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乱山横,不见居人只见城。
谁似临平山上塔,亭亭,迎客西来送客行。 江淹别赋有言:「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分别之情总是复杂而难言。若是平铺而直述,则易失之太露;至于曲折隐讳,恐有晦涩难解之虞。
然而优秀的诗家每每可以从容下笔,借景抒情,在自然贴切的表现中,洋溢才华。
李白以浮云写游子欲行未行之意,用落日表故人依恋不舍之情,意象生动,千百年来,秀句美言,犹让人朗朗上口,反复玩味。
苏轼与侄书中有言:「凡文字,少小时需令气象峥嵘,彩色绚丽。
渐老渐熟,乃造平淡。其实不是平淡。绚丽之极也。」苏轼作此词时,年近四十。他以成熟之笔,平淡之言,将恼人的离愁,并知识分子忧国感时之痛,交融于短短五十余言中,「情景合一」便是个中妙处。达到「景中有情,情中有景」的境界,文字的感染力,便易使读者产生同情的理解,从而进入词家的内心世界,领略他的快乐与忧伤。
这上片写的是送别述古途中之景。一起首诗人便用即景之笔,景中动静相互交错,真情挚意全在其中。
舟船启行,渐去,心中难舍化作频频的回首。
顾念之间,忧愁横亘的远山,起伏的尽是舟中人的心头乱绪。
杭州的居人已不见,只见杭城的身影,也渐渐地远了。然而往事历历,又如在目前。
述古在杭州任内爱民如子的措施,和离去时对杭州「居人的眷顾尽在行间」。含蓄不露的表达,宋词的婉约就在其中。
若再以欧阳修踏莎行末两句「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来赏析此处,六一居士写的是送行者别情依依,痴立怀远之态。其实,「行人」早已是眼中所不见,可是思念之心却可以望穿春山。
而本篇「居人」虽言不见,实则一直在心中。虚实相生,更添意味。接着诗人写的是临平山上的塔。此句直可谓信手拈来,幻想奇特。有道是「情近乎痴而始真」,山上亭亭而立的无情物,竟引得诗人痴人痴语,在「谁似」中,慨叹自己未如塔中高而能望远,再目送述古远去。
况蕙风曾言:「『真』字是词骨。情真、景真,所作必佳。」拿来检视诗人这番痴心天真,真是恰到好处。不过,也像前句的似虚若真,「谁一似」其实也反映诗人藉无情之物反衬自己心非木石 ,面对别离又岂能无动于衷?
归路晚风清,一枕初寒梦不成。
今夜残灯斜照处,荧荧,秋雨晴时泪不晴。
下片则述归来怀念之情。
友人既已远逝,回家的路上晚风凄清。凄清是此夜的风,吹得枕头寒冷,令人难以入梦。
俞伯平先生评李后主清平乐「路遥归梦难成」说:「梦的成否原不在乎路的远近,却说路远以致归梦难成,语婉而意悲。」此处「一枕初寒梦不成」、「秋雨晴时泪不晴」亦同其理。
仔细探究,诗人笔端有泪,凄入心脾,惜别深情显露在外,「志士独悄悄」之叹隐而在内。
荧荧残灯斜照处,惜别心伤的词家,梦何以不成,泪何以不晴的原因,除了思念,恐还是忧国伤时所致。 作品中的忧愁风雨,是真情实景,更是两人所处时代环境的写照。此后五年,密州、徐州、湖州都有他的任所,而「乌台诗案」更逼得他入狱,罪几至于死。后来虽侥幸免于一死,迁徙谪居的岁月在黄州延续。「初寒」有他对政治环境的敏锐感受,因而有理想难成之叹。但是,苏轼并非消极的悲观主义者,从这阙词的声情来看,他未用呜咽之音写心中的悲伤,平声的「庚、清」韵,透露了此歌哀而不伤,自有一份平静的力量。这力量何来?来自他性格中乐观积极的精神,当然也来自「长者、知音」的深情提携与鼓舞。友谊之光,一如暗夜下的孤灯,其光虽弱,依旧是前程的明引,让自己凭借着它,在暗夜中,不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