有见他重新出去。”
如此最好!龚科长果断决定:“走!上门去会会那家伙!”
6名侦察员加上一位户籍警来到胡家,里间外间连阁楼上一看,并无那个瘦高个影子。一问胡某妻子,说那人在3点钟左右出门去了,说回来吃晚饭的。正在这时胡某回来了,侦察员便向其询问情况。那胡某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身高体壮,却不善言辞,平生从未和警方打交道,见一下子来了好几个警察,而且个个神情严肃,一颗心早已悬了起来,说话越发讷讷起来,说了好一阵,才使侦察员对要了解的情况大致有了个了解——
原来,胡某唯一的儿子是个13岁的小学生,身体健壮,喜爱体育,尤其酷嗜踢足球。半个月前,小家伙和几个小伙伴去了工人体育场,和一群青年工人混踢足球。他在球场上飞奔时,对面一个彪形大汉踢来一个平射球,双方距离不到10米,那来势猛烈,力道颇沉,这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竟迎上去挺胸相接。“卟”的一声闷响,足球把他击倒在地,脸色惨白,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当晚,小家伙吐血了。次日送医院,检查出来,心肺无异常,不过胸部已受内伤,须请伤科医生诊治,否则后果难测!胡某领儿子去沪西地区有名的一个伤科郎中处诊疗,贴膏药,吃煎药,折腾了两个星期,血是不吐了,至少要诊三个月方才奏效。胡某一听,闷闷不乐,寻思这样看下去须破费不少钱钞。父子两人出得门来,正要往回走,那“瘦高个”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拦住他们,自称能速治胡某儿子之伤。胡某听了又惊又喜,寻思何不请他试一试,于是便将他领来家里。“瘦高个”到胡某家后,给孩子服了一颗小核桃大小的药丸,又用手掌在胸前伤痛处比划了一会,说也奇怪,孩子的闷痛不一会就消失了。胡某夫妇自是高兴,马上张罗请“瘦高个”吃饭。饭桌上,“瘦高个”说孩子内伤尚未全部治愈,还会复发,须连治三天方能奏效。胡某夫妇自是深信不疑,便请求“瘦高个”留下来,对方同意了。“瘦高个”登门时,手里拎着一个黑色人造革拎包,拉链环上扣了一把小铁锁。昨天午后和今天上午,他曾两次出门,都是空手,把拎包搁在胡家。今天下午3点钟他出门时,把拎包带走了,但他声称要回来吃晚饭的。
侦察员听了胡某的一番叙述后,当下就在胡家里间开了短会。经过分析,众人认为嫌疑犯多半已经逃了;但是,对于他关于“回来吃晚饭”的话,还是抱“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态度为好,应当在胡家周围布控,张网待捕。
于是,龚科长和市局指挥室取得联系后,调集了十几名便衣警察,在潭子湾第五里委会弄堂口和胡某的邻居家悄悄设下了监视哨。
然而,当天晚上,“瘦高个”没有回来。
次日,“瘦高个”仍未露面。
警方意识到“瘦高个”已经象一条狡猾的鳝鱼一样,从上千名警察组成的查缉罗网的网眼里滑溜出去了。
四、苏州作案
1月24日下午,杭州市公安局启动无线电传真机,将市局、省厅刑侦部门联合组成的“1.24专案侦查组”的《协查通报》及有关案情发往上海市、江苏省、福建省、江西省及本省有接收设备的公安部门。
江苏省公安厅收到《协查通报》等电传后,立刻向本省各城市的公安局转发并下达协查指令,其他市都有应答讯号,独独苏州市公安局的传真机出了故障,无法接收。省厅于是责成距苏州40公里的无锡市的公安部门将接收内容复制后,派专车专人直送苏州市公安局。
1月25日上午,苏州市公安局举行局务会议,研究协查“浙江1.24案件”的有关事宜。会议开了50分钟,一结束就将有关决定下达给各公安分局和派出所。分局、派出所纷纷行动起来,派员去各文物商店、涉外宾馆文物卖品部访查。不过,由于嫌疑犯并未在苏州露面,所以警方的声势远不如上海。
根据规定,市公安局每天晚上要向省厅作一次电话汇报,报告当天对“1.24案件”的侦察情况。苏州市公安局1月25日、26日都报了“未发现相关情况”。1月27日晚12点钟,局值班室又要通了南京省厅电话,作了相同内容的报告。殊不料,这个电话刚打过1个多小时后,“飞盗”就在位于西山路上的中国第七机械工业部801研究所露面了——
每个月的28日,是801研究所的发薪日。该年的财务科多年来一直是提前一天去银行把薪水款子提出来,按全所职工名单依额分发,一一装入工资袋,然后锁进保险箱,次日一上班就可以发下去。这种明显违反财务管理的做法,该所历任主任、党委书记都知道,但从未有过异议。
昨天下午,801研究所财务科像往常一样,去附近的银行提出了全所400多名职工的工资合计24632.50元,分装工资袋后,放进保险箱。下班前,财务科副科长高某特地去保卫科关照当晚的值班人员:今晚多留心财务科办公室,因为保险箱里放着一笔巨款。
值班人员不以为然:“哎,高科长你放心就是了!每个月都有这一天,从来没有出过事!”
高某似有一种预感似的,又叮嘱道:“小心没大错,否则出了事,你俩是有责任的!”说着,她下班了。
高某过于严厉的话语引起了两个值班员的警惕,当晚他们值班时,没像以往值夜班那样下棋、喝酒、瞌睡,而是拿着电筒,不时到外面去转一圈。其时节气还未交“立春”,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到半夜时分偏偏又刮起了西北风,呜呜的直往棉大衣里钻,冻得两人瑟瑟作抖。两人又转了一圈回到值班室时,清水鼻涕如泉涌。他们寻思这样下去实在难捱,说不定明天会生病的,就嘀嘀咕咕商量了一个变通办法:今晚全所最要紧的就是财务科,与其隔一会去看一趟,倒不如干脆坐到财务科隔壁的小会议室去喝喝酒,下下棋,财务科倘有什么动静,肯定听得见。
主意打定,两人拿了酒瓶、卤菜和象棋出了保卫科值班室。从保卫科到财务科要拐过一个车间,两人顺着石板甬道走了一程,便往右侧拐。刚拐过车间墙角,走在头里的那位突然一个“急刹车”,驻足立定,一手扯扯同伴的衣角,另一只拿酒瓶的手指着财务科所在的三楼方向,因为过度紧张,连声音都变了调:
“看!快看!亮光,亮光!”
另一位抬眼望去,一瞬间惊得连打了几个寒战——财务科的窗口里映出微弱的亮光,是窃贼进入现场后为了观察下手位置而划的火柴光。
火柴光稍亮即灭,并未划燃第二根火柴,说明他已经看好了位置,准备进入实质性阶段了。两个值班人员退回拐角处,在车间墙脚前商量对策。第一个想法是马上冲上去把对方抓住,但一时吃不准来了几个贼,不敢冒失造次,于是另打主意。他们突然不约而同想起了门房间的门卫“老山东”:何不请“老山东”出马?
“老山东”姓张,五十岁,学过武术,几年前曾有过单身徒手格败三名持刀歹徒的战绩,在苏州城里小有名气。他独自一人过日子,每天都上夜班,吃住都在单位,单位是家,家是单位,所以对研究所感情很深,此时听说有梁上君子光临,自是大怒,一边穿衣服,一边用山东话骂骂咧咧,抄起一根平时练武的棍子:“走!逮住那小子!”
两个值班人员也找了武器,一个是铁锹,一个是炉钩。紧紧握在手里,跟着“老山东”往后面的所部大楼走去。进了大楼,“老山东”生怕惊动了贼人,悄声道:“轻一点走,别让他听见!”
三人蹑手蹑脚上到三楼,侧耳谛听,财务室里传出轻轻的“吱咯”声响,那小子正在撬保险箱。“老山东”咬咬牙道:“这小子,看你往哪儿逃?”话音甫落,倏地一个箭步窜过去,一脚把门踢开,声若雷鸣:
“不许动!跪下!”
