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里,苏轼想挽的“弓”,不是人间的雕弓,是天上的星弓。
(大雾)
小时候语文课学到这首江城子的时候,老师告诉我们,“天狼”指的是天狼星,暗喻宋境西北的西夏,这句作者写自己跨马挽弓射天狼,表达了作者击退异族,建功立业的雄心与气魄。代表兵乱的天狼星暗喻强敌西夏,“西北望”与西夏的地理位置相称,以“射星”的姿态表决心,一切都很恰当,那哪里不对呢?
——天狼星的位置不对。
苏轼这首词是在神宗熙宁八年(1087) 冬天 写的(不然也不用“锦帽貂裘”),那个时候他在山东看到的天狼星,应该是前半夜在从东南方升起,后半夜在西南方向落下,怎么也不会跑到西北天空去。
(1087年冬天 苏轼在山东密州看到的星空,前半夜的天狼星在东南天空闪耀)
那么问题来了,天狼星明明在东南方向,为什么苏轼要写 “西北望”呢?——当然,你可以说,因为天狼星代表的西夏在西北方嘛。这解释纵然与词句的“喻意”相符,但毕竟于词句“挽弓射星”的本意相悖。为了迎合喻意而捏造本意,应该不会是苏轼这种人物的风格。那么只有另一种可能,他看天狼星的角度,和我们想的不太一样。
我们把星图放大。
(天狼与弧矢)
可以清楚的看到,天狼星的正南偏西方向,有几颗叫“弧矢”的明亮小星。
何为弧矢?
弧矢
是中国古代星官
之一,属于二十八宿
的井宿
,既然是“弓矢”,那他要射向哪里呢?来看看弧矢和天狼在秋冬季前半夜的相对位置(和星图稍有偏差)。《晋书·天文志》有云:“狼一星,在东井南,为野将,主侵掠”,又“弧九星,在狼东南,天弓也,主备盗贼,常向于狼。” 屈原在《九歌·东君》里也吟诵:“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操吾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
所以到这里就明白了,苏大学士想表达的场景,并不是向我们想的那样,在原野上跨马张弓、锋矢落星;而是神游天外,擎天弓,射天狼!魂在星海,天弓在手时,眼里的天狼自然在西北了。
当年初读这句时,弓马射星的豪情已令人赞叹;后来知道了擎天弓射天狼的本意,更为学士的气贯天人的格局气魄倾倒。让我每读一次都有头皮发麻之感的诗句不多,“飞起玉龙三百万”算,“六亿神州尽舜尧”算,这句也肯定算。
最后,又想起了康德的那句“道德准则与灿烂星空”的名言。在我看来,头顶的星空之所以如此迷人,是因为她既承载了一代代人类对于浩浩宇宙无穷真理的探索,又寄托了每一个人最隐秘最狂放的念想与情怀吧。她属于屈原和苏轼,属于第谷和伽利略,属于彭齐亚斯和威尔逊的,属于刘慈欣和阿西莫夫,属于曾仰望过她的璀璨、遐想过她的浩荡的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