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蛾
现代作者:戴望舒
绕着蜡烛的圆光,
夜蛾作可怜的循环舞,
这些众香国的谪仙不想起
已死的虫,未死的叶。
说这是小睡中的亲人,
飞越关山,飞越云树,
来慰藉我们的不幸,
或者是怀念我们的死者,
被记忆所逼,离开了寂寂的夜台来。
我却明白它们就是我自己,
因为它们用彩色的大绒翅
遮覆住我的影子,
让它留在幽暗里。
这只是为了一念,不是梦,
就像那一天我化成凤。
一开头,诗写了夜蛾舞蹈的可怜,转过一行,却又比之作“众香国的谪仙”,那就是反讽了——不是在“谪仙”上说夜蛾的反话,而是反讽人对夜蛾的可怜。
然后是写“已死的虫,未死的叶”,指涉起蛾子绵延的前生今世,这不算是一个时间跨越,但却是对读者预设情感的超越。
既然超越了,就纵情于借喻吧,于是,假借“人说”,超越到了亲人的美好情感,“说这是小睡中的亲人,/飞越关山,飞越云树,/来慰藉我们的不幸”。很美的假托,很酷的颠倒,也算是冥冥之期待了。
接着,超越到了亡灵,那些亲人不仅是活人,也是死人,这里,间接呼应了蛾子的前生。
接着,来到了自我反省,“我却明白它们就是我自己”。“大绒翅”的五彩,只是要“遮覆住我的影子”,证明夜蛾的表征下,实则是藏住了隐秘的我,犹如夜色是对日光的藏匿。
但夜蛾毕竟是向往光明的。身处黑暗中,却热爱亮光,很像是顾城用黑色的眼睛寻找光明。夜蛾“绕着蜡烛的圆光”,真的只是要作“可怜的循环舞”吗?未必,也许它是爱梦,爱美,爱理想,甚至爱某个主义,方才会要飞蛾扑火、以身献祭。
然而,夜蛾的隐秘,毕竟是不为人知的。夜蛾的前世,人们都忘记了。就连夜蛾的今生,人们也都忽略了。就像那些亲人啊,死者啊,他们扑面而来的感情,也只能靠一首诗来停潴;就像诗人自己,有看得见的一面,有看不见的一面,这深奥难解的灵魂,也只能靠一只夜蛾来显影了。
可惜,这些皆不可说,只好“留在幽暗里”,也就是留在诗的象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