那贼人正蹲在保险箱前,用一根尺半长的铁撬棒在撬保险箱。“老山东”的突入,使他大吃一惊,身子颤了一颤,却未发昏,反应敏捷,一跃而起,扑向窗口,这时,跟在后面的值班人员拉亮了电灯,灯光一闪,贼人大概眼花了,不住地闪着眼睛。“老山东”乘机将木棍使了招“拨草寻蛇”,想砸他的脚踝骨。那贼人“哼”了一声,伸手用撬棒一挡一拨,便把棍棒格开了。
“老山东”大怒,双手举棍,一个“泰山压顶”砸下去。不料对方已经退到窗口,轻轻一跃上了窗台。“老山东”以为他想居高临下实施进攻,马上作好了应付准备,哪知他倏地一个转身,身子已窜出窗口,朝地面跳去。这个动作令三名缉盗者大大出乎意料之外,急忙扑到窗前往下一看,只见那家伙轻飘飘地落到水泥地面上,身子只朝前冲了冲,连个趔趄都没打就稳稳地站下了,转头抬脸向三楼窗口看了看,甚至还点点头笑了一笑,这才迈步朝车间方向走去。他的脚步显得很轻捷,微悄无声,疾步如飞,转眼就消失在黑暗中;
楼上,三名缉盗者被这一幕惊呆了,愣怔了一阵,“老山东”最早回过神来,嘟哝道:“好俊的轻功!当年闻名北平、天津的‘燕子李三’只怕也不过如此!”
值班人员查看室内,几张写字台的抽斗都完好无损,没上锁的甚至拉都没拉开;只有保险箱被撬过了,但未曾撬开。这是一起盗窃未遂案,按理应该向公安局报案,但两名保卫科值班人员商量下来,却认为一分钱也未被偷去,深更半夜报案似有“小题大作”之嫌,还是等明后天请示领导后再说。
这样,警方一直到案子发生后8小时即1月28日上午8时10分,方才接到801研究所保卫科长的报案。市公安局刑侦处长老马闻知后,顿时一凛:“飞贼?他就是杭州‘1.24案件’的案犯!”
马处长调兵遣将,正待亲自带队去801研究所勘查现场,又接到分局的报告:距801研究所仅300余米的苏州先锋机械厂财务室被窃,藏于保险箱内的现金1283元8角、公用本省布票18丈、江苏省粮票346斤8两悉数被窃!
马处长看了值班员递上的报案记录,稍一沉思,挥手道:“兵分两路,同时勘查801所、先锋机械厂现场!”
马处长率人去了先锋机械厂,经过两个小时的慎密勘查,弄清了案犯的作案情况:午夜过后(财务室两名会计昨晚突击加班做报表,至12点钟才走),案犯从该厂后面的小巷里窜上2米高的围墙,因墙内有一很大的石灰池,故在墙头上走了5米许。然后跳进厂区。他先去了厂部大楼的走廊,认清哪个屋子是财务室后,并未撬门,而是出了大楼,绕到财务室北窗下的花园里,用戴手套的双手拉掉窗框上12毫米粗的铁栅栏,弄碎玻璃,打开窗子,爬入室内,用撬棒撬开保险箱,窃取了箱内的现金与票证。
801研究所的现场勘查也完成了,证实案犯也是“飞”上墙头进入研究所的。
将从两处现场获取的脚印、撬窃手法、作案方式以及留在保险箱上的撬棒微粒进行对比分析鉴定,所获结果表明两个案子是同一个案犯所作。
801研究所的三名缉盗者曾和案犯打过照面,根据他们的陈述,案犯的外形与上海警方所通报过来的那个漏网家伙的外形相似,那么是不是可以认定案犯就是上海的漏网者?
这个认定具有重要意义,因为浙江警方只知“1.24案件”案犯的作案手法而不知其外形,而上海警方缉而未获的嫌疑犯则是知其外形而不知其作案手法(他未在上海作案),嫌疑犯虽然声称要“交售”象牙香筒,但光凭此尚不能断定他就是“1.24案件”的案犯;而如果苏州警方一旦认定眼下的案犯就是上海的漏网者,“1.24案件”作案者的外形、年龄等就全部被警方掌握了,这对于缉拿其归案是大有用处的。
苏州警方立即和上海市公安局取得联系,要求协助鉴定脚印,获得了上海方面的首肯。一辆越野车迅即驶出苏州市公安局的大门,奔驰在苏州通往上海的坎坷不平的公路上,80公里只用了1小时10分就跑完了。
上海市公安局的刑侦专家将苏州送来的脚印照片和拓模件与在普陀区潭子湾胡某家获取的脚印进行比较对照,最后得出结论:苏州作案者和上海漏网的“瘦高个”是同一人!
几乎是同时,另一个鉴定结果也出来了:将“1.24案件”案犯在现场丢弃的手套和“瘦高个”留在胡某家穿过未洗的袜子,用先进手段进行鉴定,证明上面所遗留的体液是同一人的。
至此,警方作出了具有权威性的结论:“1.24飞盗”即“瘦高个”也是在苏州作案的案犯。
五、飞檐走壁
苏州警方得到鉴定结论后,立即举行案情分析会,这个会议进行了将近8个小时,至1月29日凌晨4时才结束。参加案情分析会的都是市局、分局主管刑侦的负责人以及具有丰富破案经验的资深刑警。众人对杭州“1.24案件”、上海销赃情况以及苏州一夜之间发生的两起盗窃案进行了细致的分析,得出了以下结论——
“瘦高个”是一个长期习练武术的人,其轻功之精已经到了相当程度。以他特别强的攀登能力,如果行窃是很容易得手而又不易落网的,但是近年来全国各地并未发生过“飞盗案”;并且,他开门撬锁的“技巧”并不高,甚至还显得有些笨拙,从这两点看来,他并不是个惯偷。
不是惯偷却频频作案,甚至在一处被发觉后竟又转移到不远处的另一个单位行窃,这是为什么?还有,他为何专拣价值特大的目标下手(先锋机械厂事先并不在他的行窃计划中,估计是因801研究所行窃不成心里不甘,才临时下的手)?分析下来,认为他是急需一笔巨款。为了筹集到这笔巨款,他先盗窃了国宝象牙香筒,携往上海销赃,不料险被拿下,于是潜来苏州,想直接盗窃一笔巨款。
“瘦高个”在1月28日晚上或者1月24日凌晨作案后,立即去火车站搭乘早班火车从杭州逃往上海;1月25日他察觉风声不对,立即滑脚,逃往苏州。估计他是25日晚上抵达苏州的,可是为什么到27日晚上才下手作案?而且对801研究所财务保险箱内放有巨款了解得如此清楚?众刑警讨论下来,认为他逃来苏州后,因上海销赃不成巨款未筹到,所以决定在苏州物色一个大目标下手。1月26日、27日两天,他是在“相脚头”,801研究所的巨款之秘估计是在银行取款时被他盯上的,盯上之后一直跟踪财务科取款人员至该所。
“瘦高个”盘算吃两块“肥肉”,一块到手了,但却未吞下去;另一块失之交臂,他的计划没有实现。他还会不会物色第三块“肥肉”?
刑警认为有这个可能!
于是有了相应的对策——从“瘦高个”用两天时间在苏州城里“相脚头”这一点来看,他不是苏州人,而且对苏州也不很熟悉。他想吃第三块“肥肉”,就势必在苏州待下去,因此,要抓获他完全是有可能的。苏州市公安局的机动警力配备没有上海警方那么足,经费也没上海同行那样宽裕,所以不可能像上海市公安局那样搞大动作,只好利用现有的警力进行筹划。市公安局下令:全市每个银行、储蓄所都安排一名侦察员,密切跟踪;通知全市各文物、珠宝商店及博物馆,从即日起加强值班力量,注意是否有一个不到30岁的“瘦高个”出现;市局、分局派出警员,会同各派出所民警对辖管段内的旅馆、浴室等可供睡眠的公共场所进行巡查;即刻通知全市各企业单位,从即日起须增派夜间值班人员,严密防盗。
24小时过去了,全市未发生一起盗窃案件,监视哨也没发现“瘦高个”的影踪,对旅馆等公共场所的巡查也无任何收获。
苏州市公安局刑侦处马处长不禁感到纳闷:难道“瘦高个”采取的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策略,从先锋机械厂捞到一块“小肉”就走了?
