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机处的消亡
自光绪三十三年(1907)起,杨度就开始在报纸上呼吁发起请愿运动,速开国会,并得到响应,“国会之声,日日响彻于耳膜”。到了此年春夏之际,各省代表陆续进京请愿,并递交请愿书,各省请愿书上签名者一般有四五千人,多者在万人以上。
国会与资政院有着很多差别。国会议员来自民选,资政院一半议员为朝廷指派,另一半则由各省谘议局议员互选。国会议长由议员推举,但资政院总裁则来自任命,且只对君主负责,不对议员负责。国会可以监督行政、财政,拥有立法权,这三项权力资政院所具不是很充分。
光绪三十四年(1908)五月初八,军机大臣在颐和园外务部公所召开特别会议,列出疑难问题数十条询问杨度。杨度当场回答了军机大臣们的问题,并就国民文明程度做了清晰说明。杨度表示:“我此来以开国会为目的,如办不成,不特无以对朝廷,且何以对诸公之知遇?”
杨度
为了应对舆论,安抚立宪派,光绪三十四年八月二十七日,清廷宣布以九年为期,召集国会,并颁布了《钦定宪法大纲》及九年筹备事宜清单。依据筹备事宜清单,1909年将在各省设立谘议局,于是立宪代表们纷纷投入开设谘议局的活动之中,暂时将请速开国会放在了一边。谘议局创设后,地方士绅获得了更大的政治舞台。但士绅立宪派们并不满足于此,速开国会此时成为“第一要义”。
张謇、汤寿潜等人联络各立宪团体,要求统一行动,督促清廷早开国会。经江苏谘议局议长张謇联络,宣统元年十一月初五,十六省代表五十一人汇集上海,讨论派遣代表团赴京,请速开国会。代表团到京后,向都察院递交了请愿书,要求一年内开国会。
宣统元年十二月十一日,军机大臣接见请愿代表,奕劻、那桐表示赞成。鹿传霖则认为既然开了谘议局,就没必要再开国会。代表不得不详细解释两者的区别,年迈的鹿传霖还是不能领会。戴鸿慈询问代表:“各种预备尚未完全,能否速开国会?”听了代表们的解释后,戴鸿慈表示“深以为然”。十二月十三日,与军机大臣世续会谈时,代表们的陈述让他为之动容。十二月二十日清廷颁布上谕,对立宪派请开国会,清廷“深为嘉悦”,但同时表示:“惟我国幅员辽阔,筹备既未完全,国民智识程度又未画一。如一时遽开议院,恐反致纷扰不安,适足为宪政前程之累。”
立宪派对清廷的回复大为不满,针对“国民程度未及”,立宪派回击:“及与不及,必试之而后见,不试之而强抑之,毋乃冤吾民乎?且所谓不及者,必有一标准,今日不及之标准安在?”
第一次国会请愿运动失败后,立宪派又继续发起第二次国会请愿运动。此次运动以江苏、直隶、广东三省为主力,分别派人前往各省游说,广东甚至派专人前往海外游说华侨。谘议局也利用自身的权限,逼迫清廷早开国会,“国会不开,即停纳一切租税”,“国民既未有监督财政之权利,自应不任增重负担之义务”。
立宪派在京创办《国会报》,宣传创设国会的必要性,并发起请愿签名运动。此次请愿声势浩大,各省入京递交的请愿书均有数万人签名,南美、澳洲等海外华侨也派代表到京,于六月十六日递交请愿书。此次请愿书中,不再似以往那么客气,公开指责清廷对立宪缺乏诚意,敷衍之意多,而阻挠国会开会的王公大臣则是“自全躯命保禄位之臣”。
载沣与军机大臣准备对请愿代表“严旨震吓”,但又怕节外生枝。六月二十七日,载沣召开御前会议。会上王公大臣表示宪政尚在预备,国会不能骤开,“摄政王深以为然”。随后发布谕旨,训斥立宪派,并告诫“毋得再行渎请”。
《军机处二百年》,岳麓书社出版
