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过了最初的几日,翠兰的身子渐渐好转,饶是如此,家里人仍不敢掉以轻心,两个孩子还是托在翠兰娘家照顾,有时白日里会抱一个回来,让翠兰看看安心,也让赵家多些喜气乐呵。
按稳婆的吩咐,家里人开始张罗着给翠兰补身子,乡下人也没什么特别的好东西,就是可着劲儿地给翠兰吃鸡蛋,自家的鸡蛋不够吃,就拿了粮食与村邻们换。
赵小宝自告奋勇地要接了这差事,二牛娘原是不允,怕他毛手毛脚,上蹿下跳的,再把鸡蛋摔碎了,可家里又实在脱不开身,无奈只得应了赵小宝去做,每每千叮咛万嘱咐,提心吊胆的,好在赵小宝也算不负重托,没出什么岔子。
二牛娘很是欣慰,私下里跟二牛爹说,翠兰这回的罪没白受,一次给咱家添了俩孙子不说,二牛小宝哥儿俩经了这事儿也一下子长起来了似的。二牛爹只说这哥儿俩都多大了,不是你母鸡护仔儿似的终日把他俩护你膀子下头,早就该顶事儿了,如今再不长起来,真成废物了,有啥可高兴的。
翠兰的身子一日好似一日,能撑着身子靠在炕上坐会儿,赵二牛怕她终日闷着胡思乱想,便又给了赵小宝一个差事,让他闲时陪翠兰聊天儿说话,赵小宝原就喜欢跟嫂子玩儿,乐不得地接了这差事。
每日里翠兰精神好的时候,赵小宝就往她炕头一坐与她扯闲篇儿,讲他去亲娘家看两个小侄子,两个小家伙长得真是一模一样;讲虎子上树掏鸟窝,被鸟追着啄了头;讲他今儿个又去了几户人家换了几个鸡蛋,五婶家的母鸡不知吃了啥,下的鸡蛋有他拳头那么大……
聊的次数多了,赵小宝也能摸出些他嫂子的喜好,他发现嫂子还是爱听他讲他哥的事儿,是以渐渐的话题里就全是他哥,讲她生娃时,他爹让他哥去叫亲爹亲娘,他哥死活不去,还跟他爹瞪眼嚷嚷。
翠兰听了这事儿只抿着嘴笑,赵小宝其实不太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可见嫂子爱听,也就不厌其烦地讲了一遍又一遍,每每都是三分说,七分演,瞪着眼学他哥的模样,扯着脖子大吼“不许去!”
他说得一次比一次精彩,一次比一次邪乎,每次最后都笑嘻嘻地说:“嫂子,你说我哥傻不傻?逗不逗?叫亲爹亲娘咋了,咋就不让去?”
若这时候赵二牛正好在场,赵小宝还会特意学得夸张搞笑,故意打趣他。翠兰被他逗得咯咯直笑,他自己也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反正有他嫂子撑腰,他哥也不会拿他怎样。
想起当日的事,赵二牛自己也觉得挺傻的,只听他爹说一句“翠兰要是扛不住,得让爹娘见最后一面” 的话,他就跟魔障了似的,好像丈母娘他们来就是来看翠兰最后一眼的。如今被赵小宝装模作样地在翠兰面前学来,他着实有些不好意思。依他的性子,定是会好好收拾收拾赵小宝,可见翠兰熬了这些日子终又笑得这么开心,便也只由得赵小宝闹他,只是每次脸上挂不住了,还是忍不住喝赵小宝一句:“哪儿有你学得那么夸张。”
赵小宝狐假虎威地回嘴:“就是这样,我学得一点儿没走样,嫂子,你说我学我哥学得像不像?”
