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年的国产古装剧，似乎越来越像一锅大杂烩了，言情、偶像、穿越、玄幻，各种元素应有尽有，生怕抓不住观众的注意力，但曾经古装剧最引以为傲的打戏，却越来越不堪了。
不久前，正在热播的古装网剧《风起洛阳》就闹出了一场不小的风波。有网友把《风起洛阳》里的武打戏部分和动画《凡人修仙传》第一季中的片段做了一个对比视频，无论从演员的招式动作还是镜头的调度手法，明眼人都能看出二者之间极高的相似性。
网友一片骂声之下，该剧出品方终于在官微发布回应，该段戏份参考了武术团队提供的武打测拍视频，最终武打动作、人物动线和镜头调度都是根据该视频进行实拍，相似性由此而来。最后，出品方表示将剔除争议镜头，并向相关方和观众道歉。
争议之下，出品方发博做出回应。/微博
还算及时且诚恳的回应过后，围绕《风起洛阳》的舆论风波总算暂时平息下来，但纵观这些年国产古装剧受到的种种批评，如果要总结几个频率最高的关键词，那么“武打戏”一定排得上前几名。在抄袭之外，“太塑料”“太假”“太尬”“太随意”……古装剧里的武打戏几乎一直处在观众吐槽的风口浪尖。
如果你是00后10后，看到这些年古装剧里的武打桥段，可能只会疑惑地产生很多问号；但如果你不幸生于看着“天涯四美”“南焦北古”长大的年代，那么看到这些年荧屏里播放的武打戏，大概只有悲叹一声：
“这拍的，都是些什么啊！”
01
比古装剧滤镜还塑料的
是古装剧的武打戏
如果用一个词来概括当下相当大一部分古装电视剧的质感，那么许多观众选择的大概就是“塑料”——
磨皮效果拉满的美颜滤镜很塑料、花花绿绿奇形怪状的发饰造型很塑料、毫无古典美感的场景布置很塑料、比都市剧还现代的台词很塑料……
《凤囚凰》里关晓彤的“缝纫机”发型一度被群嘲。/《凤囚凰》
但要说其中最塑料的，几乎每部古装剧里必备、但又越来越粗糙的武打戏，一定榜上有名。
细究这种塑料感的来源，首先就是武打戏里最基础的——动作。曾拿下无数最佳动作设计奖的香港打星洪金宝，就曾直白地给出动作戏的标准：“就是要拍出好看”。然而，一看现在古装剧里的招式，就是一个赛一个地丑。
拍轻功，武侠小说里写的都是“体迅飞凫，飘若忽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虽然知道最终呈现效果要靠威亚，但演员的表演怎么也应该看起来脚不沾尘，才是观众的评判标准。
然而，在如今的古装剧里，人们看到的轻功却是这样的——
电视剧《君九龄》中演员金瀚的一段轻功戏，被许多观众吐槽“看着就累”。/《君九龄》
看这一步步沉重的步伐，吃力得仿佛跑800米体测，每次落地都让人担心下一步就是一个踉跄，实在不能怪网友吐槽：这到底练的是“重功”还是“轻功”？
脚上功夫的动作难看，许多武打戏的手上功夫就更加不忍直视，尤其是碰上一些早已被前人完美演绎过的经典招式，比如，挽剑花。
从前古装武侠剧里的耍剑耍扇子，特写就算聚焦到手上，观众也还是常常看不清这些大侠们行云流水的手腕动作，恨不得一帧一帧卡着点跟着学习怎么转手腕。但再看现在的古装武侠剧，成长的不是耍剑的演员，是剑。
谁能想到，十多年过去，大侠们挽剑花的时候，只要把手掌往前一伸，掌上的宝剑居然就会学会自己耍自己了。
新版《包青天》里展昭挽剑花，牛顿棺材板又摁不住了。/《包青天》
看大侠这一本正经地望着手里自动做圆周运动的宝剑，真是不知道手掌心被磨得疼不疼。
硬核的武打动作都变成了五毛特效，还想表现主角的武力值，就只剩下一个办法——慢动作。
飞身而起，慢动作5秒。
拔剑刺向敌人，慢动作5秒。
