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晚,凄冷的坟边稀疏地长着几株幽兰,幽兰叶上缀着晶莹的水珠。这水珠不知是深宵水汽凝成的露珠,还是幽兰旁边女主人公滴下的泪珠。这女子为何如此伤心?
你看她,望着凄迷如烟的野草花,开得灿灿烂烂,多么想剪下一束这馨香的花儿,送给心爱的情郎,彼此永结同心呵。可是,情郎又在哪里?
泪眼望穿,终不可见。她在碧绿的草地上铺开碧绿的茵褥,将油碧车停在亭亭如盖的松阴之下。茵褥与碧草相映,车盖与松阴相叠,于这漆黑的夜晚,分不清何者为彼,何者为此。一阵阵凉风吹来,掀起她美丽的裙带,也吹响了她腰间悬挂的环佩。环佩叮咚,好像墓前小溪流水的声音。
她就这么痴痴地等着,从黄昏开始,一直待到夜深。她手擎一枝闪着微弱光焰的翠烛,烛光摇摇晃晃,与远处闪闪烁烁的鬼火相辉相映。渐渐地,风大了,雨点也噼噼啪啪地打下来。风,越吹越肆虐,无情地扑灭了女子手中的烛火;雨,越下越猛烈,从车盖上哗哗啦啦地倾泻下来。事实上,女子已经知道,情郎不可能到来,可她仍然不愿意挪动脚步离开。只是立在这里痴等,直至东方的天际发白。其实,这风声何尝不似女子心中的呐喊,这雨点何尝不似女子眼中的泪水?如此阴森鬼魅的夜晚,竟会有女子如此痴情,执著。痴情得教人心酸,执著得令人感动。
她是谁?她便是葬在这坟墓之下的亡人苏小小。从南齐至中唐,苏小小已经沉埋三百年了。可是她的灵魂却常常会从坟墓中出来,在幽兰边,在松阴下,望着晦暗难辨的前方,痴痴等待生前的情郎。不管风雨交加,抑或月朗星稀之夜,她都会固执地坚守在这里。除非有一天,情郎的身影能够映入她的眼帘,含情脉脉地向她走来。
以上这幅凄楚动人的画面,乃是出自中唐著名诗人李贺(字长吉)的诗篇《苏小小墓》。诗的内容如下:
幽兰露,如啼眼。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
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
西陵下,风吹雨。
李贺之所以能将苏小小内心的执著与痛苦挖掘得如此之深,绝不单单由于他出色的创作才能,更因为他们有着共同的心曲:对于所追求的东西,是恁般执著,而执著的结果却是追求不到,于是痛苦便接踵而来。可是他们又都是不愿放弃的人,于是愈执著,愈痛苦;而愈痛苦,愈执著。虽然,李贺与苏小小所执不一,内容各异,但其执著的态度与痛楚的结果并无二致。
我相信,凡是看懂了李贺这首诗的人,都会为诗中塑造的苏小小形象而深深动容。自从我看过这首诗后,那个凄怨哀婉的魂灵便深深萦绕于脑海,久久不会消散。后来,当我真的来到西湖边苏小小的坟前,不禁神思黯然,写下这首《永遇乐·苏小小墓》:
近水涵云,远丘衔日,郎在何处?油壁摧轮,青骢瘗骨,肠断西陵路。一番空伫,一生憔悴,尽付一抔黄土。纵冥冥、浙天风雨,应有断魂来去。
孤坟冷月,危亭败叶,还见幽兰泣露。翠柳萧疏,红蕖零落,此意凭谁诉?满湖灯火,不谙愁抱,陌上行人笑语。长堤望,那堪恰对,画船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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