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民国三十二年(1943年),夏末秋初之际,奉天城内发生一桩令人毛骨悚然的嫖客尸解妓女案。此案究竟如何一个来龙去脉,且听“大狮”慢慢道来。
彼时,奉天(今沈阳)城内住着一个以捣腾大烟土为业的老客,人称崔老饱,此人原籍本溪,据说是个满人,他从安东(今丹东)捣腾吗啡发了家,然后从热河、叶柏寿、赤峰等地贩运烟土到奉天,以奉天为中转站,再将烟土分成小包装,通过铁路上的熟人,运往南北两地,从中获利巨丰,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阔佬。
崔老饱靠着贩卖烟土发了横财,本着“有钱不花,死了白搭”的原则,整天出入烟花柳巷,在秦楼楚馆之中混风月生活。大把大把的票子往外扔,而毫不心疼。
当时的铁路南站附近,有个“万云书馆”,东家是一个名叫董老六的汉奸,这个董老六依仗日本人的势力发了家,从江浙二地买来许多姑娘,开了这家名为“万云书馆”的花楼,专门接待那些财大气粗的阔爷,或是寻求南国花姑娘的日本商人。不过两三年的光景,董老六的这家“万云书馆”就成了奉天城内最为知名的花楼。
崔老饱是万云书馆的常客,他来此处玩乐,独宠一个姑娘。此女子雅号“大鲜花”,原籍苏州,由于家贫,被父母狠心卖给了人贩子,而后被人贩子从上海带到青岛,再由青岛带到天津,又由天津再到奉天。就这么着,落到了董老六的手里,经过一番精心调教之后,一炮打响,成为万云书馆的头牌花魁。
万云书馆之中佳人众多,然而崔老饱却只钟情大鲜花一个,这老小子在大鲜花身上花的钱,足够再开一家万云书馆了。他有钱,压根就不在乎,只要能博佳人一笑,他心甘情愿把全部家当拱手相送。
由于实在太稀罕大鲜花,崔老饱豁出大价钱,从董老六手里为大鲜花赎了身,只是他有家有业,有妻有儿,不好意思把大鲜花直接领进门,于是在太原街租下一个小院儿,权且把大鲜花养作外宅夫人。从此之后,这个小院儿成了崔老饱的安乐窝,一个月起码二十天住在这里享受人间极乐,而不愿意回家面对黄脸婆。
有道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崔老饱再怎么稀罕大鲜花,也总有腻歪的时候。于是乎,这位混迹风雨场的老手开始朝秦暮楚,喜新厌旧。他听说北市场宜春里水会北街的“荣麟堂”新来了一个姑娘,雅号“玉文儿”,小摸样儿要多俏皮就有多俏皮,身段儿也属一流,是个天下少有的尤物。
崔老饱好似一条老狗,闻着味儿来到荣麟堂,指名道姓要玉文儿出来见他。等到玉文儿被带到面前之后,崔老饱一对浑浊的眼珠子就开始不够看了。好一个国色天香的小佳人,人如其名,肌如白玉,文静腼腆,不苟言笑,给人一种大家闺秀的感觉,而不似那些莺莺燕燕一般的肤浅。
自此后,崔老饱成了荣耀堂的老客,每每来之前,先打电话知会一声,要玉文儿不准接待别的恩客,只接待他崔老饱一人。崔老饱赚的都是不义之财,花钱犹如流水,在玉文儿身上花的钱,只比大鲜花多,而不比大鲜花少。只是这个玉文儿忒有些腼腆过了头,无论崔老饱拿多少钱给她,她也只是象征性的笑一笑,而根本不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崔老饱经过一番打听,得知玉文儿原籍胜芳,父亲是教书先生,她从小识文断字,乖巧懂事,哪曾想父亲因故摊上了官司,家道从此中落,她的父亲因为没脸见人而投河自尽,尸体一直没能找到。房屋财产被债主子强行霸占之后,她与母亲流落街头,为了活命,她的母亲进了暗门子。不久后,她也被强行破了身,从此沦落风尘。后来被人带到奉天卖进了荣耀堂,这便是玉文儿的大概身世。
崔老饱知道这些之后,假装同情玉文儿的遭遇,特意托人将胜芳一地的特产带到奉天,只为博玉文儿开怀一笑。玉文儿见他是个有心人,将他视为知己,服侍得无微不至,让他终于得偿所愿。
自从有了玉文儿,崔老饱就很少再去找大鲜花。玉文儿请求崔老饱为她赎身,崔老饱左思右想之后,狠心拿出大价钱,给玉文儿赎了身。接着在北市场北面的务本胡同买下一个小院儿,二人又成立了个外家。
有了这个新的外家,崔老饱就顾不上老的外家,大鲜花整天等着盼着崔老饱,崔老饱却好像把她忘了一样,一连两个多月,没往她那儿去过一趟。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大鲜花有口有牙能打听。打听来,打听去,就打听出了崔老饱为什么不来自己宅子的原因。
