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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家电维修电磁炉更新时间:2021-12-05 01:52:28

杭州一名51岁外卖骑手,因为车祸脑死亡。他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只和3个外甥在杭州送外卖。最后时刻,亲戚们做了一个艰难决定,捐出他所有“能救人的器官”——心、肝、双肾。他的生命,开始在四位素昧平生者身上延续。

外卖骑手陆继春(右一)

又一个平凡的、马不停蹄的工作日晚高峰。7月23日,节气大暑,傍晚,路面宣泄着高温最后的威力,晚霞和路灯渐次放出光彩。

外卖订单显示,17:33分,陆继春点击已经取餐,从骆家庄出发。他一手抱着一束78元的鲜花,玫瑰鲜红,百合雪白;另一份40.8元的蛋包饭,金灿灿,热腾腾。

4分钟后,骑电动车往西行驶的陆继春,在文一西路古墩路交叉口向东机动车道突然独自摔倒,造成重症颅脑损伤。他没能送达最后一单外卖。

生活有时会对陆继春板起一张苛刻的脸。丧父、逝母……人到中年,必须承受一些失去。他甚至没能拥有一段婚姻,自然也就没有子女承欢膝下。51岁,他孑然一身,是杭州980.6万常住人口(截至2018年末)中的一份子,某外卖平台超过300万位注册骑手中,没有人记得姓名的一位。

20多位亲属从湖南老家等地赶来,送他最后一程。他们最终做出一个决定,将陆继春身上,“能救人的都捐出去”——心脏、肝、双肾、眼角膜……就像一条河流拥抱另一条河流,一个生命消逝了,但很快流向另外4个生命。他们将代替陆继春,好好活着。

默哀与告别

浙医二院。手术室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生命体征监护仪滴滴的响声。无影灯照亮51岁的陆继春的脸,黝黑、粗糙,和身上有明显色差,是日光与风霜的痕迹。他静静躺着,像是紧赶慢赶跑完一天外卖,需要一个长长的休憩。

医护人员站成两列,低头、默哀。

器官手术前,医护人员低头默哀。

“死亡时间,(8月7日)8点56分。”浙医二院脑重症医学科主任胡颖红宣布。

鲜活温润的希望,将代替陆继春,和时间赛跑。眼角膜被移入眼库,接下来,在紧锣密鼓的几小时内,他的器官流向陆续被推进隔壁几间手术室的4个患者——

一位61岁的尿毒症患者,发现肌酐升高6年,血透2年;

一位肾功能不全患者,从去年11月开始透析,他只有32岁;

一位52岁的阿姨,乙肝肝硬化十余年,腹水、双下肢水肿令她痛苦不堪;

一位61岁的阿姨,两年前,和心脏起搏器开始共同生存,收效甚微,但她PRA(群体反应性抗体)阳性达85%,心脏移植可能引发极大排异反应。家属起先打算放弃,但6日晚上9点,最终决定赌一把,“不然,我的母亲就只有几个月好活了,”她的女儿流着泪说。

被推进手术室之前,7日清晨,不到8点,20多位亲属来和陆继春告别。留给见面的时间不过几分钟。有人靠在陆继春的病床前泣不成声;有人轻唤老陆名字,像是叮嘱,又像是倾诉,不愿离去。几个小辈不愿再增伤感,他们聚在病房外,安慰几位老人,眼神却频频向内,像是与陆继春最后遥别。

7日下午,陆继春的遗体在杭州殡仪馆火化。今天零点,灵车载着他的骨灰,奔往千里之外的故里。

亲人难掩悲痛。

生活的陀螺

生活就像一个坏脾气的陀螺,你不挥鞭,它就躺原地瞪着眼;你用力抽打,它反而要满地乱滚。

在陆继春戛然而止的生命线上,骑手这行曾带给过他希望。2017年5月,他只身来杭,和外甥陈洋一块跑起外卖。

在暗无天日的井下巷道挖煤,在尘沙弥漫的采石场磨石头。他去过广西来宾、贵州贵阳、六盘水、青海……十几年前,高中学历的陆继春就离开平茶镇,去外面的世界“讨生活”。平茶镇是湖南省靖州苗族侗族自治县的“西南门面”,遍种乌梅和食药菌,曾属贵州管辖,是离县城最远的乡镇。