一剑刺出，再表现一下主角此刻坚毅的眼神、微蹙的眉头、凌厉的下颌线，慢动作10秒，360度机位调度。
用来下饭的剧，饭都吃完了，主角还没有开始打。/《绝代双骄》
经历生死一线的主角一脸淡定，坐在屏幕前的观众一脸懵逼——只看见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这是，打了个寂寞？
动作塑料、特效塑料，碰上这些武打戏，观众不得不调出3倍速的快进，因为一个不留神，屏幕就会被一个个漫长的定格镜头完全占据——无数个慢动作招式不断切换之间，还有主角嘴角露出的一抹原本只该属于霸道总裁的笑容。
《新天龙八部》中，乔峰正与慕容复激战，却突如其来地邪魅一笑。/《新天龙八部》
忍无可忍的观众，在持续输出猛烈的吐槽之外，能做的只有无奈地摁下关闭按钮，然后打开那些陈旧到甚至只有标清画质的古早古装剧，继而大呼：“这才是武侠啊！”
02
真正的武打戏，应该长这样
自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起，风靡一时的武侠小说在港台地区率先开始了影视化。
例如作为香港曾经的影坛巨头，邵氏电影公司就一共拍了23部金庸小说改编的电影，之后，许鞍华、徐克、王家卫、王晶，这些香港名导都踏入了武侠电影的领域，由此诞生了《书剑恩仇录》《笑傲江湖》《东邪西毒》《鹿鼎记》等一系列经典银幕作品。
《东邪西毒》里，林青霞饰演的慕容燕堪称经典。/《东邪西毒》
由香港电影开启的武侠时代，在电视小荧屏上也延续了下去。整个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武侠剧大行其道，金庸、古龙的许多作品甚至被反复改编翻拍出许多版本，而更难得的是，这些不同的版本常常还能做到各有千秋，不断为荧屏上的武侠江湖注入新鲜的生命力。
2021年再次翻拍的《天龙八部》被观众疯狂吐槽，豆瓣评分和前作对比鲜明。/豆瓣
在这一段时间里，武侠剧贡献了大量的经典荧屏形象。彼时，黄日华和翁美玲塑造了郭靖黄蓉这对最经典的荧屏CP；焦恩俊在《小李飞刀》中顶着雷人的泡面头，但“李寻欢”依然以绝对实力与“平平无奇”的古天乐并称“南焦北古”；97版《天龙八部》引进内地后，一度在5个卫视电视台同时联播，创下了一系列播放纪录，试问当年，哪个80后90后的童年里没有那首周华健的《难念的经》呢？
泡面头李寻欢，至今依然是无数80后90后心里的古装白月光。/《小李飞刀》
2021年年末上映的动画电影《雄狮少年》里，那首《世间始终你好》作为配乐响起的时刻，纵使这么多年过去，深埋观众心底的武侠DNA依然狠狠地动了。
正是这些被人们封为经典的作品，也向观众贡献了许多被反复怀念的武打戏桥段，这些桥段里，无论是演员的动作招式、镜头场面的调度，还是像《世间始终你好》这样武打戏专用的BGM，都足够可圈可点。
《小李飞刀》里，李寻欢在酒馆被众人围攻的一场戏中，焦恩俊一袭白衣，右手仍提着酒壶，左手拿着酒杯，在刀光剑影间翻越、闪躲，直到最后站定，抽出腰间的飞刀，干脆利落地击中对面。
没有大特写慢动作，没有电光石火的夸张特效，招式动作和分镜切换都行云流水，观众只会和剧中旁观的小女孩一样发出由衷感叹：“哇，好帅呀。”美，是这些经典的武打戏里最突出的元素之一。武侠剧盛产“古装美男”，但更让人称道的是这些大侠们一招一式间那飘逸流畅、酣畅淋漓的美感。
画质虽渣，但帅是真的帅。/《小李飞刀》
这样的美感，也处处体现在用正确的方式打开挽剑花的镜头里。1993年版《包青天》中，何家劲饰演的展昭就贡献了无数段堪称教学版的耍剑桥段。剑锋出鞘，手腕带动剑柄灵活地转动，每一个招式都凌厉又利落，一袭红衣更是侠气凛然。