夜已深,窗外北风呼啸,没有取暖设备的办公室里寒气逼人。马处长披着一件大衣,抽着烟在室内来回踱步,苦苦思考,一时吃不准“瘦高个”究竟是否已经逃离苏州。一会儿,值班内勤叩门而进,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肉丝白菜汤面,这是刑侦处长的夜宵。
马处长用筷子一根一根地挟着面条,慢慢地往嘴里送,一边嚼着一边想:“瘦高个”如果还在苏州,他住在哪里?吃什么?唔,他在上海待的两天一夜是如何解决食宿问题的?看来有必要向上海方面问一问。
马处长把未吃完的汤面推到一旁,伸手抓起电话机送话器,招呼总机接线员要上海市公安局。长途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巧得很,上海市公安局刑侦处值班负责人是马处长的老战友,这免去了许多口舌,马处长三言两语一说,对方马上作了回答。
马处长放下耳机,自言自语道:“刑事案犯的犯罪行为都有一套自己的模式,一般说来是固定不变的。‘瘦高个’在苏州无疑也有一个落脚点,要不,他从上海逃过来时携带的装着象牙香筒拎包放在哪里?……”
马处长反复考虑下来,认为“瘦高个”很有可能使出在上海的伎俩——利用气功治病之技搭识病家,藏匿于病家家中。他一拍桌子:“好小子,即便你藏在地下也要把你抓出来!”说着,把手伸向前面的红色内线电话机,按下了通话按钮:“请接庄副局长家里……”
1月31日清晨5时,苏州全市17个派出所的所长、指导员或步行,或骑自行车,或雇乘三轮车,也有路途较远而拦下过往卡车搭车的,冒着零下6度的严寒,来到了市公安局。主管刑侦、消防的庄副局长和刑侦处马处长站在小会议室门口,跟每一个进门的所长或者指导员握手,道一声“辛苦”,送上一杯热气腾腾的姜糖水。人到齐后,马处长在长方形的大会议桌头一头落座,亮开了他那特有的大嗓门:
“同志们,一大早把大家聚集拢来,是有一桩紧要事情要办。由于时间关系,我不能向大家解释这件事同所要查办的案件的关系。现在我交代要你们所办的事:散会以后,各自回派出所,召集全体同志,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分头下到街道居委会和管段内的医院、卫生院,了解最近一周内有哪些人受了跌打损伤,以致伤筋动骨影响日常行动的——这中间也包括以前受伤现今重新发作的——把这些人的名字、住址统统记下来,这是第一;第二,在前一步的基础上,管段户籍警深入记下名字的人的居住地居委会,向居委干部了解所有伤家的情况,包括最近6天是否仍去医院治疗,家中是否来过陌生人或者外地亲戚朋友等等。如果发现这6天中未去医院治疗而且跟外地来人有过来往的,一是不要惊动,二是速报市局。此事大家速去安排办理,只许办好,不许办坏。如果事后发现在哪一位的管段里有遗漏的伤家而恰恰又是和案子相关的,庄副局长先前已跟几位局领导通过气,市局要找那个派出所的所长、指导员算账的!我就说这些,散会!”
三十余位派出所的头头脑脑皆大出意外:零下6度的大清早,急急地把大家从热被窝里唤起来,赶到市局就为听这么几句?不过,众人很快就回过神来,意识到马处长布置的事肯定关系重大,还是速去办理为好,于是都站起来,一哄而散。
马处长一宿未睡,倦意全无,亲自坐镇市局值班室,守在电话机旁边,等候消息。这是最后一着棋子了,如果这步棋子落空,那简直已是无咒可急了。
时间在半点钟半点钟地过去,转眼已近中午时分,值班室和各分局、派出所相连的三架内线机密电话始终保持沉默。刑侦处长的助手沉不住气了,想往下面打电话询问查询情况,被马处长制止了。
10点45分,电话铃终于响了,拙政园地区派出所向市局报告:该所管辖段内的珍珠路公主巷111号居民黄某患风湿性关节炎,长病假在家休息,每周都须去医院作电热治疗。1月26日应当是他去医院作电疗的日子,但他并未去,原因是有一位自称有祖传医术专治风湿症的游方郎中上一天给他作了治疗,效果极佳。户籍警进一步了解,得知黄某和那个郎中是这样相识的:1月25日中午黄某在公主巷115号的第三小学门前晒太阳,撩起裤脚管的膝盖上露出了电疗后留下的痕迹,正好给一个手提黑色人造革拎包的瘦瘦高高的男青年看见,便上来跟他搭讪,说能给他治好风湿病。黄某初时怀疑对方是骗子,一口拒绝。那人说自己具有祖传医术,专治风湿病,包治包好,现在不收分文就给治疗,立见效验,治一个星期即可根除,那时也不收费。那么几时收费?一年之后!黄某在这一年内不吃药不打针,如若病不复发,他再来登门收费。费用也不算贵,付100元即可。黄某听了,心有所动,旁边的人也都劝他不妨一试,于是便把那人带往家中接受治疗。那郎中用手在黄某的膝盖部位按摩了一会,又给贴了膏药,黄某已经疼痛5年的膝盖竟然立时不痛了!于是他便决定停止电疗。
马处长听了大喜,寻思那“郎中”八九不离十是杭州“1.24案件”的案犯“瘦高个”,当下便命令助手速带刑警去公主巷进行实地调查。
刑警赶到公主巷,一了解,得知“郎中”的体形、面容、着装、年龄、口音均和“瘦高个”相符,于是基本上断定即是“瘦高个”。那么人在哪里?派居民小组长去把黄某唤来一问,答称“郎中”治病之后,提出因旅途中不慎把单位(他未说什么单位)开的住宿介绍信弄丢了,而他要在苏州呆10天左右采制药材,无处住宿,问黄某能否解决。他决不小器,住宿付钱,伙食自理。黄某自是一口答应,但他家人多房小,无法接纳,就把“郎中”安排到其叔父那里去了。这几天,“郎中”每天上午登门为黄某治疗,今天上午已经来过了。
情况反馈到市局,马处长在电话那头向助手下达指示:立即去黄某叔父居住地,秘密摸清情况,听候命令再行动,注意保密,切忌打草惊蛇。
为避免打草惊蛇,刑警一行5人一律着便装。黄某叔父住在留园寺附近的五岔巷,他们先去了派出所,由户籍警把五岔巷的居委会主任和治保委员请来。这两位年过半百的妇女虽然很乐意配合警方,但只提供得出黄某叔父系一孤老头,独居一个小院的情况,对黄某所说的“郎中”是否住在那里竟是一无所知。不过这难不倒警方,户籍警灵机一动出了个主意:月底月初是供电局抄电表的日期,这次还未抄过,何不化装成抄表工去黄老头家,以抄表为名查看!
刑警认为这个主意可行,当下立即和供电局取得联系,去借了一套印有“供电”字样的工作服、抄表用的手电筒和登记册,由一名会装电灯的刑警化装成抄表工前往五岔巷。
“抄表工”先在黄老头右侧的几户邻居家抄了电表,然后去叩黄老头的院门。黄老头开了门,“抄表工”入内,巧得很,“郎中”正坐在院子当中的一个石凳上帮黄老头劈柴。“抄表工”一眼就认准此人和上海警方通报的“瘦高个”一模一样,心里不禁一阵惊喜。他留意到“瘦高个”力气甚大:手里那把劈柴刀已经锈迹斑斑,刃口全无,但他只举手轻砍下去,胳膊粗的树桩就被一段段地砍断,断截面齐崭崭,几乎像是用锯子锯的!