几位姐姐说,他零零散散打过不少工,肯下力、能吃苦,却一年到头挣不来什么钱,刚有一些钱,就要去填生计的窟窿。但一个朋友患了癌,他二话不说就掏出几千元,“如果他身上只有100块钱,你需要,他也会全给你。”四姐说。

他显然也欠缺一点运气。在贵阳挖矿,他说下洞太危险,可以花八九千元承包一个洞,雇别人下洞,请三姐借给他2000元钱。不久的一天,睡得正香,陆继春被异动惊醒,他和室友赶紧翻起,侧身下床,屋顶轰然倒塌,一块大石头压在床上。他后怕不已,“小包工头”的梦就此终结。

大约10年前,不惑之年的陆继春有过一段最后的爱情,“人家和他介绍了一个,第二天是情人节,他和人家到县城里去玩,回来后就出现变故,从此他就死心了。”弟弟说。那天发生了什么,陆继春缄口不言。他的微信名叫做“我姓陆却在你心里迷了路”,没有人知道,这个“你”是谁。

兄弟们看他最后一眼。

“外卖家族”

7月23日,约摸凌晨两点,朦朦胧胧中,睡下铺的孙晨听到,舅舅回来了。接下来,咕咕嘟嘟,水烧开了;窸窸窣窣,包装袋和料包的锡箔纸被撕开;空气里升腾起香精和呈味核苷酸二钠制造出的诱人气味,陆继春吭吭哧哧吸溜着泡面。

“今天单子怎么样?”孙晨问。舅舅报了个将近40的数字。这不出奇。一天38单—40单,是陆继春给自己设定的目标值。

不同的骑手拥有不同的级别,从青铜到王者,游戏里的等级,决定骑手们的现实收入。等级每周更新,提升的唯一办法,就是不断接单,每一单加1分,而王者骑士需要在一周内跑完近400份订单。和仅有的加分项形成鲜明反差的,是形形色色的减分规则:配送超时减3分,获得差评减5分,取消配送减10分……

陆继春通常早上10点出门,一直忙到凌晨一两点。他也曾送过早饭,但身体很快吃不消了。晚高峰前间歇,他会抽空回家,炒一道菜,通常是辣椒炒肉,挖一大勺辣酱,再匀出一些当凌晨的“晚饭”,顺道给车子换上一块新电池。

外卖行业似乎拥抱所有人。它不问学历,无关性别,只需要一辆电瓶车、一张健康证明。这似乎也是一张进入城市的通行证。它还意味着,比工业流水线更多自由和收入。

跑步送餐的外卖小哥。本报资料图

陆继春的外甥女陈小笛,起初来杭州进修缝纫,午高峰,也跑起外卖挣外快;年初,在福建跑外卖的孙晨来杭州,和舅舅合租。4个人的“外卖家族”就此形成。

据平台数据,在杭州,85%的骑手来自农村;7%的骑手为女性,她们中很多人都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这个群体的平均年龄只有29岁。

陆继春带孙晨,在丰潭路政苑附近蹲守。他倚着电动车点上一根烟,国产手机里,外卖订单不断响起。他挺得意,说这里单子多。他还教孙晨,一定要找开阔地方,信号快,抢单,也是拼手速。

陆继春比小辈们要拼命得多。他一个月只休息一天,逢雨天,孙晨在家赖着,舅舅套好雨衣,坚持骑上车,说雨天配送费更高;陈洋借宿,不止一次见过,舅舅凌晨4点才归来。

偶尔,送外卖的4个人,会在路上不期而遇。来不及寒暄,相互的一句“骑车注意”飘散在风中,他们擦肩而过。

亲情的慰藉

你也许见过陆继春。那个在你“葛优躺”时,带着奶茶炸鸡和麻辣烫来敲门,祝你好胃口的,可能是他;那个在截单前一分钟气喘吁吁打来电话,问你能不能先点“已送达”的,可能是他;那些在街上与你擦肩而过,身穿一件件蓝白、黄黑相间制服,一骑绝尘的,是一个个“陆继春”。

