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黎家村附近有个野狸岗,旧时传说岗上住着一窝成精的狸子,会学人说话走路,诓骗路人。
上世纪那些年,周边山林伐木的多了,野狸岗一度被削平树木,参与干活儿的村民并没有抓到什么狸子。于是村子里的干部都说,破除迷信了,根本没有成精的狸子。
住村头的黎东,听他舅姥姥说,她知道为啥野狸岗上没狸子了,这都要从她儿子黎小根杀了一只野狸子说起——
那时舅姥姥刚40岁,黎小根当年也已是个快成亲的大小伙儿了。这年秋季农忙完了,他就去了镇上给人家做帮工,攒结婚的钱。
农历正月二十五的时候,在镇上做工半个月的黎小根领到一笔工钱,夜里就从镇上回家。黎小根走了一会儿,前面就到苞米地了,他晃着灯笼走到近前,忽然看到从地里边跑出一个人来。
“大哥!有人上吊啦!”那人尖声尖气地招呼黎小根。黎小根看了那人一眼,似是个瘦高的男人,头戴厚毡帽,脸被衣领遮住大半,不像是黎家村的人。
黎小根心想,莫非是村子里哪家想不开的小媳妇?于是他站住脚:“谁上吊了?在哪儿?”
“你过来看看,就在那边那棵大柳树上。”那人边说边在前面引路,两人三步并作两步跨过苞米地。黎小根果然看到一个人影直直地站在一棵大柳树下面,凑近十几步,那人脸冲着树干,背向着两人,用灯笼照照,那人的后脑勺是一把蓬乱的白发,矮小的身上则穿着一件深色长衣裳,像是个老太太。
“谁?”黎小根大喊一句。
那人没动,黎小根大着胆子走到她身边,就看到她脖子上果然缠着一根麻绳,但麻绳的另一端拖在地上。他看清了这人的侧脸,是黎家村头的三太奶奶。
“三太奶奶,您在这里干什么?”黎小根试探着问。
三太奶奶慢慢转过头来,一张脸是干枯青黑的,眼睛也完全凹陷下去,黎小根吓得“啊呀”一声后退两步。三太奶奶的嘴巴没动,却有个古怪的声音从她身上传了出来:“我冷啊……我饿啊……”
这绝不是三太奶奶本人的声音,黎小根全身寒毛都立起来了,这时给他引路的那人也阴阳怪气地附和道:“我也冷啊……饿啊……”边说话还边往黎小根身上凑。
“啊啊——”黎小根的脑袋 “嗡”的一下,本能地拿起那灯笼就往引路的人身上一打。北方冬天极其干燥,那灯笼里的火苗子不知怎么被风一带就燃了灯笼纸,黎小根搡打几下,就有火星子燎到引路人的身上,那带油脂的棉衣毛边儿顿时就着了。黎小根挑着灯笼棍儿,还没头没脑地往那人身上打,却见火焰“呼”的一下就高了,那人立刻发出“吱哇”的叫声,但衣领子撩开,脖子上竟露出个骷髅!
“妈呀!”黎小根惨叫一声,撒开丫子没命地往家的方向跑,几里地的夜路,他愣是十多分钟就跑完了。等终于冲进自家院门,舅姥姥正在院子里打水,黎小根进门就喊:“爹!娘!”
“咋的了?”舅姥姥一看他那样子也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拉住他上下打量。
“我、我、我刚才看到三太奶奶啦!”黎小根小腿打着哆嗦说。
“这孩子瞎说什么呢?”黎老大听到响动也从屋里出来,“三太奶奶死好几天啦,昨儿个才葬下去,你在镇上半个月不知道,这会儿回来去哪儿见的她?”
“什么?”黎小根更是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妈看出不对,赶紧拉着孩子进屋,询问到底怎么回事,黎小根喝了两口热水就把刚才的事情说了。
“你带我去看看,要是胡子把三太奶奶给挖出来,罪过就大了。”黎老大说的胡子,是北方人对土匪的俗称,他们打家劫舍的不敢做,但扮个鬼吓唬人、拦路抢劫还是不时发生的,说着他就穿起大棉衣棉鞋,点起个灯笼,要黎小根带他去看看。
于是父子俩各自拿了一把柴刀和木棍,牵上自家的看门狗大黄,出了门,还不忘叫上隔壁黎老大的堂弟黎老三,黎老大将事情简单一说,黎老三带上家里那条做过猎犬的大黑,三个大男人就按照黎小根说的地方跑去。
等大家到了苞米地的柳树附近,只见那里果然还竖着个穿着白晃晃轻飘飘衣服的人形,三人还没走近,四面八方就飘起“呜呜”的哭声,黑夜中听来十分凄切瘆人。
黎老三有点慌,低声道:“那个白飘飘的人身形好像脚底没骨头似的!”黎老大拿起柴刀呸了一口:“管它是什么。”就大跨步过去。忽然那哭声一转就发出人话来:“我儿子苦啊……烧死我儿子啦……”黎老大也惊了一下,这时就见柳树上方亮起一双双萤光闪闪的亮点,然后那白飘飘的面目就随风摆动地转了过来,上面竟是一张瘦得尖嘴猴腮、不像人模样的脸。
“砰!”黎老大将手里的柴刀掷了过去,猛地飞到白影子身上,就听“嗷呜”一声惨叫,牵着的一黑一黄两条狗也耐不住了,脚爪在地上一阵抓挠,似乎也感觉到什么。黎小根一下没把住,绳子松开,两条狗就冲那白影扑了过去,灯火中就看狗影跟那白影滚在一团,响起一顿撕咬的声响。紧接着树上那些绿光也“窸窸窣窣”地往下跳,这回黎老大看清楚了,那是一群狸子,足有十来只!