这才是真展昭啊。/《包青天》
看过这样的舞剑打戏，实在不能怪观众对那些尬舞一般的武打戏的吐槽。
除了美感，今天的武打戏用百万做后期也拯救不了的，是失去的灵魂——那股拳拳到肉的狠劲。
比如2004年播出的《水月洞天》，无论主演还是配角几乎都有不俗的武打功底——饰演主角童博的于波曾练过武术，饰演弟弟童战的杨俊毅则是国家武术运动员，此外，还有张晋、释小龙这些拍武打戏出身的演员，也都在剧中贡献了相当精彩的打戏。
张晋和释小龙对打的一段，招式衔接极其流畅自如，两人你来我往之间看得人眼花缭乱，但招招扎实、拳拳到肉，没有半点要用特效和慢镜头遮遮掩掩的必要，演员的武打功底一目了然。
这才是真正的打戏教学。/《水月洞天》
2021年《披荆斩棘的哥哥》节目里，张晋在《给电影人的情书》舞台中本色出演，呈现了一位武打演员在片场的拍摄状态——导演喊开机后，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直直撞上了眼前的一面玻璃，玻璃渣碎了一地，张晋则熟练地翻滚落地，直到导演喊“卡”，应声站起来大喊：“我没事！”
作为嘉宾坐在舞台上的蔡少芬眼眶湿润，17年前，也正是这部《水月洞天》让两人结缘。之后，蔡少芬在微博发了一封给张晋的“情书”，细数张晋塑造的一众经典武打角色。
节目后采中，张晋分享自己早年拍武打戏的经历。/《披荆斩棘的哥哥》
参演《水月洞天》时，张晋30岁。然而，放眼当下的影视行业，30岁的演员都在做什么呢？还有谁能拍出、愿意拍出一段好看的打戏呢？
03
资金不止五毛了
拍合格的武打戏却越来越难了
2021年8月，与往年相比显得格外冷清的暑期档里，一部更为冷清的纪录片《龙虎武师》上映了。影片真实记录了香港龙虎武师60多年来在武打影视行业的风云变幻，在豆瓣拿下了8.2的高分。然而，拥有这样高的口碑，这部影片却仅仅取得了99.9万的票房。而这样的对比，也折射了武打行业在当今的发展现状。
《龙虎武师》记录了香港武打行业60多年里的沉浮。/豆瓣
《龙虎武师》里讲到一个细节，在香港武打片最辉煌的那些年里，一场打戏拍完，导演喊的都不是“收工”，而是“救人”。不管是近身肉搏打戏、徒手爬大楼外壁，甚至是从7层楼高的地方直接跳下去，动作演员都是亲身上阵。这批人里，就包括后来凭借扎实的武打功夫成就星途的成龙、洪金宝、甄子丹等一众演员。
这样的拍摄方式，在如今的影视行业已经几乎完全绝迹了。这也是为什么2021年7月陈木胜导演的遗作《怒火·重案》上映时，比起单纯的赞誉，观众评论里更多的是怀念之声，因为这样扎实又刺激的打戏，无论在古装武侠剧里，还是在现代动作片里，都已经越来越难见到了。
加起来快100岁的甄子丹和谢霆锋，贡献了2021年银幕上最精彩的打戏。/《怒火重案》
《龙虎武师》里说，现在没有剧组敢这样拍戏了，毕竟都害怕出了安全事故要负责。但一个更加无法忽略的原因是，如今拍武打戏的演员也大多不可能再用这样“拼命”的方式去拍戏了。比起武打招式是否到位，许多演员们更在意的或许是自己的妆容还精不精致、动作够不够美观。综艺《一年级》里，演员孟子义不愿意为了角色化丑妆，袁咏仪就直截了当地批评这样的行为“不够专业”，甚至质问孟子义：“你到底是导演还是演员呢？”
“不专业”的背后，如袁咏仪在节目中提到，其实是演员的态度问题。自小习武、功底扎实的演员毕竟在少数，但演员这一行，原本的应有之义就是为了角色去适应与改变的。《一代宗师》里，张震受邀出演八极拳传人一线天，为了演好角色，张震专程去拜师练功，还拿到了八极拳比赛冠军。