即使有时因为车坏了,要推着走上10公里,陆继春依然咬紧牙关。来不及伤感或喟叹生活多艰,有些人光是为了活着,便已经需要用尽力气。但他依然想用辛勤为自己挣得尊严,这也是一种体面。

亲人间相互安慰。

在杭州,陆继春渐渐安稳下来。今年回乡,陆继春换上西装,领带笔挺,皮鞋锃亮,兜里揣着25元一包的芙蓉王香烟——平时,他只舍得抽10元一包的“红白沙”,干干净净地出现在老家人面前。素日,他没机会这样打扮自己。四姐觉得,他穿上西装就像换了一个人,帅气、年轻、春风得意。

但他依然没有爱情,没有家庭。一眨眼,又从不惑之年到知天命的年纪,当落寞被他人的团圆映照放大,他也懂得如何娴熟地控制情绪。尽管只距离姐姐家200米,他往往加快脚步,去小摊吃一份盖浇饭,或者“嗦”碗粉。而所有心疼他的小辈,都能从他脸上,发现一丝掩饰不住的失落。

他在杭州待得更自在,虽然,只有在姐姐们来探望,他才愿意放自己假,去看一看西湖。在这座离家千里的陌生城市,他拥有3个风雨同路的亲人和“同行”,他们依然慰藉着他。

2018年5月,陆继春和陈小笛策划一场“出逃”。那是陆继春短暂的51年人生中,难得的高光时刻。没有人催单,不用赶路,舅舅和外甥女骑上送外卖的电动车,保温箱被从后座卸下,放在脚边,里面不再是一分钟都耽误不得的食物——如果是汤面,会格外诚惶诚恐,害怕汤汁溅出、面条成坨而收到差评——而是简单的几身换洗衣服。

一辆电动车的两块锂电池充满电,可以跑100多公里。兴之所至,他们看到哪里风景好,就停下来:太湖边的亭子空无一人,湿润的风徐徐吹来;一个房地产商的华东总部大楼,被立体绿植装点一新,陆继春拍下来,说,有这样一栋房子就好了;有天突降暴雨,他们躲进一户种香菇的棚子下,看着椴木上一丛丛“小耳朵”,入了迷。和所有旅行经验还不太足的人一样,他们热衷拍下那些“有字的”招牌:南京大学、夫子庙、朝天宫……20多天,这对舅舅和外甥女才结束旅程。

和家人在一起(右一为陆继春)

“生命的礼物”

一个普通人要以怎样的方式,证明自己在世上活过。极少人会为平凡著书立说,歌功颂德。普通人最后留下的,可能是一块墓碑、一个孩子,一些照片。显而易见,他们的名字终将被抹平,对抗遗忘,是很难很难的。

陆家人咨询很多个医院的脑外科专家,最终获得令人失望的结果。他们每天去看看陆继春,和他说话,摸摸他,“为什么你会遇到这种事?”热泪落在他手臂。

从医生口中,家属们被劝说器官捐献。这个曾听说的名词,像陆继春的死亡噩耗一样突然扑来。

通常来说,脑死亡患者,相较心死亡者,器官质量更高。浙江省红十字会器官捐献协调员、浙医二院器官组织获取办公室的凌晖说,这是一份生命的礼物。下意识地,几个姐妹心里咯噔一下,他们不想陆继春的最后一程受更多的苦。

家人签署器官捐献意向书

2018年,中国的百万人口器官捐献率达到6.8%,这个数据已经是2010年的226倍,但受制于技术壁垒、传统观念、人才缺口……依然供不应求。通俗意义上,人们认为捐献意味着崇高;但某种程度上,崇高也是一种“邻避效应”:人们会在嘴上赞美敬仰,但在心里打个破折号——但是,最好由他人完成这项崇高。在凌晖过去的经验里,遭遇失败和冷眼是常态。