对于速开国会,载沣曾对军机大臣发表过个人看法。载沣认为现在朝廷的立宪是真立宪,为何这么说?因为载沣所推行的新政措施中,如清理财政,“即为将来预算决算,而预算决算又为将来上下议院实权。百姓尽纳税义务,也须知官吏用法,方对得起百姓”。现在各省财务问题重重,百姓不敢问,朝廷不能查,这如何立宪?大小臣工与百姓一起努力自强,去掉这些积习,中国得享长久太平,这个时候,上下一心,君民一体,“彼时不用要请,亦自成为国会也”。进而载沣认为现在各省请速开国会,不过是闹腾虚名而已。
而主张速开国会者则认为,如果不先开国会,则无上下一心、君民一体。载沣的此番言论,还是在拖延开国会,“于吾国,国会二字终在梦幻泡影”。
1910年10月,立宪派再次发起第三次国会请愿运动。此次运动声势浩大,各省都有民众大规模集会,向督抚递交请愿书。东三省有代表到京后,甚至准备剖腹自杀,以明心意。被劝住后,两名代表从身上割肉以示决心。
此次请愿运动也得到了地方督抚的有力支持。自从新政以来,清廷开始加强中央集权,清理财政,压制督抚,督抚通过支持开国会与中央博弈。十月二十五日,十七省督抚及地方大员联合致电军机处,要求立即开设责任内阁,明年开设国会。刚刚运行的资政院也卷入了请愿风波之中。在民选议员力挺下,十月二十六日通过了速开国会的奏稿。
十一月三日,在御前会议上,毓朗建议先开内阁,再开国会,载泽赞同毓朗,建议可“明定宣统五年召集国会”,载沣“极是二人之议,遂决定国会定限缩短三年”。十一月四日,清廷颁布上谕,将在宣统五年召开国会。同时警告请愿代表,“即日散归,各安职业”,如果再搞请愿运动,将“按法惩办”。
对此结果,江浙两省代表认为达成了目标,决定“欢祝”。其他各省代表对此极为失望,认为“三年遥遥,夜长梦多”。一些省份的激进代表聚集在国民报馆中议定:“同人各返本省,向谘议局报告清廷政治绝望,吾辈公决秘密谋革命,并即以各谘议局中之同志为革命之干部人员,若日后遇有可以发难之问题,各省同志应竭力响应,援助独立。”
十二月,奉天省派出请愿代表赴京,再次请愿。行至天津时,天津学界积极响应,成立各种请愿会,联合绅商团体,要求直隶总督陈燮龙代奏朝廷,请再缩短期限,提前召开国会。
此时首席军机大臣奕劻一直被报纸攻击阻挠开设国会,对请愿运动是深恶痛绝。清廷指示陈燮龙加以弹压,不准再行联名上奏。陈燮龙遂派兵驱散天津请愿学生,又包围了保定师范学堂,禁止出入,严查书信。已到北京的东三省代表则被步军统领衙门押回原籍。
四次国会请愿运动之中,立宪派发行的普及立宪知识的“公民必读”书籍有十余种,有的发行量在十万部以上,同时各类报纸广泛刊载有关国会、选举、自治等方面的文章,各省开办的法政讲习所也培养了一批宪政人才。
清廷对于立宪派的宣传攻势感到头痛,据当时报载:“某满军机近因会议新政时,与诸公意见龃龉,深以援力薄弱为虑,忽异想天开,拟出巨资在南省某一通商城市,开设报馆,借以抵制异己,并得扩张权势。”为了限制报纸的活力,《报律》《集会结社律》先后被炮制出来。立宪派对此大为不满,认为言论、出版、集会是立宪国家人民必有的三大自由,“今中国之立宪,乃先收此三自由于民”。
虽有阻力,以内阁取代军机处已是不可阻挡的潮流。宣统三年四月初十,军机处告别历史舞台。此日,责任内阁成立,军机处取消。
责任内阁成立
责任内阁成员由内阁总理大臣一人、协理大臣“一员或二员”及各部大臣组成,同为国务大臣。相比于军机处,责任内阁在官制上明确了国务大臣的政治责任。在署名制度上,国务大臣由于副署而负有明确责任。根据立宪国家中的惯例,副署是宪法赋予国务大臣的权力,君主违反宪法,国务大臣要直陈是非,君主不听,则国务大臣可以拒绝副署,这使国务大臣有了与君主抗争的法理依据。