虽然“墨镜王”只给了张震10分钟左右的镜头，但还是让人惊艳至极。/《一代宗师》
无论是对专业练家子还是相对业余的演员，拍武打戏都是要下功夫的，演员不愿吃苦练习，自然也无法达到预期的效果。于是，各类慢动作、特效还有替身演员只能齐齐上阵，有媒体报道，一部大火的古装武侠剧中，导演想出了用武打替身打斗的影子来替代女主角打戏的办法，大概也是无奈之举了。
在演员的因素之外，武打戏的式微也与整个影视行业的生态改变相关。现在，一部五六十集的电视剧，往往赶在三四个月里拍完，这样短平快的制作方式自然不可能兼顾质量。花最少的成本，制作方却希望剧作能最大程度迎合主流观众的口味，年轻人爱看发糖组CP，于是不管什么剧，最后都拍成了偶像剧的模样。
那些号称开启了“新武侠时代”的国产武侠剧，如这两年大火的《陈情令》《有翡》等，虽然在总体质感上的确可圈可点，但出圈话题依然大部分还是围绕着CP感情线、男女主颜值展开，而事实证明，在取得市场成功方面，这也的确是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
2019年播出的《陈情令》，在豆瓣拿到了7.7的高分。/《陈情令》
有限的制作周期，加上迎合市场的需要，武打戏的塌陷几乎是必然的趋势。1997年版《天龙八部》里，一段乔峰用降龙十八掌击退四大恶人的桥段，演员黄日华和其他剧组成员整整拍了一个多月，每天都在重复着骑马、吊威亚、练习招式，最后呈现出来一段不到10分钟却精彩绝伦的打戏。这样的拍摄方式放在现在，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了。
必须承认，在现在的市场环境下，真的要扎扎实实地拍一部武打片，不论对于演员还是对于整个制作方来说，都是一件吃力还很可能不讨好的苦差事。走武打这条路，能出头成为真正的“演员”甚至“明星”的，少之又少。在接受网易娱乐采访时，洪金宝就曾直言：“吴京在这个电影圈里面有多少年了？张晋在这个电影圈里面有多少年了？甄子丹在电影圈里面有多少年了？他们到现在才能站出来。”
相比选择专业的动作演员，对于制作方来说，自然还是用有市场撑腰的明星，或者用洪金宝的话说，“腕儿”“小鲜肉”，是更加稳妥的选择。这些年，武侠剧是一部接着一部地在拍，但动作演员的前路似乎却越来越狭窄。
毕竟，比起一段功底精湛的武打戏，粉丝们或许更愿意多看几个自己偶像的近景特写、多看在嗑的CP秀秀恩爱发发糖、多看几段主角逆风翻盘的爽文情节。面对这样庞大的市场需求，影视作品的风格不能不变。
所以，究竟是什么导致了当下许多国产剧的“塑料感”，演员的不敬业、制作方的敷衍自然是主要原因，但从另一面来看，也可以说是一部分观众为另一部分观众的口味买单的结果。
如今，别说看到真人上阵的打戏，就是看到演员骑一匹真马也是奢侈了。前段时间，一段赵露思拍戏时骑假马的视频又引发网友一波吐槽，但也正是这部《传闻中的陈芊芊》让观众们嗑足了糖分，也让赵露思从此进入流量小花行列。
制作方、演员和粉丝群体都收获了自己想要的，路人观众又能说什么呢？至于那个刀光剑影见真章的武林，那个“为善除恶，唯光明故”的江湖，大概才真的一骑绝尘，再也不见踪影了。
参考文章
1、《洪金宝:观众都喜欢鲜肉 没有机会去培养打星》丨网易娱乐
2、《又是旋转跳跃慢动作……这部大制作压轴古装剧打戏成槽点》丨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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