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色彩是金黄的。按绘画的观点,这大约有其中的道理。春之色为冷的绿,如碧波,如嫩竹,贮满希望之情;秋之色为热的赤,如夕阳,如红叶,标志着事物的终极。夏天当春华秋实之间,自然应了这中性的黄色?收获之已有而希望还未尽,正是一个承前启后、生命交替的旺季。你看,麦子刚刚割过,田间那挑着七八片绿叶的棉苗、那朝天举着喇叭筒的高粱、玉米,那在地上匍匐前进的瓜秧,无不迸发出旺盛的活力。这时他们已不是在春风微雨中细滋漫长,而是在暑气的蒸腾下,蓬蓬勃发,向秋的终点作着最后冲刺。
玉米粒金黄、晶莹,在初夏,和滚热的泥土亲密接触,和湿润的空气喃喃细语。我在乔后面,时间在我后面。泥土松软,覆盖了玉米粒坚硬的身体。那些玉米粒在泥土里一边生根一边发芽,这边向上,那边向下。它们带着夏天的气息,在夜色之初,生长。最初的一粒玉米是微小的,它在泥土之下呼吸,凭着小小的韧性和小小的幻想,对天对地无惧。夏天的天空是玉米的天空,秋天的大地是玉米的大地。把身体里柔软的一部分给地,它把身体里坚实的一部分给天。天空之下,飓风无序。泥土之下,广阔的大地裹紧了玉米的身体。
夏末,玉米把村庄包围。玉米地像一个无边的森林,长满密实的植物。从这块地望不到那块地,从一个村庄望不到另一个村庄,从一条路找不到另一条路。玉米地隐蔽了日常的清晰,遮掩了村庄、树木和道路。玉米地里的小草、昆虫、飞鸟、野鸡以及割草的人放羊的人都被玉米遮挡。玉米地里幽暗、诡秘,有着不安的犹疑。这样的时候,没有伴侣,很少有人进入玉米地,甚至玉米地里必经之路也被放弃。
正午的玉米地,炎热和沉闷充斥其间。太阳的火焰在靠近玉米叶的地方滋滋燃烧,蓬勃的叶子承受着骄阳的灼烤,蜗牛蹲在玉米叶的背后,躲避太阳的照射。乔不回家,乔在玉米的左边我在玉米的右边,我们的体质不及玉米耐热,我感觉到胸口发闷,头皮发麻,额头上一阵一阵的昏沉。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身在何处,沉寂的玉米地里隐约有了一种轻微的响动,身体碰触玉米的断裂声,玉米倒下的清脆声,身体扭撕的支吾声。之后是沉寂,之后是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