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少平
母亲回故乡了。我三天吃光她特地烧好的留菜,包括盐水嫩豆角。
在黄昏淘米煮饭时,我在厨房找坛坛罐罐,不经意揭开一口水封的泥坛子,一股萝卜烂了的,酸中带臭的味,扑鼻而来,我喜欢闻这种味道。从坛口看,露出汤外的萝卜上有一层白点点,看来这萝卜已经腌毁了,尤其是表层的烂了,发出的一种刺鼻的咸臭,让我从心底喜欢这一风味。伸手捞出表层的两根萝卜,再用手指往坛子中央挖出两根外皮略黄的萝卜来,手指蘸了一下汤汁,一吮,一股咸中带苦的味儿袭上心头,使我想到十多年前的事。
冬日入夜,母亲在大缸边将我这双臭脚洗净,抱我进缸,让我赤脚在缸里踩萝卜,带着微辣的脆生萝卜被我踩在脚底,母亲撒上一层盐,我旋转着身子踩几脚,母亲再撒盐,我再踩,直踩得萝卜冒水……
后来,在老家的大缸边,我揭开木盖,有些蛆虫在汤里浮动,我用手捞出喂鸡,在缸中择三根金黄的萝卜放到碗中,清水一洗,菜刀切成条,往菜籽油锅中过一下。出锅后的萝卜,蹦脆的,硬硬的,寡口吃也不嫌咸。吃饭时,碗头上横着几根萝卜,一顿饭很快吃个精光……
特别是我那年考大学,考得糟糕透了,在等录取通知书的一段日子,恰巧是圩田农忙季节,双季稻抢收抢种,母亲带着我下地。回家烧饭,我只好把手伸向满缸的烂萝卜,每天蒸煮一海碗。加上两道素菜:豆角焖烧冬瓜、辣椒炒空心菜,以及外婆送两回的咸肉煨黄豆。我割稻割了左手的小拇指,挑担磨破了两个肩头,但是不敢不干活……
农家子弟能靠读书改变命运。我和哥哥相继凭借读书,离开农家。我大学毕业后定居江阴,母亲在我这常住有十个年头。直到2017年深秋,母亲在锡澄运河拆迁地块上翻了一片地,撒些白萝卜种子。冬日里,萝卜缨子长得挺好,母亲拔了四根萝卜,吃了一顿萝卜烧肉。三十六岁的我,在饭桌上有些天真地对母亲说,特别想吃蒸烂萝卜,因为童年的口味是忘不了的。
母亲管着一家吃什么,我时常提起吃些什么,她总会变着法子满足我。可是,我们进城这些年,已经将故乡的很多风味小吃逐渐遗忘了。也许是远离庐江的缘故,我们单位食堂里的菜儿偏甜,这不合我的口味。在味觉上思乡,那真是一种憋在心里的难受。
往事不提也罢。等我麻利地将腌萝卜放在淘米水里洗一下,再过一遍清水,便用菜刀将萝卜斜切成片,装入不锈钢盆中,加一点清水,再放电饭煲里随着米饭蒸。等出锅后,淋上熬好的猪油,妻和儿女们都不愿意试吃。儿子舔一片,说咸中带苦,不愿再吃;女儿吃一口也会吐出,嫌苦,嫌臭;妻嫌咸;唯有我一片两片,三四片,伴着米饭吃不厌。饭后,我将一张烂萝卜出坛前和砧板上切片的照片晒微博,竟获得很多的点赞。
我想吃饭锅蒸烂萝卜,想得苦,幸亏母亲懂我,满足我心。烂萝卜吃到嘴,我能将萝卜汤泡饭吃,呼啦一碗下肚,这分明是一种情结。
最忆是巢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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