真是野狸岗的那伙成精畜生?黎老三挨近黎老大:“哥,咋办?”虽然发怵,但黎老大知道这梁子已经结下了,只能硬着头皮说:“拼了!”说着举起木棍就冲到大树下,朝那伙狸子抡过去,黎小根瞥见苞米地边上还有农户收割完留下、没来得及搬走的大量苞米秆子,二话不说跑去就拿手里的灯笼往秆子堆上燎火。黎老三担心自家的黑狗,拿柴刀率先扑到它身边,手起刀落地砍在另一只试图偷袭大黑的狸子身上,但这些畜生特别敏捷,一蹦就避开了。
黎老大倒是拿木棍抡到了几只狸子,但对方好像都没怎么受伤,滚开几下又迅速起身,照旧冲几个人龇牙咧嘴地扑回来。而大黄独自与那白影子打斗,白影子虽然受了伤,但不知怎么很快就把白布蒙到大黄头上,这下大黄的视线受阻,黎老大看见白布里钻出一只特别大的老狸子,扬爪子就要冲大黄发出致命攻击。
黎老大顾不得身边还有其他狸子,拿起木棍和灯笼一块朝那狸子身上敲去,“砰”的一下居然命中目标,但老狸子仍然灵活地就地一滚跳开,与此同时身后忽然火光骤起,就听得黎小根喊:“你们让开!”
原来他以最快的速度烧着了一把苞米秆,天干物燥,那火苗见风就长,黎小根抱着一大捆就过来了,“哗啦”一下抛到狸子堆里,吓得那帮畜生吱哇乱叫、四下逃窜。黎老大明白这一窝狸子里,会穿人衣服、装神弄鬼的老狸肯定是主心骨,便喊:“老三,咱把那只抓住!”
说话时那只老狸就想往柳树上跑,估计是想占领高处再行奇袭。黎老三一眼看到黎小根搬来的明火,于是大喊一声:“烧!”
说着,黎老三就弯腰去把苞米秆往树下搬,黎小根趁这空当也跑了两个来回,搬来更多秆子。一些狡猾又胆小点的狸子已经跑开,在距离七八米远的地方龇牙示威,但也有跟狗对峙而来不及跑的,黎老大乘机用棍子打趴两只,还没死就往火堆里扔。树上的老狸子急得疯狂地嘶吼,剩下其他的狸子暂时没敢再过来,但也许因为老祖宗还在,它们不能逃走,于是两厢又对峙了几秒钟。
冬天的风助火势,没一会儿连柳树都开始着了,老狸子明白这时候得跳树,不然必定被活活烧死,黎老大捡起方才掉落的柴刀,如天神般盯视着老狸,大黄受了伤,但有大黑在旁边助阵,两只狗也威风凛凛地冲树上大叫。
老狸忽然叫了一声,其他狸子又围着冲上来。黎老大挥舞柴刀用力砍杀,黎老三也拿木棍抡着,就是守着柳树不离半步,黎小根拿柴刀专等老狸下来,果然老狸嘶叫着飞扑而下。大黑立刻迎着扑上,大黄掩护它阻隔开其他帮忙的狸子,大黑借着冲力惯性跟老狸一下扑进火堆,又迅速翻身撕咬滚开,黎老大不惜自己一身棉衣也会着火,让大黑闪开,用身体将狸子一下压制,柴刀“吭哧”一下剁进老狸的头壳。
老狸终于不动了,其他狸子目睹这情景,同时悲呼出声,开始四散逃走。
三个人两条狗身上都着了点火,赶紧各自扑灭。他们深知这些狸子不彻底铲除必有后患,于是提着老狸的尸体扔到火里烧掉。
黎小根也在附近平地上找到他先前见过的那个瘦高人戴的厚毡帽和衣服,都被烧得乱七八糟,里面裹着一只死狸子,并且还有三太奶奶的尸首,孤零零躺在一堆烂草边,看来这些狸子是把死人刨出来,在路边装神弄鬼的。
这时东方已经微微发亮,三人奋战半宿已精疲力尽,但还是回村里召集了众人,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后来又集结了好些乡亲一道,重新把三太奶奶安葬,又收集柴火到野狸岗,找到几个狸子窝,在那里放火尽数熏烧完毕,据说最后清点时有过百条狸子的尸首。
舅姥姥告诉黎东,虽然不知道那些野狸子是如何想到要刨尸首吓唬人的,也不知该如何解释狸子会学人说话的道理,但只要人心正、行得直,终究邪不胜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