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煤缺电没想到在这个十年还会困扰中国经济,一时间打乱了人们,尤其是东北人民的生活。作为共和国的长子,老工业中心,煤炭储备大省,这些年经济一直发展不理想,人口流失,怎么还像二十年前缺电呢?
其实缺电不是今天特有,它伴随了我们很多北方人的青春时代。
作为一个煤炭工业城市长大的人,这两天看了经过上千次更改、两次重拍才面世的电视剧《突围》,勾起了我对那暴力与暴利交织的黑金时代很多的记忆,也促使我想说说关于近期北方强降雨、有序供电、新能源产业格局的一些想法和我经历的三十年煤炭时代。
一
我出生在一个标准的能源重工业城市,成长的年代也是在厂区宿舍度过的。
那个环境怎么形容呢?电影<江湖儿女>里的场景。
那时的经济单一,厂矿的待遇经历过的人都知道,每个月,厂里会在宿舍区门口张贴一张白纸,写着哪些人可以去领工资,哪些人可以办退休,每天下午都有众多的居民驻足观看,然后扫兴离开。
那时候,领工资像是一场无望的等待。
80年代末煤矿生意很不好,销路和运输没有打通,有矿没买主,找到买主运不出去,层层关卡,卡住了黑色黄金的命脉。
而掌握铁路车皮的人就成了说话最有份量的人。煤炭需要他们的列车,才能到达天津港或是秦皇岛港。
就算是货运段的调度,抽的烟喝的酒,都比矿长好。
那时候国有矿的矿长,为了要回电厂欠的煤款,上门下跪的事都有,一年里半年的时间是在外催账。
经济发展使上快车道的的江苏人率先赶来买煤,他们各个地市销售燃料的部门,开始了长期驻点。不厌其烦地在各个单位奔波。
吃不惯北方饭菜的他们,把饭店厨师也带了过来。
这其中有一个整天骑台28大杠自行车的中年人。他是一位退伍军人,江苏一地市燃料公司的总经理,每天在各个部门单位联系煤炭计划,各大单位门房大爷对他再熟悉不过。他的身体不太好,常年离不开药,可依然每天执着地跑着各个单位。随着他的坚持和头脑,很快,煤炭业务跑出点门道,他也不再甘愿成为一个事业单位的小领导。
他前往北京谈更大的项目,拜访当年部队的老前辈,把支援革命老区的活动开到了人民大会堂,从此乘上了政策的风。
他就是让中国老百姓开上千里马,创办了江苏悦达起亚的盐城人胡友林。
二
92年当时任中煤(中国统配煤矿)总公司总经理的胡富国,已经55岁,他深耕煤炭行业多年,又做过能源部副部长,对煤炭行业,再没有人比他更懂。他被委以重任,前往山西省做省长。
那年煤炭订货会结束后返程的列车上,恰好父亲的床铺在他隔壁包厢,听着他那浓重的长子口音高谈阔论,讲着他著名的口头禅:
”把煤这棵摇钱树摇起来!”
也正从92年开始,煤炭由计划开始转向市场。
煤炭运输高度依赖于火车,谁掌握了车皮,谁就能赚到第一桶金。
没有车皮,意味着煤炭运输不出去。
于是,拥有货运列车资源的人最先崛起。
老胡下定决心让父老乡亲们过上好日子,集全省之力,修太旧(太原-旧关)高速公路。消息一出,公务员事业单位率先作表率,全员捐出一个月工资。
煤炭的计划模式被逐步打开,公路运力开始造富。
有能耐的人组建了自己的车队,承包了火车站的货运场,很快发财,其中有我家的两位邻居,他们在日后的十年内积累了数十亿的资产。
但如今,随着限制产能等原因,他们或债台高筑,或已转型资本市场。
买煤炭的、运煤炭的都发财了,可沉重的债务负担依旧压迫着这个能源重镇。
更奇怪的是能源城市还会时常缺电,正如现在的东北,煤矿资源丰厚,却率先掐电。
小时候厂区的电压总是不稳,20w的灯泡带不动,晚上家里总是昏暗的。台灯的光,熹微得近乎是蜡烛。
刚上初中,我的视力就急转直下,发现时已经是300度的近视。
债务不解决,发展不起来,父老乡亲们还要继续过苦日子。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老胡几次进京拿着白条讨办法,要求欠款的大型企业付钱,再不付钱,就全省停止供煤。这一闹,惊动了上层。
老胡为了全省发展,鞠躬尽瘁,不惜得罪众人,在当地留下一段佳话。而很少人知道,这位一省之长的妻子,竟然在北京机关单位的澡堂里,烧了十年锅炉。
三
在2000年之后的十年间,我们省被问的最多的就是:你家是煤老板吗?