“瘦高个”对“抄表工”的出现漫不经心,只朝他瞥了一眼,“抄表工”目的已经达到,把电表上的读数抄在本子上后就离开了。他走出黄老头的大门时,一辆自行车响了一下铃从左侧踏过来,骑车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工人打扮的汉子——马处长的助手。当自行车从“抄表工”面前经过时,后者咳嗽了一声。从这一刻起,黄老头的小院就被监视起来了。
马处长和庄副局长听取了助手和那个化装“抄表工”的刑警的详细汇报后,立即商议如何缉捕“瘦高个”。起初,他们打算立刻出动刑警去五岔巷抓人,但考虑到“瘦高个”武功了得,力气又大,还有柴刀之类的武器,一旦狗急跳墙,负隅顽抗,那就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并且给社会带来不好的影响,于是决定改在夜间行动,待“瘦高个”睡下后,突然冲进去抓住他。
在庄副局长的主持下,刑侦处迅速制订了一套缉捕“瘦高个”的方案——
立即调集50名身强力壮、精明强干的刑警携手枪前往五岔巷,在黄老头小院附近组成包围圈,不惊动监控目标;但是如果“瘦高个”企图外出,则当即予以逮捕;
夜间九点整行动,警力配备如下:调集50名武警分成若干小组把守五岔巷通往几条马路的5条巷口;调集10名精于攀登的消防队员,在行动开始前攀上黄老头家四周邻居的房顶,一旦“瘦高个”飞身上房意欲逃遁,立即在房顶上拦截;从白天执勤的50名刑警中挑选10人,担任突人黄老头小院缉拿“瘦高个”的任务,其余40人将小院包围;安排两名武警特等射手分守小院前后,听命令开枪射击,但只准打目标膝盖以下的部位;
庄副局长、马处长担任缉捕行动的正副指挥,亲临现场发号施令。
方案形成后,即送局党委讨论,马上得到批准。市局指挥室里,庄、马两人忙碌地打电话,调兵遣将,为缉捕行动作准备。
“瘦高个”对此一无所知,待在黄老头家里,闭门不出。但是,也许对于在801研究所的失风心存戒意,或者他准备当晚出去作案,他吃晚饭时谢绝了嗜酒如命、每餐必饮的黄老头几次三番的劝酒,滴酒不沾。事后知道,这个举动无论是于他还是苏州警方,都具有十分重要的影响。
晚上8时半,“瘦高个”钻进西屋,熄灯上床,他很警觉,和衣而寝,只脱了鞋子。此时,外面警方的布置均已就绪,上百双警惕的眼睛盯着黑洞洞的黄家小院。巷口马路边,停着一辆草绿色的中吉普,那是缉捕行动的现场指挥部。庄副局长、马处长坐在里面,默不作声地抽着香烟。车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马处长的助手来到车旁,探头进来报告:
“目标已经钻进西屋,灯也熄了。”
马处长看看手表:“再等一会。”
9时整,从中吉普窗口伸出一只手,对着马路对面挥了几下。对面一幢两层楼房楼上房间的窗子突然打开了,三颗红色信号弹“嗖嗖嗖”直射天空,鲜红的光焰映亮了漆黑的夜空。
几乎是同时,10名刑警已经爬上黄老头小院的围墙,悄无声息地下到地面,如灵猫一般轻巧地直扑西屋,两人一组分别把守前后窗下,6人窜到门口,头里两位侧过身子,以肩膀猛撞房门。随着一声“砰”响,房门的插销、铰链都被那股巨力撞得脱落下来,整扇门板往里倾倒。刑警踩着门板跟进,脚未立稳,迎面已经飞来两件黑糊糊的东西,直袭撞门的两位。两人既打头阵,身手自是不凡,一个把左手一挥一拨,将飞过来的玩意儿拨拉开去,撞在墙上,四分五裂,残片四溅,原来是一把紫砂茶壶!另一件东西是一个紫砂杯,被另一个刑警用手中的手枪砸了一下,碎落在地。
“瘦高个”的动作迅疾得简直令人不可思议,就这么一耽搁,他已经赢得了时间,整个身子好似突然间松开的弹簧一样,闪电般地窜向后窗,一脚把窗子蹬开,另一只脚在窗台上轻轻点了一下,人已跃了出去!
这时,门口6个刑警还只进来3人,见状不妙,马上吆喝:“后窗拦截!”
后窗外守着的两名刑警,绝对没料到“瘦高个”这么快就从屋里逃窜出来了。那叫喊声刚出口,“瘦高个”已经越窗而出,两人大喝一声,双双扑上去,想把他按住摔倒,“瘦高个”见状,双脚沾地复又跃起,就在空中以右脚连踢两脚,袭击拦截者。第一脚被一个刑警闪身躲过。另一个刑警没料到他会接着又来一脚,猝不及防,胸口挨了一下,当场仰面跌翻,吐了一口鲜血。这个刑警受了内伤,后来治疗了整整6年才得痊愈。
“瘦高个”踢出两脚之后,落到地下。这时,冲门的6名刑警朝这边扑来,他见势不妙,一个纵跳上了屋顶,踩着屋脊飞奔到东屋,只一跃,便跳过了3米宽的距离,落在仅一巴掌宽的院墙上。他原本是想往墙外跳,但定睛一看只见下面有好几个刑警正奔过来,便打消主意,顺着墙头往后院奔。
刑警开始喊话:“你逃不了啦,这里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
“瘦高个”在院墙上疾步狂奔,竟是如履平地,他也喊了一句什么,谁也没听清内容。转眼间,他来到后院墙上面,只一跳,便跃过巷子,落在对面民房的屋顶上。这个退路他显然是预先看好了的,而警方也估计到这里可能会是缺口,故在对面房顶上安排了两个消防队员。那两位见“瘦高个”跳过来,连忙站起来双双扑去。不料“瘦高个”就在屋顶上就地一个窜跳,从两人头顶上跃过,踩着瓦片朝前面逃窜。
已经从马路上的现场指挥部来到巷子里的马处长一看不对:凭“瘦高个”的轻功,消防队员在屋顶上肯定是追不上他的。于是断然下令:“开枪打他的腿!”
早已有准备的武警射手连忙举枪瞄准,不巧的是“瘦高个”逃窜的方向恰恰有一个建筑工地,高高的塔吊上拴了两盏“小太阳”(高压水银灯),明晃晃的灯光刺得眼花缭乱,根本无法瞄准。他急忙往旁边挪了几步,转换角度,可是为时已晚,目标已经消失在黑暗中了!
“瘦高个”逃离现场后,当时就窜出了苏州城。后来,他曾再次“光临”这座古城,不过是戴镣扣铐被警察押来起赃的。
六、南湖贼影
杭州“1.24案件”案犯“瘦高个”在苏州露面的消息由江苏省公安厅通报给浙江省公安厅后,浙江警方经过商议,决定派出一支由10名刑警组成的小分队赴苏州,和苏州同行并肩作战,联手破案。
但是,就在浙江警方小分队抵达苏州的前一个小时,苏州市警方在五岔巷组织的缉捕行动宣告失利,“瘦高个”破网而遁!
浙江小分队听苏州同行介绍案情后,经请示专案组领导获准,决定暂留苏州,侦查“瘦高个”的行踪。浙、苏警方联合开展侦查,24小时过去了,未获得任何线索;又过了24小时,侦查工作仍无进展。就在这时,浙江“1.24”专案组从杭州发来急电:“瘦高个”在浙江省嘉兴市露面,小分队立即转赴嘉兴!
“瘦高个”在嘉兴市确实大大地露了一下脸——他在一夜之间,接连作了三起盗窃案,所窃得的财物金额合计万余元之巨!
这三起盗窃案,都发生在南湖畔。南湖,分东、西两湖,相连似鸳鸯交颈,故又称鸳鸯湖。南湖是举世闻名的革命纪念地,1921年7月,中共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从上海移此继续举行。解放后,人民政府在湖心岛建立了南湖革命纪念馆,来嘉兴参观的中外人士络绎不绝,热闹非凡。但是,嘉兴的治安情况一直很好,刑事案件的发案率始终处于低水平。谁也没料到,2月2日夜间竟然发生了令人震惊的系列盗窃大案!
