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珏,永猎双子
“羊啊,再说一遍,我们可带走什么?”
“一切,亲爱的狼。”
千珏,作为象征死亡的一对精魂,他们互相独立,却从未分离。对于坦然接受命运的人来说,羊灵的长弓可以痛快地送他们离开生者的乐园;而妄图逃脱宿命的人则由狼灵追捕,痛苦地倒在他有力的撕咬下。虽然在符文之地上到处是关于千珏的不同传言,但每个人在临终时都会看到死亡的真正面孔。或者说,其中的一张。
千珏既是白色空无的最后怀抱,也是黑暗世界的吮血利齿。牧人与屠夫、诗人和野兽……他们融为一体,对面成双。当一个可怜的人命悬一线时,他喉头的呻吟在千珏听来甚于洪钟。若是从容面对羊灵手中银白的长弓,她会让你毫无痛苦地去向极乐。但如果你抗拒挣扎,狼灵便会愉悦地开始他的捕猎。而每一次追捕,都以惨烈的死亡收场。
从符文之地的人们对死亡有概念以来,千珏就一直在大地上四处漂流。据说,当死亡到来时,一个真正的德玛西亚人会选择接受羊灵的利箭;而在诺克萨斯的暗巷黑街,则随时可见狼灵追猎时飘忽的身影。弗雷尔卓德的冰天雪地中,某些部族会在开拔战场之前举行“吻狼”的仪式,发誓以敌人的鲜血称颂狼灵的追捕。而每年的难圣节之后,比尔吉沃特的镇民们会聚在一起,一边庆祝彼此的幸存,一边纪念被双子终结的灵魂。
否认千珏的存在即是否认万事运行的自然规律。不过,仍有一些畸怪的灵魂逃脱了命运的安排。但他们落得流离失所,每日担惊受怕的苟活不亚于活在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中。千珏耐心地守望着那些被关押在暗影岛地下的活死人。因为他们知道,所有不肯安息的活物,都终将葬身于羊弓或狼牙之下。
永猎双子最早有迹可查的记录是一对来自远古时代的面具,由无名的工匠刻在了被遗忘之人的坟茔上。而如今,羊灵和狼灵形影不离,千珏的名字也已经历经了无数年代,无人不知。
在他们的眼中,血腥的战场无异于一顿香气澎湃的盛宴——生命如此美味,尽可攫取,尽可猎杀。狼灵踱过雪地,而羊灵轻捷地踩着剑锋和矛尖前行,血迹斑斑的屠场没有在她苍白的身体上留下半点污秽。
“狼,无畏与痛苦满盈这地。盼死者众。”她抽出长弓,勾动弓弦射出一发迅疾的弧线。
一个士兵手中的盾牌被一把重斧劈开,他极不情愿地吐出了最后一口气。一枚白色的羽箭钉在他的胸口,光华四溢地颤动着。
“无畏,就是无聊,”雄健的黑狼一边穿行雪地一边咕噜着喉咙说,“我饿了,我要追捕。”
“应耐心。”她低声在他耳边呢喃。话音刚落,狼灵的肩膀猛地一耸,身子伏了下去。
“恐惧,我闻到了。”他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发颤。
泥泞的雪地尽头,一个稚气未脱的护卫看到了正在山谷里收割亡灵的千珏。他还只是个孩子,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但是,他的手里也握着一柄短剑。
“这个鲜嫩的,我想要。它看到我们了吗,羊?”
“是,但它要抉择。以身饲狼,或迎我入怀。”
绞肉场的锋刃终于转向了护卫。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绝望与毅勇相混杂的汹涌气息扑面而来。这就是他最后一个黎明。那一刻,男孩做出了选择。他不愿意就此安息。他要一直逃下去,直到咽气为止。
狼灵磕了一下牙齿,兴奋地把脸塞进雪中,像一只新出生的狗崽那样打了个滚。
“是的,亲爱的狼,猎物待你去追。”羊灵的话音空灵地回响着,有如一串玲珑珠玉。
仿佛是得到了许可,狼灵一声雷吼,身子直窜出去。他跃过战场,紧盯着年轻护卫逃跑的背影。一道黑沉的影子掠过遍地的新鲜尸体,和他们支离破碎的武器。
护卫转身钻进了树林。他一路疯跑,飞掠而过的粗壮树影都变得模糊起来。冰冷的空气灼烧着他的肺腔,但他反而加快了脚步。他不断地回头张望狼灵的身影,但除了益发昏暗的树丛之外,眼中并无他物。突然间,周围的阴影一下子收拢,把他紧紧裹在了其中。他心里明白,这就是结局了。黑色的狼影已经无处不在,追捕的游戏迎来了终盘。狼灵把一对尖牙埋进男孩的脖子。鲜活跳动的生命迸射而出,化作了腥红的绸带。
狼灵陶醉在男孩的惨叫和骨节嘎吱声中。亦步亦趋的羊灵看着这幅景象,笑出声来。狼灵转过巨大的脑袋,狂乱地吼叫道:“音乐!这是吗,羊?”
“于你而言。”她回答。
“再来,”狼灵舔下唇边最后一滴血迹,“我要再追一次,小羊。”
“活物常有,”她淡淡地说,“直至世间独剩千珏。”
“那时,你会逃开我吗?”
羊灵转身,朝着战场的方向走去。
“我永不逃你,亲爱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