翠兰笑道:“是挺像的。”
赵小宝便得意地冲他哥扬扬下巴。
赵二牛不在意赵小宝,只见得翠兰的笑容和望着他的双眸中流转的柔情,心中便觉得满足得快要溢出来了。
翠兰在炕上躺了一个多月身子才算缓了回来,稳婆说这还是亏得她岁数小,身子又结实。翠兰才好些便忙把俩儿子接了回来,俩孩子一回来,赵家这些天的阴霾也随之散去了。
二牛爹原给孙子想好的“来财”、“守富”的名字到底也没用上,转起了“赵家平”、“赵家安”两个名字,盼着全家上下都平平安安的。
就似二牛娘说的,赵二牛眼见着媳妇儿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一下子成熟了不少,又或许是当了爹的缘故,虽然还是从前的脾气,可说话做事到底稳重些,农闲时不再出去与人喝酒侃山,开始把家里的活计放在心上算计了,闲时也帮忙抱抱孩子。
二牛娘说他每日里下地干活儿就够累了,带孩子是女人的活儿,让他不用管。赵二牛也只随口一应,小妹妹和俩儿子,他一个也没少抱。
翠兰知道他是心疼自己,是怕自己当日生娃时落了病根,私下里跟他说过许多次,说自己早就没事儿了,赵二牛只嘴硬说也不全是心疼你,我就是喜欢抱孩子。
赵二牛白日里能搭把手,夜里奶娃就有心无力了。初时翠兰是睡在俩娃中间,夜里哪个哭了,翻个身就能喂。可没过些天,赵二牛就不干了,也不明说自己想挨着媳妇儿睡,只说怕自己夜里翻身不小心压着孩子。如此,翠兰就把俩娃子都挪到了一边,虽然夜里起来奶孩子麻烦些,但小两口儿又躺回一个被窝儿里睡觉了。翠兰原以为赵二牛急着跟她一被窝儿睡觉是又不老实了,可日子一天天过去,赵二牛除了夜夜搂着她睡觉,却从未提过夫妻房/事。他不要求,她也不问,反正黑天白夜地带俩孩子,她也确实没啥心力再想那事儿。
赵二牛一日两日不提,一月两月不提,一直过去了大半年,依旧没主动要过。翠兰又开始担心起来,怀胎十月没敢动,如今生了孩子又大半年了,赵二牛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哪能憋这么久。
两人感情正浓,翠兰不疑他是外面有人了,可又想着长此以往,难保不影响夫妻感情,她暗示他自己身子早好利落了,甚至主动提过两回,他也似有些蠢蠢欲动,可到最后也都是不了了之。
翠兰愈发担忧,想着原来听人说过,男人若看了自己女人生娃的场面,往后就不愿碰她了。再想她自己非但生娃时被赵二牛闯进来见了个正着,后来那几日赵二牛也没离身的照顾她,身/下怎样的难看样儿都被他看去了,只怕正是因此,他对她再没兴趣了。倘真如此,赵二牛就是再稀罕她,日久天长也要出事的。
入夜,翠兰把孩子哄着了,也不管臊不臊,终于把话问了出来。
“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赵二牛笑道:“说啥呢,是谁终日只围着孩子把我晾在一旁的,我倒要问你是不是不稀罕我了,你倒来问我。”
翠兰道:“若不是嫌弃,怎得不想与我亲/热了?原日日缠着不放,这大半年了再没提过,可不是嫌弃了吗?”
赵二牛嘻嘻调笑道:“怎么了?你是想要了不是?”
翠兰微恼道:“我与你说正经的。”
赵二牛仍是玩笑打趣:“我也是说正经的啊,你若想要了就求求我,说两句好听的,我没准儿就应你了。”
翠兰见他没正形,撅着嘴钻到被窝儿里,背对着赵二牛不言语了。
赵二牛捅了捅翠兰,道:“真生气了啊?”
翠兰不吭声。
赵二牛哄道:“就说你娇气吧?怎么不识闹,我跟你逗呢。”
谁跟你逗!”翠兰拽着被子蒙上了头,声音委屈得发颤。
赵二牛扯了扯翠兰的被子,她便愈发生气地扭着身子把他甩开,赵二牛拗她不过,干脆在她身后躺下,连被子一起把她拥进怀里。
“咋能不想呢?”半晌,赵二牛幽幽地开口,“日也想,夜也想……”
“可我害怕,万一你又怀孕了咋办呢,你这次从鬼门关逃了回来,万一下次没这么走运了呢?你最险那些天,我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还是控制不住往坏处想,只想你若真没扛过去会怎样。”
“不行,真的不行,翠兰,我真的受不住……”
翠兰从被子钻出来,想要回身去看赵二牛,可他把她拥得紧紧的,她根本动弹不得。
“翠兰,你啥时候就在我心里扎这么深了呢……”赵二牛柔声道,“原来没你的时候,这十六七年我也活得挺好的,可往后,若说让我这日子里没你,我真的受不住……所以我怕,翠兰……长这么大,我真的没怕过啥,可我这回是真的特怕……”
翠兰终于挣开赵二牛翻过身来,扎进他怀里,想要说些宽慰的话,可又觉得什么话都不足以述尽此刻心中汩汩涌动的情感,半晌,只仰头抚了他的脸吻上去。
这一晚,两人仍只是温柔地相拥而眠。
许是坦诚了憋在心里许久的心事,让赵二牛的心情得以疏解,数日后小两口儿终历了久违的缠/绵。
翠兰以为赵二牛的心结能就此解开了,却不想赵二牛已然打定主意再不要孩子了。每每夫妻房/事他都是算好了翠兰不易受/孕的日子,翠兰心奇他到底有多坚决,易/孕的日子里刻意诱惑他,他居然还真的咬紧牙关“不为所动”。
翠兰说他们还年轻,哪能真就再不要孩子了呢,且不说公公婆婆乐意不乐意,她自己还想要个女娃儿呢。
赵二牛答得倒是简单,只说咱爹早说了,只要头胎生了俩孙子,往后再怎样他都不管了,至于女娃儿,小梅花才比咱娃大几天啊,你就当是自己闺女带不就得了。
她说那哪一样呢。
赵二牛便答不有“长嫂如母”的说法吗,一样,一样的。
这一句话把她堵了回去,她也没得反驳,每每只冲他撅撅嘴罢了。
不过,翠兰倒也不是特别在意。
她偷偷喜欢他的时候,他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如今不也稀罕的不得了吗。
来日方长,反正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呢。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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