第一家遭窃的是一家百货公司,这是嘉兴当时最大的一家百货公司,自行车、手表、缝纫机、纺织品、毛线等当时视为贵重商品的东西一应俱全,但案犯对此不感兴趣,他所青睐的是现金。他从屋顶上的气窗翻入公司后,所有的柜台连看都没看,径直去了财务室。财务室里有一口小型保险箱,锁得好好的。案犯用撬棒撬开铁门,里面却只有9元多钱!即便撞了这么个钉子,他仍旧不去动价格昂贵、携带方便的手表,而是发疯似地把财务室以及隔壁经理室的总共13张写字台的所有抽斗都打开。这项行动所花的力气其实比撬保险箱要小得多,但是收获却远比撬保险箱大——13张写字台的主人一共被窃去现金2032元。案犯也许为了节省力气,留着在接着进行的作案时用,离开百货公司时未从天窗走,而是开了后门一溜了之。哪知后门正是百货公司的家属宿舍,恰有人起来小解,从窗帘缝隙里瞥见有这么一个家伙鬼鬼祟祟溜出来,情知不妙,马上张扬,于是知道百货公司被窃,随即报了案。
公安局派刑警来勘查现场时,案犯已经潜往第二个目标干他的“活儿”了。第二个目标是嘉兴轻工机械厂,距百货公司不过百来米距离,静夜中中气足一点的人扯开嗓门大叫一声,兴许还隐约听得见。案犯从该厂后面的围墙上一窜而上,直奔财务室。这回也许是合该他走运,轻工机械厂财务室竟然没配置保险箱,就用一口铁皮文件柜代替保险箱,这对于手持精钢锻制的撬棒的案犯来说,简直是摧枯拉朽。他撬开文件柜一看,喜得眼睛都发亮了——柜里竟然放着整整齐齐的6大扎拾元大票,连盖有银行出纳名章的牛皮纸封条都在!这是轻工机械厂上一天从银行取出的,准备用于支付一起车祸死亡事故的赔偿,按照财务纪律规定,这是不允许的,但该厂为图省事,也不管什么纪律不纪律了。这对于案犯来说,也大为省事,只撬了铁皮柜就捞到了6000元现金。案犯头脑中对撬百货公司13张写字台有深刻印象,在轻工机械厂也想撞一下运气,也把财务室,厂长室的写字台张张撬开,但这个单位的头头脑脑对私人钱财防盗意识甚强,他竞分文未获。
轻工机械厂被窃一案直到次日上午8时职工们上班时才发现,报告了公安局。这时,公安局夜间值勤的刑警刚出完“南湖旅社”现场回来,于是马不停蹄又赶往轻工机械厂现场勘查。
“南湖旅社”被窃案是当晚发生的第三起夜盗案,这个案件最具“瘦高个”作案特点。
“南湖旅社”是一幢三层建筑物,因为就在南湖边上,所以经常旅客盈门。这几天,这家旅社住进了一批来自邻省市的商业界代表,是会集在嘉兴开业务会议的。次日他们都要离开嘉兴各自返回了,这天晚上东道主浙江省商业厅设酒席饯行,许多人都喝得迷迷糊糊,回到旅社倒头便睡,谁也没有想到会有一个身怀绝技的梁上君子会光顾他们的房间。
案犯是足踩垂直的墙壁,单手扶抓着已经多年未保养而已摇摇晃晃的水落管子上到三楼房间窗外的,然后以手掌压碎玻璃,打开插销潜入房间。他的目标仍是现金,对放在床头的手表都不动,但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挂在衣架上的裤子却一件也不放过,每个兜兜都掏过,“没收了”所有的钱包、现金。
这样一连掏了三个房间18人的衣兜,(事后统计,这18人一共被窃去现金2089.28元)案犯又进了第四个房间。这个房间住着5名女性,她们在酒席上光吃菜未喝酒,又是住在外面,睡梦中也保持着女性所特有的警觉。案犯刚摸进房间,其中的一位就醒了,朦朦胧胧睁眼一看,见床前立着一条黑影,疑是幻觉,不敢声张;定睛再看,那黑影竞动弹了,俯身床边去抓她的衣服,当下确信是窃贼,于是扯开嗓子大叫起来。
这一叫,不但惊醒了同房间的其余4位,还把整个三楼的旅客全惊了起来。众人涌到走廊里来捉贼,案犯一看不妙,一个箭步窜到窗前,跃上窗台,便往下面跳去。几个女旅客大着胆子下到地上去窗前看,见他已经窜到院墙前,轻轻一跃上了墙头,往下一跳便不见了。
经刑警现场勘查认定,这三起案件均系同一人所作。根据浙江省公安厅通报的有关情况,进一步鉴定,确认案犯即是杭州“1.24案件”的案犯“飞盗”“瘦高个”!
在苏州的侦查小分队接到专案组急电后,当即赴嘉兴,与先行赶到的“1.24专案组”其他成员会同嘉兴市公安局刑警一起投入侦查。
“1.24案件专案组”出于慎重,重新勘查了三起盗窃案的现场,又由刑技专家对痕迹进行了细致的鉴定,认定嘉兴警方的结论是正确的。
警方当即举行了案情分析会。会上,专家组公布了“瘦高个”在上海、苏州的匿居手法,引起了与会者的警觉:这家伙是不是仍用治伤的手段搭识当地居民,继而躲藏在居民家?有人认为“瘦高个”从来不住旅馆,定是没有合法证件,由此推断其可能是劳改逃犯,建议和劳改部门联系,查其底细,以利于侦缉。这个观点被嘉兴市的一名资深刑警否定了:“瘦高个”在苏州、嘉兴两地盗窃了多家单位,完全可以窃取空白介绍信供住宿用,但现场勘查发现介绍信一张不少,所以不存在这种可能性。
专案组领导肯定了这位刑警的说法,但还是决定集中力量查询医院、伤家。对于旅馆等可以过夜的公共场所,也抽调了少量警力去进行秘密调查。
案情分析会结束后,嘉兴市公安局立即布置在全市进行秘密排查。全市各单位的保卫干部、各街道居民委员会的治保委员、里弄干部一齐行动起来,深入下层调查情况。
一天过去了,调查工作毫无进展。
两天过去了,一点线索也没有。
第三天,线索出现了,是“瘦高个”自己亮出来的——凌晨3时20分,他越墙潜入银行,企图盗窃金库,还没动手就被保卫人员发觉。他仓惶逃窜,飞檐走壁,保卫人员鸣枪追捕,未能追上。
七、惊动陈毅
一向宁静的嘉兴小城出现了“飞盗”,而且一夜之间接连作了三起偷盗大案,消息泄出,全市轰动。一时间,大街小巷对“飞盗”作案众说绘纭,有好事者则在传闻中掺进自己的想象,大大渲染夸张“飞盗”的功夫,什么“飞檐走壁如履平地”、“踩波踏浪行走如飞”等等,连当年轰动南北神州、一直厉害到能潜进蒋介石的官邸在办公桌上屙一泡屎的“燕子李三”也不及眼下在嘉兴出现的这个家伙。一时间,整个嘉兴城几乎各行各业都说得沸沸扬扬,闹了个人心惶惶,家家担心“飞盗”光临,人人唯恐半夜一觉醒来床前立着一条黑影!
嘉兴市委书记亲自去公安局,对局长和“1.24案件专案组”负责人作揖打招呼:“二位,拜托了,尽快破案吧,这事儿拖下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人心都给搞乱了!”