陆继春的人生,被放在天平上重新打量。因为短暂的年岁和漫长的孤独,此刻更让人觉得不甘与不值。器官和组织捐献,眼下看起来就是最好的延续,“就好像他的眼睛还在眨、他的心脏还在跳,”四姐陆素珍说。哪怕不知道是谁,生活在哪一个角落。

1个受体背后,就是1个家庭。家人们想,某种程度上,那些家庭也好像是陆继春的“家庭”一样。那些重获健康的身体,将代替他继续人间烟火,以及给予他未曾有过的温暖。

姐姐在意向书上重重地按下了手印

陆素珍说出这个决定,反而是几个小辈心里放不下。不出所料,陈小笛哭得最凶。还有人扯着嗓子说,“舅舅都死了,你们就不能让他自私一把?!”

“如果他还清醒,知道自己的器官能救人,他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陆素珍说。出于同样的感情、反而想法南辕北辙的一家人,对器官捐献取得来之不易的共识。

胡颖红说,一个患者脑死亡后,心脏、双肾、肝、眼角膜等器官及组织如维护良好,在患者及家属完全自愿前提下,就可以行器官捐献移植。生命轮回切换,当医护人员在陆继春遗体前鞠躬默哀,隔壁,“手术中”红灯亮起,受体进入麻醉状态,一切都准备就绪。

就像陆继春为了一单外卖准时送达竭力奔跑,医生们也是和时间赛跑的人。生命的高度和生活的烈度,其实并无明显分水岭。

隔壁,“手术中”红灯亮起,受体进入麻醉状态。

离开与留下

收拾陆继春遗物时,几个亲人痛哭了一场:衣柜里,除了几件骑士服,他“几乎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而陈小笛送的一件T恤,陆继春不舍得穿,依旧崭新,叠得整整齐齐的。

对于器官捐献,陈小笛最后硬着心肠撂下一句,你们决定吧,我既不支持也不反对。

凌晖交待流程,她躲进旁边屋子不出来。隐约听到里面,陆素珍颤抖着声音问,“你们取完器官,能不能缝得好一点?”凌晖赶紧说,“没问题,我们会把他弄得干干净净的,还给你们。”

通过转运箱,陆继春的器官在四位患者体内复苏

出事后,陈小笛、孙晨、陈洋三人聚在一起。不爱说话的孙晨,忽然冒出一句,我真不想干外卖了——出事那天早晨,他把一包15元的“蓝白沙”烟塞到舅舅手里,这一面成了永别。另两人很快附议。这份原本他们认为自由、收入不错的职业,如今看来,前程未卜。

他们还是想这个行业有一点微小的、向好的改变。比如,平台给配送员们的时间比从前宽限;比如,配送员要注意自身安全,遵守交通规则。

每年的农历3月12日是陆继春的生日。今年,陈小笛、孙晨、陈洋他们特意提早下班,买了舅舅爱吃的牛肉,凑成一桌火锅。电磁炉噗呲噗呲地发出声响,牛肉在红汤里翻滚,但主角却姗姗来迟——陆继春正在送单,要不是手机铃声骤然响起,他甚至忘了自己生日。

那晚9点,狭小的10平米城中村出租屋,几个亲友举杯,喜气洋洋,为陆继春又增长了一岁庆祝。几杯黄酒下肚,陆继春脸上展露笑意,说起他有两个梦想,一个是攒够钱,去西藏旅行;一个,是在老家造一座房子。

51岁的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叶落归根。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除陆继春和医护人员外,家属均为化名;部分隐私信息做模糊处理)

【浙江新闻 】

受体情况——

肝脏移植患者:女,52岁,患乙肝肝硬化十余年,今年6月症状加重。

心脏移植患者:女,61岁,两年前已植入心脏起搏器,近期病情恶化。

单肾移植患者1:男,32岁,2年前发现肾功能不全,去年年底开始透析。

单肾移植患者2:男,61岁,肌酐过高6年,2017年开始血液透析。

骑电动车一定要戴头盔。本报资料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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