我们总是笑笑说,哪有那么多煤老板。
煤老板成了富裕基层的代名词。黑色黄金开启造富的十年。
某煤老板在北京车展一口气买下20辆悍马的故事传播得最广。
加入WTO后,经济发展速度之快难以想象,能源需求也异常之大。
街头的饭店里,时常能听到的话题,就是关于焦炭、洗煤、港口之类的话题。
在煤炭的卖家和买家之间,开始催生了中间商,俗称二道贩子。他们盘踞在港口周围,为煤炭的买卖撮合交易,他们资金量庞大,在2000年动辄拥有两三亿的现金。五星级酒店他们常年包房,大劳宾利迎来送往。
他们掌握了销售渠道,如何拿到更低价格的煤炭成为了关键。
煤贩子虽然不生产,但这个角色的存在,让交易的效率大增。常年要不上来的煤款,或者要不到的指标,他们都能搞来。
本地一些矿的煤热值低不好卖,煤贩子有办法,把高热值的优质煤掺上低热值煤卖,并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xx混煤。
几年后,我的一位影视圈朋友跟我说,早年倒腾煤的那些人改行投电影电视剧啦,一部好戏捆绑三四部烂片打包卖,我一听,这不就是混煤的那套路嘛!还是那熟悉的配方啊!
四
煤炭的黄金十年走到05年后进入鼎盛,08年后走到终章。
煤炭买卖的红火,吸引来了云贵地区的打工人,吸引来了浙江人,还吸引来了福建商人。
浙江人涉足煤矿的主要是温州人,温州人中又以苍南地区为主。福建则主要是福清人。
据不完全统计,05年到08年浙江民间资本仅在山西省的煤矿投资就超过450亿元。
而他们的投资忽略了一个重要的政策信息。
按照“十一五”规划,到2010年年底,全国小煤矿数量将不足万座。
到09年,全国开始大面积整合小型煤矿,年产低于30万吨的煤矿都要被关停或者兼并。山西省内的产量目标高于国家要求。大量投资煤矿经营的民间资本不得不黯然离场,
这场国资和民间资本博弈中,有人暴富,也有人血本无归。
不得不提到的一个狠角色就是山西省前首富张新明。此人非常善于设局和帮人铲事,传言对方遇到的坑是他挖好的,铲事的代价往往是对方手中的矿。
通过私挖滥采和“设局铲事”,张的财富迅速积累,摇身一变成了首富。
令张新明出名又走向末路的事要数华润百亿并购案。
这两天热播的电视剧《突围》,据说就是以华润收购金业集团旗下煤矿的案件为原型创作的。
而现实故事,比电视剧来得更令人不寒而栗。
2010年2月,华润电力通过旗下山西华润联盛能源投资有限公司同张新明的金业集团签订《企业重组合作主协议》,约定华润联盛、中信信托、金业集团以49%、31%、20%的比例出资,成立太原华润煤业有限公司,以太原华润为重组平台,收购金业集团的资产包。金业集团资产包中“最值钱”的原相、中社及红崖头三个煤矿,华润电力在2010年收购时,只有原相煤矿有采矿许可证,但已过期,尽管后来该证已申办下来,不过仍因为多种原因一直未能正常生产。
对于另外两个煤矿,华润电力直到数年之后取得了山西省国土资源厅颁发的山西省古交市中社及红崖头煤矿的勘探许可证。
此外金业集团还有洗煤厂、焦化厂等资产也都存在虚报。
总资产最多值六七十亿的金业集团资产权益整体作价117亿元被华润电力买下。
记者采访当时时任华润电力煤炭事业部副经理高国江,问及为何高估50亿收购金业集团,他反问记者:“你了解当时情况吗?”