破案,对于警方来说,自是义不容辞。市委书记这么一促,专案组负责人和公安局长经过紧急磋商,决定召开一个有50多名刑警参加的大型案情分析会,动员大家畅所欲言,各抒己见,对如何侦查案件发表见解。这个会开了大半天,三分之二与会者都谈了看法,归纳起来,会议主持者认为原先定下的侦查方向并没有错,还是应当通过查伤家来侦缉“瘦高个”。
于是,继续进行全市范围内的排查。调查的触角甚至还延伸至嘉兴郊区,一直查到嘉兴县,但仍无收获。
“瘦高个”是不是已经离开嘉兴,又窜到其他城市去作案了?警方有些担心,尽管他们已经对本市各进出道口都布控了,但嘉兴是水乡泽国,木船极多,且相当一部分是个体作业的渔船、运货船,这些船的船工以船为家,一条船就是一个家庭,终年在水上飘泊,过着近乎与陆地隔绝的生活,既不谙形势,又贪图钱财,如果“瘦高个”找上他们,很难保证个个都会拒绝提供藏匿或者偷载脱逃的方便。警方考虑到这种可能性,便决定把在陆上排查布控的一部分警力抽调去水上排查。几十名刑警或徒步,或乘坐汽艇,在南湖上以及嘉江其他河叉的岸边泊舟处和水面上,登上一条条木船,向船民宣传法制,了解情况,寻找线索。
这样又过了两天,尽管从船民处摸到了几条线索,但不是空的就是查不下去。侦查工作陷入了僵局。
2月10日,浙江省公安厅从杭州派来了一位姓薛的副厅长,全权指挥侦查“飞盗系列案”。薛副厅长是一位老红军,早在三十年代就是中共中央政治保卫局的科长,后来又在新四军敌工部任职,是一位老资格的保卫专家。多年的保卫工作形成一种职业习惯,深渗到他的大脑深处,以至他的性格也变得深沉稳重,沉默寡言。他无论在什么场合都不苟言笑,不悲不喜,不怒不威,永远宁静淡泊,宛如一位得道高僧。他不大爱说话,不喜欢在公开场合说话,尤其不喜欢说使人听上去觉得“过头”的话。但是这回薛副厅长却是与以往大相径庭,一反常态,一到嘉兴就对前来迎接他的嘉兴警方人士声称:
“我此次受命来嘉兴主持侦查,必须在10天之内把一系列飞盗案件侦破,将‘飞贼’生擒活捉。否则,我就永远不回杭州!”
薛副厅长为什么说出这番与他性格极不相符的话?他的那些部下都觉得不可思议。事后才知道,原来上一天公安部长谢富治就此案的侦查问题给浙江省公安厅打电话,严令必须在10天内侦破飞盗系列案。谢富治何以限令破案?这里面自有一番情由——
原来,根据非洲加纳共和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友好磋商,加纳共和国总统恩克鲁玛将于1966年2月24日至28日对中华人民共和国进行正式国事访问。中国方面在制订接待方案时,计划安排恩克鲁玛总统在访问东方第一大都市上海后,转赴天下名城杭州访问。恩克鲁玛总统获悉此情后,为了表示对中国的友好,提出在上海赴杭州途中顺道访问嘉兴市,主要是参观一下南湖那艘对中国革命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游船。这个要求通过加纳驻华大使向中国政府转达后,国务院总理周恩来当即表示:非常欢迎恩克鲁玛总统访问嘉兴!于是,恩克鲁玛总统的访问城市中增添了一个嘉兴市。
国务院副总理兼外交部长陈毅对恩克鲁玛总统来华访问十分重视,早在1965年10月下旬就已下令将有关情况通报给列入访问的几个城市的省、市政府,要求外事办做好接待准备工作。
1966年1月中旬,陈毅又让外交部礼宾司派专人去那几个城市检查接待工作,审查接待方案。
2月上旬,外交部礼宾司再次派员分赴有关城市检查接待准备工作。赴上海、嘉兴、杭州这一路的礼宾司官员来到嘉兴时,恰逢“飞盗”猖狂之时,一些传言自然流入他们的耳朵。这引起他们的高度重视,倘若是一般性质的刑事案件,那倒还不足为虑;但这是“飞盗”案件,罪犯身怀绝技,能飞檐走壁,这就不可小觑了。这里面有两种可能:1.恩克鲁玛总统本人对嘉兴访问是途径顺道,时间是上午10时至下午3时,并不过夜,但在午后要小憩一会,如若那时“飞盗”公然斗胆闯入下榻处,那可是一桩非同小可的大事故;2.即便前一种可能不存在,这一种可能极易发生:恩克鲁玛总统的前站人员将于总统访问嘉兴的前两天抵达嘉兴,在嘉兴逗留1-2天,他们势必在嘉兴过夜,“飞盗”惯于夜间作案,一旦下手,则会造成恶劣的国际影响,恩克鲁玛总统对嘉兴的访问也可能会取消。因此,礼宾司官员不得不多操一份心,他们抵达杭州后,立刻在下榻处往北京打长途电话,报告上述情况及他们的担心所在。
礼宾司接到报告,随即向部长办公室报告。于是,外交部长陈毅也知道了从杭州“1.24案件”一直到嘉兴一夜发生三起盗窃大案的一系列飞盗案件。
陈毅闻知后,皱皱眉头道:“飞檐走壁!那偷儿真会飞檐走壁?好了得啰!”外交部长意识到此事确实不可小觑,万一真的惊动了加纳方面,这个后果就严重了!于是,陈毅让秘书要通了公安部长谢富治的电话,亲自和谢富治通话:“谢部长哦,听说浙江冒出个‘飞盗’,你可知道哟?”
谢富治说:“我听说了。”
陈毅笑道:“那家伙搅得浙江、江苏、上海二省一市公安线头头脑脑睡不得安生觉,你谢部长还很安逸噢?”
“公安部很重视,配备了专人昼夜24小时值班,负责协调侦查工作。”
“本月下旬,加纳总统恩克鲁玛要顺道访问嘉兴,还要访问上海、杭州,如果给‘飞盗’搅一下子,中央可要刮我陈毅胡子哩!”
谢富治听出了陈毅的话音,马上说:“请陈老总放心,公安部马上加强侦查力量,一定确保访华外宾不受惊动!”
“那好啊,我陈毅多多拜托哕!”
谢富治随即向公安部有关部门了解浙江飞盗系列案的侦查进展情况,然后让秘书往杭州拨专线电话,传达他的命令:“增派警力,加强领导,须在10天内侦破飞盗系列案!公安部同时派刘胜西同志赴浙江协助专案组侦查。”浙江省公安厅接到公安部长的命令,自是不敢怠慢,当下立即派薛副厅长赴嘉兴,坐镇指挥侦查工作。薛副厅长深感此案重大,下决心一定完成任务,所以下车伊始就说了那么一番话。
八、茅山道士
公安部派来的刘胜西,是一位厅级干部,刑侦专家。刘胜西那年五十多岁,他是东北人,当过东北军,因是高中毕业生,被张学良选中了以官费送往英国伦敦皇家警官学院专攻刑侦专业。学成回国后,已是“9.18事变”后的第三个年头,在天津警察厅供职,经人介绍,参加了中共地下党。“七.七事变”后,刘胜西去了延安,在八路军总部搞保卫工作,后调边区政府公安部门任职,抗战结束后又去东北担任哈尔滨市公安局局长。解放后,调往公安部工作,1957年“大鸣大放”时嘴上没拴绳子,口无遮拦,被“左派”瞟上了,幸亏当时的公安部长罗瑞卿帮了一把,才没当上右派分子,不过已经入了“内档”,永远不予重用。他是刑侦专家,干脆什么官也不当,专搞刑事侦察,侦破过多起特大疑难案件。这次谢富治点名派他出马,自是寄予厚望。
刘胜西受命后,从北京坐飞机到了上海,马不停蹄立刻去北火车站转赴嘉兴。他到嘉兴市公安局时,薛副厅长刚和专案组负责人、嘉兴市局局长等个别交换过工作意见后,召集刑警开案情分析会。刘胜西连脸都没擦一把,就一头钻进了会议室。与会众人对这位来自北京的专家颇为敬重,指望他像福尔摩斯那样发一番议论,轻而易举地把案件侦破。但是,刘胜西从头到尾只是听着、记着,偶尔提几个问题,对于案情分析他只字不提,令众人失望。
案件分析会结束后,薛副厅长和刘胜西进行了一番密议。没有人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但显然薛副厅长被刘胜西所影响,因为他改变了在案情分析会上的有些决定,从原先安排好执行有关侦查任务的刑警中抽调了最好的四名,交给刘胜西“使唤”。
刘胜西把自己关在临时办公室里,把所有材料仔仔细细反复阅读了数遍,又抽着香烟独自考虑,整整耗时12个钟点。至凌晨4点钟刘胜西突然一个电话打到市局值班室,要求马上派一辆汽车,他要立刻去杭州。值班室自是同意,须臾间一辆中吉普已经开来了。刘胜西带着四名助手上了汽车,迳驰杭州。天亮后,中吉普抵达杭州,刘胜西不去浙江省公安厅,也不去杭州市公安局,让司机直接把车开往“1.24案件”发生地紫雪庵。刘胜西在紫雪庵一呆就是半天,他查看了现场,又看了库房和工作室,然后和那几位“古玩匠”聊天。聊的内容却是令他那几位助手觉得不可思议的,竟全是文物知识,助手们个个听得枯燥无味,坐在那里猛抽香烟,消磨时光。刘胜西和“古玩匠”一直聊到正午时分,这才带着助手告辞而去。他们进了西湖边上的一家饭店,刘胜西掏钱点了不少菜,却没让上酒,招呼助手“放开肚子吃”。饭后,刘胜西交给助手一个任务:分头去杭州各个旅馆、饭店、招待所,把1月24日前三天住宿的男性旅客姓名、单位、住址、介绍信号码等等全部抄下来,然后回嘉兴复命。助手们这才明白中午不让喝酒的原因,当下划出区域作了分工,各自散去。刘胜西让司机把他送回嘉兴,立即去见薛副厅长,说:
“看来,要查一下1月31日至2月2日三天住宿在嘉兴市各旅馆、招待所的男性旅客名单。”
薛副厅长微微一怔:“难道‘瘦高个’住过旅馆?”
