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年来，在红土高原上，我家乡用来做燃料的物质只有三种：柴、炭、松毛，也就是烧柴、烧炭、烧松毛。这些东西塞在灶洞里，发生化学反应，发光发热，青烟顺烟囱冒出来。没有风的时候，蓝蓝的，像根柱子，直冲云天；有风的时候，炊烟随着风向，一团跟着一团，像些球状物，在天空中翻滚，仿佛龙上天那样。如果是雨雾天，日子显得拖泥带水，滞重不堪，炊烟从囱口里吐出，扩散得异常缓慢，乡村的味道就变得浓烈起来。我在教室里上着课，从早到晚，嗅着的都是烟草的辣味。
那时候啊，许多人家没有专门的灶房，就着客厅的地火炉生火做饭，产生大量炊烟。青色的烟雾一下就把屋子装满了，它们狼奔豕突，寻找出口，向着屋门冲去。长方形的门洞挤满了烟雾，还有一部分，飘到屋面。炊烟发挥自己擅长变形的特点，从屋瓦的缝隙里逃跑出去，一缕缕，一片片，一道道，争抢着，忙碌着，你追我赶，消融到天空中去。
童年的我，下学回来，书包一搁，第一件事就是到柴房取来燃料，在地火炉里生火。当火苗燃起来的时候，我避到院子里，免于那呛鼻的气体吸入呼吸道。这个时候，我会生出奇怪的想法。房子着火了！我看见过张家的房子被火烧，最先的情景就是这样。烟雾越来越浓厚，把屋面笼罩住，屋瓦和木料炸裂响起来，接着火焰串出来。房子的主人冲进火海，救火的人站在木梯上，不断地把水浇上去。这个地方的火苗被压制住，那个地方的火苗又跳跃出来，这不是炊烟。那时没有消防队，悲痛笼罩在这个场面上。贼来如梳，兵来如篦，火来如卷席。
俗话说，放牛小娃眼睛尖，看见寨中淌（飘起）火烟……贫困年代，炊烟是一个美好的信号。炊烟升腾起来的时候，预示着老祖母开始做饭了。赶着牛回去，就可吃到香喷喷的饭菜。同时也告诉生产队长，今天的活计干不完，留到明天，大家肚子饿了，该收工回去……社会文明大踏步前进，电磁炉普及后，炊烟就只留在我们这代人的记忆中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