华润前老总宋林的“林”,高国江的“江”,《突围》里“林家铺子”代言人、中福集团一把手恰是“林满江”,不知是一种巧合,还是作者有意为之。
张新明的高评高估一通操作后找人接盘,是他这个山西最大煤贩子最常用的套路。
而为张新明和华润前老总宋林之间建立关系的,要说到谢家江河湖海四兄弟。
四兄弟颇有来头:谢海曾任山西煤运公司第一任总经理、临汾市委书记;谢河是山西省国新能源集团副总经理;谢湖曾任省煤运公司大同落里湾集运站站长,“大同十大杰出青年”;谢江在下海前,曾任山西能源产业集团大同南郊集运站站长。谢江主要为山西企业家提供民间借贷,也正是他为张新明的金业拉来了大金主华润。
此案被告发后,张新明的首富梦破碎,原本仕途光明的宋林也身陷囹圄。
宋林在2008年时仅45岁,官居正部级,可谓意气风发。
张的覆灭也是煤炭黑金时代画上句号的代表。
说了本地的老大,再提一位福建大佬,卓杏生。
福建人脑子活是出了名的。他们的玩法和浙商不太相同。
那时露天采矿这种粗放的开采模式是山西内蒙小型矿主要的模式。当然浙江人属于承包,遇到政策调整只能黯然离去,而福清商人在政策变化时,善于采用更隐蔽的玩法。
电视剧《扫黑风暴》中,新帅集团的马帅是游走在法律边缘的人物,他的发家正是和董耀合作的村村通工程。
而当时,很多土石方公司在山西内蒙一带明里是承包“村村通工程”、“地质灾害治理”,暗地里是就地挖煤。
方法通常是:用把采空区挖开,运走残留煤炭,回填渣土 ;或者搬迁村庄 ,整个村庄就是一个露天煤矿。
福清大佬卓某和张新明一样,也是设局高手,他控制的山西天赐煤业就是以修建“村村通”工程的名义,在忻州原平市长梁沟镇大肆采掘,造成林地、耕地毁坏。这种大肆的破坏引起当地村民的不满,2008年9月18日,冲突爆发。阻止煤矿开挖的本地居民被14人重伤。
卓某人控制了山西境内多家煤矿,其中一家名为阳泉的平定卓正煤业引发的纠纷让他的大名响遍娘子关到雁门关。
平定卓正煤业在阳泉黑道大佬关建军眼中的一块肉。
两位带头大哥的对矿的争夺演变成立武力上的PK。数十辆越野车开道的视频现在已经找不到了,谁是那场争斗的胜利者也无从查证,只演变成了一段黑金时代的注脚。
卓某人的套路极深,所有和他产生关联的煤矿,都是一地鸡毛。一矿二卖、三卖的事被他玩得炉火纯青。
2011年6月,卓某又一次准备倒卖顺县上元矿产,用于非法融资,于是他又一次在光天化日下带着200多名小弟堂而皇之的冲入矿业公司,兵不血刃的达到目的。
自2008年起经卓老大手倒卖的小煤矿近20个,他个人负债至少百亿。
煤矿大整合是大势所趋,粗放的采煤带来了太多的罪恶和伤痛。
此后的十年,煤矿收归国有的政策落地完成,煤老板,正式的退出历史舞台。
同时,也开启了煤炭价格的低迷十年,为今天动力煤价格飞天埋下伏笔。
结语
山陕大雨,汾河两岸受灾。
山西人民在短视频平台上无奈地抱怨着:
“无人问晋”
其实这未必是主流忽视的结果,而是内心中不得意的宣泄。
首先北方各省的短视频用户数在全国各省份来说属于偏少的,创作者人数也低于其他省份,造成了个人创作者只能消费,不能获取流量的局面。短视频又是根据位置推广的,因此视频内容的流量很难冲破地域的限制,登上热搜。
大雨持续不停,山西、陕西、内蒙又肩负着能源生产的重任,南方限电亟待支援,着实困难。
黄河流域今年的大水是罕见现象。但可能在未来很长的时间里,频繁发生。
因为多种迹象表明——雨带北移了。
从云南野生象北上迁徙,到郑州暴雨,长江水电发电不足,再到黄河流域洪水。
气候变化来得比我们想象中的快。如果雨带确实北移,将对中国未来数十年经济发展,尤其是北方经济产生重大的利好。
华北、西北地区缺水的局面将极大改善,同时也将考验被忽视已久的水利建设。
北方水资源富余后,农业最先受益,增强我们的粮食安全。
而原本需要水资源的产业也会北移,为华北地区创造就业。
贫瘠的黄土高坡,可能恢复成茂密的林地。
毕竟在古生物时代,这片煤海还是一片林海。
关于缺电和新能源产业化机遇的思考,我将在下一篇内容中聊聊,欢迎关注讨论。
总之,
缺电和洪灾的双重现象,坏事,也未必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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