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报视觉中心资料照片 王振宇 摄
中伏天，日头越发毒了。娃房间里的空调，开始耍小性子了。一打开，就像拧了自来水龙头似的，滴滴答答落出水来。
空调正好位于书柜上方，书柜顶部放了水盆也不顶用。空调不是一处淌水，而是整个面都滴漏。夸张一点说：简直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了。
上午，娃他爹捋胳膊挽袖子，叠了两只凳子，壁虎似的攀在书柜上，倒腾了一两个时辰，也查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还是请个维修师傅过来看看吧。”他爹说。
维修电话打过去。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于是，他爹去市场买菜。刚出门没多久，他爹就打来电话说，修空调的师傅要来了！
“啥，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你买菜的时候来？我穿个短裤汗背心，头上顶个鸟窝，不太好吧。再说，家里总得有个男丁在啊。上次安装调试洗衣机，一截管子，敲了两百多块。那师傅孔武有力，我是大气也不敢出啊。网上一查，不是才几十块的东西！”我“嘟嘟嘟”地话匣子一阵扫射。
“大热天，维修师傅忙啊。不是我想他啥时来，他就能啥时来。又不是娃班主任来家访，紧张个啥。赶快把空调打着，他十分钟后到。”他爹急吼吼地说。
我赶紧换上有袖子的T恤，过膝盖的中裤，把头上的“鸟窝”秒变成一丝不苟的兔尾。咱虽步入中年，着装也是要得体的。
才把“病空调”开着，就听到一阵骤雨似的敲门声。开门，见到一张如同醒发得很好的包子脸：矮墩墩的个头，灰蓝工作服塞在裤子里。工作服里腰腹部的肉，好像挨挨挤挤很丰富，很热闹。嗯，还是个毛头小伙。
我刚开门，他就飞快地从裤兜里掏出一双灰色鞋套，把自己的球鞋套上。我说，没关系，没关系。
“空调漏水啊？”包子哥问。
“是啊，是啊，滴了一夜水。”
包子哥跟随我走到娃的房间里一看，空调像个水帘，书柜和底下的木架子到处爬满了软体虫似的水渍。
“出水管堵牢了。”包子哥笃定地说。
他走到客厅的南窗那里，视线剜了一眼那个“病空调”的外机。他提了一只牢扎的木凳，把鞋套脱了，站到凳子上。踮起脚，把南边的纱窗推开，居然从纱窗径直爬到了外面。
南墙凸出的边沿，只有四五厘米宽，外墙的横梁也只有10 厘米宽。胖乎乎的包子哥，一脚点着四五厘米的墙沿，一脚踩着横，缓步走到设备平台那里。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背上直冒冷汗。毕竟是五楼——不，楼底还有挑高的一层啊！确切地说，是六楼的高度。我呆呆地望着十几米之下坚硬的石子路，圆溜溜的石子仿佛长出了匕首般的锋芒，我脑子里刷刷地闪过那些不慎坠楼的案例。
设备平台外，罩着一层改性塑料保护网，包子哥掰不开。
“麻烦把我的电钻拿来。”包子哥平静地说。
我把他放在屋门口的电钻拿来递给他。
他对着安全罩的一个部件用钻头钻了几下，取下一个四方形部件和一只螺帽，关照我说：“喏，你拿着，待会儿还要装回去的。”
安全罩被他往上一掀，成了一只开了门的鸟笼。他噌地跃进了“鸟笼”。
空调外机就在“鸟笼”里。包子哥拿起空调的出水管，对我喊：“你到阳台上去。”
我赶紧跑到阳台上，阳台东侧正好对着设备平台。
“你看，外管堵牢了，你们清洗空调清洗得太少了。”他使劲儿甩动那截管子，真的没有水出来。
他略略思忖了一下，拿起水管口，用嘴巴嘬了几下，水就断断续续流出来了。
我呆若木鸡，成了一尊沙雕——这管子口，从没清洗疏通过。经年累月，得有多少尘垢堆积在那里啊！
大概是吸到尘土了，包子哥转着圆脑袋，朝空气“呸”了几下，又低头用嘴巴嘬起了水管口。
很快，水汩汩地从管口冒了出来，像一眼细泉。
“好了，通了。”包子哥从设备平台纵身跃到横梁上，回身把安全网重新拉好，装好部件，拧紧螺帽。
包子哥右脚搭牢南墙的边沿，左脚踩在横梁上，不急不缓，走到阳台东侧。然后，双手扒住阳台的墙壁，腿肚子一收，就轻盈地跃上阳台了。包子哥灵活得像一只猫。
我的心从嗓子眼，又落回到胸腔里了。炙热的阳光晃得人眼花。包子哥的灰蓝工作服已经全湿，变成深蓝了。
“我再观察一下，看内机还漏不漏水。”包子哥走到“病空调”旁边，攀上凳子，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包子哥嘱我拿块抹布。他把书柜顶部的水渍和空调外面的水渍全方位无死角擦了一遍。
“师傅，维修费多少啊？”问话时，我暗想：这包子哥真是“德艺双馨”，他即使说200元，我也会眼睛不眨地付钱。
这是一份不说是行走在刀尖上，至少也是行走在悬崖边的工作。
包子哥用手机扫了一下空调二维码，说：“姐，你家空调是2015年买的，正好还在六年以内。免费。”
“啥，免费？”我瞪大了眼睛。
“免费啊，又没有坏。”包子哥纵身跳到屋子地板上。
“你是超人啊，免费为我家空调‘吸毒疗伤’。”
包子哥憨憨地笑笑。
聊天中，得知他23岁，安徽人，来嘉兴打工五年。他说，维修空调，翻窗爬墙拆机是常事，关键是胆要大、心要细。
我连连点头。对年轻的包子哥油然而生敬意。我从冰箱里取了冷饮给他。
“不用不用，马上要赶往下一家。大热天的，咱修空调是帮着给大伙儿续命哩！”说着话，包子哥的脚早已跨出门槛了。
他异乎麻利地弯腰抬脚，收起鞋套，揣到裤兜里。
我除了“谢谢”，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快递小哥，清洁员，维修师傅，司机，建筑工人……在这个城市，某一个角落，还有多少默默埋头工作的人，值得我们心存感激啊！
来源：嘉兴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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