有天晌午头上,玉文儿独自在家的时候,有人大力敲门,开门一看,是个戴着墨镜,穿着皮裘的贵妇人。没等问贵妇人是谁,贵妇人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按在地上就打。
这个贵妇人正是大鲜花,她打听到玉文儿的住处后,专程来此打“狐狸精”。玉文儿不如大鲜花有力气,被大鲜花抓得满脸开花,哭着求大鲜花饶了她。
大鲜花不依不饶,非要打死她不可。这时候,崔老饱闻讯赶了过来,制止了大鲜花继续动粗之后,一怒之下又给大鲜花来了一记响亮的大耳光子。
这一下把大鲜花打急了,大鲜花当着许多看热闹的人,指着崔老饱的鼻子尖儿,说一些“掐脖子”的狠话,扬言要把崔老饱送进监狱蹲笆篱子,让崔老饱这辈子也别想再有好日子过。
大鲜花这么一闹腾,还真就把崔老饱给吓住了。究其原因,还不是大鲜花知道他倒腾烟土的全部流程,近来奉天戒烟局正在大力整顿毒品,万一大鲜花真到官府把他给告发了,到那时可不是破财消灾这么简单。
崔老饱好汉不吃眼前亏,陪着笑脸给大鲜花认错,当众发誓要把玉文儿送走,日后只宠她大鲜花一个人,还要同她百年偕老。
大鲜花不糊涂,当着这么多人,不能不给爷们儿面子,于是把气消了消,让崔老饱这就跟她回去。崔老饱不敢不听话,如同三孙子一样,乖乖地跟着大鲜花走了,只留下满脸开花的玉文儿独自抹眼泪儿。
列位,说到这里,您各位或许已经有了预感,大鲜花这么不顾脸面的一闹腾,正是她自己为自己埋下了祸根。
崔老饱不是善类,表面装孙子,内心恨透了大鲜花。过了几天,他偷偷去见玉文儿,当着玉文儿的面,亲口说要“做掉”大鲜花,有大鲜花这个婆娘在,他跟玉文儿就不会有好日子过。
玉文儿此刻已经把自己的身心全被交给了崔老饱使唤,崔老饱的话,好比皇帝的圣旨,她不得不听,也不敢不听。如此一个文静的女子,居然仅仅是为了能够跟崔老饱继续过露水夫妻的日子,便同意帮崔老饱“做掉”大鲜花。
随后,两人定下一条毒计,杀人地点就选在玉文儿住着的院子里。转过天来,玉文儿拿着礼物去见大鲜花,刚一见面就跪在地上给大鲜花叩头。大鲜花这两天已经彻底消了气,一见玉文儿来见自己,还以为是怕了她,不免洋洋得意。她忙把玉文儿搀起来,好似姐姐对待妹妹那样,拉着玉文儿的手进屋里说话。
两人以姐妹相称,聊着聊着就熟络了起来,玉文儿把自己不幸的身世讲给大鲜花听,大鲜花与她同病相怜,自然也不好受。玉文儿又说:“我跟姐姐是一根藤上的苦瓜,咱俩都是烟花女子,彼此应该同情,不该忌恨对方。我知道我做得不对,可我也是身不由己,崔大爷给我赎身,我就是崔大爷的人,他要找我,我怎么敢不让他来。我如今知道了姐姐跟他还有一个家,既然这样,我就不再缠着他了,把他让给姐姐,我过些日子回老家胜芳,再不回来了。”
如此一番话,真就打动了大鲜花。大鲜花请玉文儿原谅她那天的粗鲁,并且好言挽留玉文儿。玉文儿见时机成熟,于是请大鲜花移步到她那里,她有些东西要给大鲜花看。
大鲜花不知是计,果真随她去了住处。玉文儿拿出一些洋人用的化妆品,说都是崔老饱送给她的,她一直没敢动,想要借花献佛,将这些东西送给大鲜花这位好姐姐。
大鲜花尽管见识过好东西,但这些东西她的确没用过,因此又嫉妒又羡慕,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统统笑纳。玉文儿又说要摆酒赔罪,大鲜花也没婉拒。于是,玉文儿摆下杯碟,给大鲜花斟酒认错。
大鲜花不胜酒力,几杯老酒下肚,便醉眼迷离,满口胡言乱语。玉文儿假装出去小解,只留大鲜花一人在屋里。大鲜花倚在炕上闭眼小憩,这时候有个男人蹑手蹑脚地进了屋。
进屋的男人正是崔老饱,他一直在外面躲着,玉文儿出门给他送信儿之后,他立即进了屋。在此之前,他在刀具匠朱剪炉那里买了一把剔骨尖刀,一把剁骨头的砍刀。如今两样凶器全都在他手中,进屋之后,亮出尖刀,一下扎在大鲜花的脖子上。大鲜花未及挣扎,脸上、身上又挨了几刀,扑腾几下之后便一动不动了。
杀了人之后,崔老饱到厨房抱过来一卷提前准备好的油布,摊开铺好之后,又让玉文儿把两条厚棉被铺在油布上面,接着把大鲜花的尸体放在棉被上,分别用砍刀与剔骨刀将大鲜花的尸体大卸八块,再把尸块装进提前准备好的油布袋子里,封好了口,拖到院子外,喊过一辆人力车,拉着他跟油布袋子,一直来到离着奉天北站不远的地方。接着,崔老饱付了车钱,让人力车走了之后,又雇了一辆人力车,拉着他跟油布袋子进了北站。