刘胜西说:“也许有这个可能,查一查也好。”
“怎么查呢?又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用了什么介绍信。”
“不怎么费劲,叫刑警去把那三天住过旅馆的男性旅客的名单全部抄下来就是了。”
薛副厅长不知道刘胜西葫芦里买什么药,也不便细问,当下通知嘉兴市局照办就是了。刘胜西此时已经两天一夜没睡觉,眼睛都熬红了,打着呵欠走进为他安排的卧室,临躺下又给薛副厅长打了个电话:“杭州四位一回嘉兴,马上唤醒我。”
在杭州执行任务的四名刑警一直到下半夜2点多钟才坐火车返回嘉兴,带回了厚厚一叠名单。这里,嘉兴方面的旅客名单早已抄来了。两份名单合在一起,送到被唤醒的刘胜西面前。刘胜西顿时精神抖擞,抽着香烟翻阅了一会,突然问坐在一边的临时助手:“嘉兴有家‘兴业旅馆’?”
助手回答:“有的,那是市商业局下面的饮食服务公司开的,是一家中等档次的旅馆,不过生意不错,因为那家店单人房、双人房很多,价钱便宜。”
刘胜西在一张白纸上写下几个字,折起来放进衣兜,站起来道:“可以去那里看看吗?”
“现在?”
“总共只给了10天期限,分分秒秒都要抓,只好现在就去啰!”
刘胜西带了两名助手,三辆自行车直赴“兴业旅馆”。凌晨三点多钟,旅馆大门自是紧闭,叩了好一阵才开,睡眼惺忪的女服务员见来了几个警察,还以为是来抓哪个旅客的,小声问道:“抓谁?哪个房间?”
刘胜西说:“不抓谁,找你。”
女服务员吓了一跳:“找我?我……我……我……”
“莫害怕!找你是请你提供情况,协助侦查。”
女服务员这才镇定下来,把三人引进她的值班室。坐下后,刘胜西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指着上面道:“这个人在你们旅馆住过?”
“秦廷舫?我记不得了,让我查一下登记本。”
一查本子,表明这个名叫秦廷舫的旅客曾于2月1日在“兴业旅馆”住过,使用的是“江苏省金坛县商业局”的介绍信,来嘉兴事由填的是“采购”。女服务员说:“我想起来了,有这么个人!那天是我当班,他要求住单人房间,后来我去送开水时还跟他聊了一会。我是江苏省句容县人,听出他说的普通话里有句容口音,一问,他果然是句容人,就聊了起来。他说他是金坛县商业局土产公司的采购员,来嘉兴采购草席。”
“他在登记时他说住一天,确实住了一天吗?”
“是的,第二天中午他就走了,说是去杭州采购茶叶。”
刘胜西又问了秦艇舫的面容、体态,证实此人即是“瘦高个”。二人返回市公安局,薛副厅长闻讯大喜,马上指示与金坛县公安局联系,查询县商业局土产公司秦廷舫其人。刘胜西笑道:“金坛县多半没这个人。”
一个刑警问:“介绍信是假的?”
“介绍信是真的,人是假的。”
果然,金坛县公安局的回音证明商业系统无秦廷舫其人。查介绍信号码,发现是该县商业局去年10月份一起盗窃案中被窃走的,该案至今未破,也无线索。薛副厅长对刘胜西大加赞赏:“了不起啊!简直料事如神!”
于是有刑警询问刘胜西:秦廷舫究竟是什么人?该去哪里抓他?刘胜西笑道:“这家伙在哪里,我不清楚。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估测——他大概是个道士。”
“道士?”众人大吃一惊。
刘胜西说出一番话来:“我昨天去了杭州紫雪庵,实地察看了现场,发现那里的库房和工作室里值钱的玩艺儿不少,外行一眼看得出的纯金碗、杯、盘就有好几个,但案犯却动都没动,却偏偏要动那个不算显眼的香筒,这是为什么?看来答案只有一个:他是知道那个香筒的价值的,也就是说是识货的。什么人能识这种货?我和那里的几位老师傅聊了聊,知道自清朝末年以来,这种香筒民间已经不使用了,只有一些古道观还有少量明清遗物,但都是竹制品。一般说来,识货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文物工作者,另一种就是道士。‘瘦高个’身怀绝技,文物工作者恐怕没有人能练到可以飞檐走壁的水平,只有道士才能,所以我认为‘瘦高个’是个道士。为了判明他的来路,我让同志们在杭州、嘉兴两地的旅馆摸了摸,根据抄下来的名单发现有一个相同的名字即秦廷舫,而且在两地所住宿的日期恰恰都是案发上一夜,于是我就断定这个姓秦的家伙即是‘瘦高个’。他很狡猾,在‘1.24案件’未发生前,住了旅馆,之后在上海、苏州都不住旅馆,以让我们以为他在嘉兴肯定也不住旅馆,而他到嘉兴却恰恰住旅馆了,高枕无忧睡了一夜,他是哪个道观出来的道士?我估计是茅山上下来的。因为‘兴业旅馆’那个女服务员说他是句容人,而他的介绍信又是从金坛县作案搞来的。茅山横跨句容、金坛两县,山上又多道观,所以我估计他是茅山道士。金坛县商业局窃案大约是他作的第一起案件,一试胆量,二探路子,三为捞取介绍信。”
刘胜西的一番分析说得众人个个点头,人人服贴。薛副厅长一拍桌子:“好!去茅山走一趟,摸摸这家伙的底!”