责任内阁取代军机处后,在任的军机大臣相应地也会成为总理大臣、协理大臣。内阁总理大臣为奕劻,协理大臣为徐世昌、那桐。对此内阁,当时恶评如潮:“为总理大臣者,仍为领袖军机之庆王;为协理大臣者,仍为伴食军机之那、徐。”新成立的十三名内阁成员中,满族九人,其中皇族七人,故称“皇族内阁”。
内阁设立之后,军机处就此告别历史舞台,但军机章京们还得继续使用。军机章京们都进了新衙门内阁承宣厅,“宣统时,批答、拟旨一如军机旧制,唯调章京二十余人为内阁承宣厅,分一二班”。
承宣厅设有厅长,相当于以前的领班军机章京。内阁承宣厅主要负责事务有:一、颁发谕旨及法律命令,二、典守谕旨及法律命令,三、收发呈递折奏,四、阁议事件,五、请用御宝(君主印信),六、收掌阁印,七、掌管本阁公牍文件,八、掌管本阁会计庶务,九、编纂本阁档案,十、管理本阁图籍。
宣统三年,军机大臣有奕劻、毓朗、那桐、徐世昌四人,而总理、协理大臣最多三人,也就是有一人要出局。当时舆论认为,奕劻担任首席军机大臣多年,那桐、徐世昌都比毓朗资历深,且不可能三人都是满人,徐世昌必然要留下,资历较浅的毓朗出局基本上是铁板钉钉。任命出来之后,果然如此。
为了安抚毓朗,载沣曾想给他一个内阁上行走的虚衔,但毓朗不愿领情,他另有考虑。毓朗与载涛联手,经过陆军大臣荫昌、海军大臣载洵出面游说载沣,限制内阁不得过问军国大事。《内阁官制及办事暂行章程》十四条规定“关系军机军令事件,除特旨交阁议外,由陆军大臣、海军大臣自行具奏,承旨办理后,报告于内阁总理大臣”。
在试办内阁的当日,军谘处正式改为军谘府,“凡关于军事问题,军谘大臣应负完全责任”。毓朗、载涛担任军谘大臣,牢牢地把控了军权。
奕劻、徐世昌、那桐对此安排不满,军机处改为内阁后,竟然连军国大事都无权参与,还要内阁何用?四月十一日,奕劻、徐世昌、那桐三人向载沣提出辞职。载沣哪里能答应?四月十二日,奕劻再次请辞,载沣不准。
组阁当日,奕劻照例要发表演说,阐释施政纲领,奕劻一拖再拖,拖到六月十五日才发表了演说。演说重于财政、实业,对陆、海军不发一语。至核定政府预算时,也不议定陆、海军预算。载涛、毓朗对此很是不满,就去质问奕劻。奕劻讽刺道:“吾国内阁总理与各国情形不同,今海陆军政既有军咨府主持,自毋庸内阁参预。”
在财政上,内阁受到限制。载泽的老婆是隆裕太后的妹妹,本人又是出洋考察五大臣之一,对宪政有较多了解,自恃有能力,一直想将奕劻拉下马。此次内阁成立,载泽也觊觎内阁总理的位置,暗中与奕劻较劲,经人出面,告诫他“勿为第一次总理”,方才罢休。载泽把持了度支部,借口财政吃紧,处处限制内阁经费。
奕劻在军事、财政上受到牵制,虽当了内阁总理,却没有大权在握的快感,牢骚不断:“某某两亲贵,一则牵制军权,一则把持财政,均于暗中极力排挤,本邸有名无实,将何以担负责任?”
内阁成立之后,几个月内,奕劻七次请求辞职。此年奕劻已七十余岁,在政坛纵横多年,也不是恋栈之人。只是载沣还需要他站在前台,作为一个象征。至辛亥革命爆发后,奕劻总算被批准退休。对于内阁总理的职位,奕劻曾道:“甘让权利于私友,决不任孺子得志。”于是“私友”袁世凯上位,“孺子”载沣终未得意。
本文摘自岳麓书社《军机处二百年》,原标题为《军机处的消亡》,作者袁灿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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