至于为何来车站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那是因为崔老饱认为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是安全,这里每天人来人往,很多都是扛着油布袋子贩卖肉类的商贩,车站上的军警根本不查,他只需把油布袋子弄上车,然后找个车站下来,再将袋子往旮旯里面一丢,人不知鬼不觉,谁也不知道他崔老饱杀了人。
然而,崔老饱的计划没能如愿进行,他将油布袋子扛进候车室,靠在一根柱子旁,突然犯了烟瘾,于是出了候车室去买香烟。
他前脚刚走,就有一个身穿朝鲜族服饰的妇女走了过来。那个妇女一眼瞅见了油布袋子,看看左右没人,于是动了歪心思,想要拖走据为己有。她到了袋子旁边,诚心喊了几句“这是谁的牙包?”见没人回应,于是扛起来就走。
不得不说,这位朝鲜族大妈还真有力气。她扛着油布袋子出了候车室,刚准备出站,突然两个日本军警把她给拦了下了,估计是看她的样子不像好人,才刻意盘问她。
朝鲜族大妈支支吾吾,声称袋子是她的,里面是草料。日本军警不信,非要她打开来看。结果刚把袋子口打开,浓烈血腥气息就冲了出来。再一看,里面有碎肉、内脏和断肢,还有一颗人头。
这一下可不得了,朝鲜族大妈吓得瘫在地上起不来,两个日本军警也吓得乱了套,赶紧去喊上司。买烟回来的崔老饱一见事情不妙,赶紧脚底抹油跑出了车站。
此案乃是碎尸案,因此必须严查。负责此案的是奉天北站司法局主任陈忠孝,担任副手的是刑侦科的日本警员龟山三郎。
陈忠孝和龟山三郎都是破凶杀案的老手,并且都当过法医,龟山对尸块进行检查辨认,由于死者的面部被利刃割碎,因此辨别不出原来的相貌。尸块被拼接起来,根据陈忠孝和龟山的的医学经验,认为死者是个20-25岁之间的女子,南方人,从皮肤的细腻度来看,绝不是农家女,更像城里的阔太太。
而后,警署立即在奉天日报上刊登了认尸告示,同时利用广播来寻求丢失人口的家庭。但一连三日,没有任何人来认尸。于是,陈忠孝和龟山等人又进行了第二轮调查,这一次主要检查那个装着尸块的油布袋子。在油布袋子中,有一条沾满血污的床单,经过检验,发现这条床单上有大烟土的残留物,另外在边角处,发现用白矾写着“玉文”两个字。
由此可见,这条床单被洗衣坊清洗过,一般百姓都是自己手洗衣物,只有暗门子的女子,不喜欢干粗活,才会将衣服被褥交给洗衣坊清洗。有些妓女从良之后依旧如此,照此来看,这个“玉文”一定与这件命案有关。
军警立即调查妓女花名册,共找到两个叫“玉文”的妓女,一个是谭玉文,是个半老徐娘,现今在经营一个小馆子。另一个是唐玉文,原籍胜芳,已经从良,为其赎身的恩客姓崔。
陈忠孝先调查了谭玉文,发现她不具备杀人的嫌疑后,立即派人去查唐玉文。唐玉文正是玉文儿,她经不住吓唬,哇哇大哭,却不肯说话。把她带到警署,连番“熬鹰”审讯,并动用电刑之后,她不得不说出崔老饱杀人的经过,并指出那具碎尸的身份。
崔老饱这时候已经逃回了本溪,本想逃到新京(长春)躲一躲,但还没来得及跑就被抓住,接着被押回奉天,挨了一顿大刑,说出杀人并准备弃尸的经过。
很快,经由奉天地方法院,奉天高等法院,新京最高法院三审一批,一年之后宣判崔老饱死刑,唐玉文无期徒刑。
没过多久,就到了1945年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的日子,为了清监净狱,崔老饱和唐玉文都出了监狱。崔老饱回到老家本溪,据说后来到了锦州,开了一家文具店,不再从事烟土生意。
而唐玉文则精神失常,身穿古铜色金丝旗袍,蓬头垢面,光着两只脚满街乱跑,后来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是死是活也没人知道。
至此,一段发生在民国时期的嫖客尸解妓女案讲完了,孰是孰非已经都是过往云烟,今日你我也只是看了乐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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