九、飞盗落网
当天下午,一支由刘胜西带队的侦查小组离开嘉兴,驱车直赴茅山。侦查小组由14人组成,都是省公安厅、杭州市公安局、嘉兴市公安局的资深刑警及刑技人员。为和指挥部随时保持联系,侦查小组还配备了电台,
当天晚上,侦查小组抵达江苏省金坛县,分头以多份浙江省几家企业单住的介绍信住进了两家旅馆。次日一早,刘胜西让痕迹技术员和服务员留下,其余刑警一律化装成游客,分成四个小组上茅山寻查罪犯。
茅山横跨金坛、句容两县,北与丹徒、南与溧阳交界,构成镇江中部地区的丘陵地带。自东汉开始,茅山便成为道教中心,山间多道观、社坛,“茅山道士”天下闻名。至解放后,茅山还有十多个道观,一部分设在天然溶洞内。抗战时期,茅山曾是新四军抗日根据地,薛副厅长作为新四军保卫干部,曾在茅山待过较长一段时间,对全山地形颇为熟悉。侦查小组离开嘉兴前,他给刑警画了地形分布围,复制四份,每小组各执一份。众刑警上山后,展开草图一对照,竟一模一样,皆佩服薛副厅长的记忆力。这份给路他们节省了不少时间,四拨人马跑了一天,已分别摸遍了全山各道观。
晚上回到旅馆,悄悄一碰头,交换了情况。刘胜西下令:次日继续上山,各小组调换侦查区域,以免被罪犯认出是昨日来过的,引起警觉。
次日.四个小组仍化装成游客上山。其中由杭州市公安局龚科长率领的第二小组在分工侦查的最后一座道观——铁牛观中,发现一个青年道士和“瘦高个”十分相似。当时是下午2时左右,那个道士正在道观前指挥几个小道士把一棵倒下的枯树劈成柴片,堆在山墙边。一个刑警首先发现这道士外形酷似“瘦高个”,遂马上向龚科长打暗号。龚科长一看,也有同感,但一时还不能肯定此人就是罪犯。于是,按照预先认定的办法行事:打开照相机,以给同伴摄影留念为幌子,从几个角度对准那青年道士拍了7张照片。
下山回到旅馆,刑警随即关起房门用带来的冲印设备把照片冲印出来。用放大镜一看,所有刑警都认定这道士就是罪犯。但光凭此尚不能下手逮人,万一逮错,这类新闻必定立刻不胫而走,传遍整个茅山,真正的罪犯闻讯必遁!再说,从宗教政策来看,也不宜错捕宗教界人士,否则无疑会造成不良影响。众人经过商议,决定进一步取证。
第三天,三名刑警化装成游客,中午在铁牛观附近垭口一个小酒铺里喝酒。这家小酒铺只有一种山芋酿成的土烧酒,味道辛辣,劲儿厉害,几杯下肚,已经脸红耳赤,酒气熏人。内中一位多喝了一杯,竟似已然醉了,离开小酒铺时身子微晃。三人来到铁牛观,都已经感到吃不消,便坐在观前的破凉亭里歇息。坐了一会,其中两位踅进道观,恰见昨日“上照”的那个道士正坐在院内一株大树下悠然品茗,遂解下身上背着的水壶,上去陪个笑脸讨水。那道士点点头,接过水壶,拿在手里,另一手提起他那个大大的瓦茶壶,往里面灌了大半壶。两人谢过,拿了水壶离开道观,找一个僻静处,把一种特殊药液喷在水壶表面,以固定印在上面的指纹。
三人同到山下,把水壶交给刘胜西。刘胜西请刑技员作鉴定。刑技员将“瘦高个”在作案现场等处留下前指纹资料,与水壶上的指纹反复进行比照后,得出结论:完全一致!
至此,已经完全确认青年道士即是“飞盗”。
侦查小组立即打开电台,向指挥部报告情况。指挥部回电“严密监视,等候指令”。
坐镇在嘉兴的薛副厅长随即向省厅汇报,省厅指示:必须将罪犯生擒,追回象牙香筒。薛副厅长当即召集有关人员开紧急会议研究缉捕方案,决定组建一支由刑警、武警、省武术队教练及民间拳师组成的行动小分队.赴茅山缉拿飞盗。
2月17日上午,由薛副厅长亲自率领的行动小分队赶到金坛县。薛副厅长先与县公安局,通报情况,请求协助,县公安局当即和驻县武警部队联系,双方决定各派30人,分头把守茅山通往金坛的各道口。薛副厅长又通过金坛县局和句容县公安局取得联系,句容方面出动80名刑警、武警把守那一边的通道口。薛副厅长和刘胜西商量后,决定原侦查小组全体成员不去铁牛观现场、以防在行动前被罪犯察觉,打草惊蛇,负隅顽抗,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当天下午三时,薛副厅长率领化装成游客的小分队25人来到铁牛观,一个暗号打出,众人马上各自散开,进入预先定下的岗位,把整个道现团团包围。薛副厅长带着刑警老周、小胡、武警小王以及省武术队教练、著名武术家戚龙宝、嘉兴名拳师佟千耀5人.悠悠然步入道观。他们走到院子时,预先进去侦察的一名便衣民警迎面走来,轻声告知目标在后面偏殿门口。薛副厅长一挥手,老周、小胡抢先往里走,见罪犯正在偏殿前跟两个小道士说话。老周掏出一信封,上前去,点头哈腰道:
“师父,向您打听一下,贵观可有此人?”
罪犯未存戒心,双手接过这信封辨认上面那些龙飞凤舞的草字,老周冲小胡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冷不防将他挟住,“不许动!”
几乎是同时,出身武术世家的擒拿高手小王、戚龙宝、佟千耀如闪电般地扑过来,三双大手一齐伸出来,分扣罪犯颈部、背部、腰部的几处要害穴门;薛副厅长的手枪也已经抵住了他的后脑勺,罪犯无法挣扎,只好乖乖束手就擒。只眨眼工夫,他的手腕就被扣上了双副钢铐,又用绳子把身子团团缚住。待到铁牛观其余道人听见声音涌过来看究竟,罪犯已被抬着出了观门!
刑警把罪犯押下山后,立即审讯。薛副厅长、刘胜西亲自担任主审官,罪犯见大势已去,乖乖地作了招供。
罪犯系江苏省句容县人,本名秦廷舫,1938年出生,自幼父母双亡,6岁被亲戚送上茅山出家,道号叫灵谷子(从此不再使用本名)。灵谷子10岁那年,铁牛观来了位老道士,精通道家武功、医术。老道士不知怎么看中了灵谷子,收他为徒,授以武功、医术。5年后,老道无疾而终,其时灵谷子已学了一身武功,尤精轻身术。之后,他终年习练不裰,功夫日见长进。
二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灵谷子去金坛办事时,结识了一个和他同岁的金姓寡妇。金寡妇颇有几分姿色,生性风骚,在男女问题上有过不光彩的记载。她对灵谷子一见钟情,两人不久就勾搭上了。灵谷子尝到了妇人滋味,不禁生了还俗之心。两人来往了一年,灵谷子提出自己还俗,落户到女方家里,找一份职业,生儿育女过日子。但是金寡妇却不肯,她嫌灵各子太穷,讲明若要结婚,一须为她盖一幢楼房,二须购置家具、缝纫机、收音机等物件.三须给她现金5千元。灵谷子是一个穷道士,哪里拿得出这么些钱,于是就一天天拖了下来。
金寡妇长得漂亮.时有男人勾引。她为图钱钞,难免时常拴不住意猿心马,干那苟且之事。时间稍长,终被灵谷子察知,兴师问罪,却挨了一顿臭骂。金寡妇还扬言如果还不依条件娶她,她将另攀高枝。灵谷子恋着对方,于是想到了用自己“高来高去”的功夫偷盗钱财的下策。
主意打定,灵谷子开始行动。他第一次作的案就是盗窃金坛县商业局,因是“窝边草”,生怕公安局疑上他,所以只盗了介绍信和206元钱,去年12月,他去杭州物色作案目标,看中了紫雪庵。1月22日,他去了杭州,用金坛商业局的介绍信在旅馆住了一夜,次日晚上即潜入紫雪庵作案。原想窃得象牙香筒后去上海销赃,得—笔巨款,还俗成婚,快活一世,不意销赃不成,反被发觉,于是逃往苏州。继续销赃已不可能,便把赃物藏于苏州拙政园内的假山下,然后在苏州作案盗现金,因被发觉,无奈又逃往嘉兴行窃,几次作案共窃得11000多元现金。这个数目已经勉强可以兑现金寡妇的条件,于是他逃回茅山。因怕暴露,所以还未交给金寡妇,都藏在铁牛观院内的一株大树上。
刑警当即去铁牛观起赃,果然在大树上的树洞里搜到了赃款。
次日,刑警又赴苏州,在苏州警方的配合下,从拙政园起出了罪犯密藏的象牙香筒。
罪犯灵谷子在三个月后被判处死刑,于1966年5月27日处决于杭州。
——本文转载自《啄木鸟》“尘封档案”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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