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是老百姓餐桌上常见的菜,豆芽也是,跟豆腐在老百姓餐桌上的出现频率平分秋色。
老江头是我们本村人,好几辈子卖豆芽为。他卖豆芽不是推着自行车,而是扁担挑着两个筐,筐里铺着笼布,放上满满两筐豆芽,上面再用一层笼布盖好,一杆秤放在筐边上。
老江头穿着旧社会男人们常穿的对襟大褂,这种大褂,我爷爷那时候也穿。穿着对襟大褂的老江头,肩上搭着烟袋锅子和烟包,边走边叫卖,有时候是抽着烟袋,吐一口眼圈,然后叫卖:“豆芽菜!”声音洪亮,底气十足。
卖豆芽的为了豆芽的卖相好看,会在浸豆子的水里放上催长剂,这种方法生出来的豆芽白白胖胖的。前围子的哑巴大娘,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她带着四五岁的儿子去邻居家串门,邻居家是生豆芽卖的,孩子喝了放了催长剂的豆芽水,死了,哑巴大娘哭得悲天跄地,甚是可怜。
围子是当年有钱的江姓三大家子,在战乱年代防止土匪的抢劫,用围墙围起来,类似于城墙,叫做“围子”,雇佣了一大帮护院扛着土枪日夜巡逻,我家以前跟姓江有点远亲关系,受了江姓人家的恩情,我爷爷也扛过枪为江家护院,他的右手中指受过枪伤,伸不直,弯曲了一辈子。围子外面的就是穷苦人住的地方,叫做外巷子。到现在“前围子和“外巷子”这种叫法还在用。
老江头的豆芽不放促长剂,长相瘦瘦的,但是炒好了,就是好吃,村民们买豆芽只买老江头的。遇到那没带钱的要赊欠的,他也没二话,甚至于赊了账忘记给钱的,他也不去催账,下次见面仍旧乐呵呵地,从不提及,有的到了年底才想起,过来给钱,连声跟老江头赔不是:“大叔,你看看这忘记了,才想起来,您老别生气!”老江头手摆摆:“哪里的话,谁都有个忘事的时候。”
老江头跟我爷爷关系特别好,挑着豆芽担子经过我家门口,看到我爷爷在门口闲坐,担子放下来,从肩上拿下烟袋,在烟包里装了点烟叶,点上火,开始吧嗒吧嗒地抽烟,我爷爷抽的也是烟袋,然后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老江头也不着急他的豆芽卖不出去。
村里头有大老远听见老江头叫卖声的,也有的是根据老江头平时的规律来判断他应该这个时候过来了,早已拿好了笊篱或者盆在那里等候了。
有人从村头往村里去,把老江头的实际位置传递过去:“饭桶在汪东沿……”,大姑娘、小媳妇、老头、老太,要等着买豆芽炒菜的,赶紧涌过来了,老江头,神情自若,烟袋往肩上一搭,开始称重,嘴里还不闲着,有一搭没一搭跟我爷爷搭话,等到这一波人走了,豆芽也差不多快卖完了。
我爷爷特别能侃,尤其是跟那些个老人,有说不完的话,聊的都是他们那个年代的事情,打日本、闹土匪、国民党、生产队的牛棚、分田到户……
老江头见聊的时光不少了,再加上还有点菜没卖完,跟我爷爷说了声:“大哥,我再去里面转转!”
老江头为何叫“饭桶”?据说,年轻时候,老江头特别能吃,他娘烙煎饼,他从田里割麦子回来,蹲在烙煎饼的鏊子旁边,拿着两根咸菜,一口气吃了二十五张煎饼,这种煎饼,平常人三四张就可以吃饱了。他娘见烙煎饼的速度赶不上他吃的速度,生气了:“饭桶!”自那以后,他就得了“饭桶”这个名讳。
老江的生活中也有不幸,他的二女儿长到十五六岁,突然得了急病没了,老两口那叫一个心痛。三女儿初中没读完,不上了,继承了老江的手艺,生豆芽,卖豆芽。刚开始卖豆芽,三丫头几被气得大哭。事情是这样的:三丫头骑车去周围村子卖豆芽,“豆芽菜!”她这边一吆喝,一群熊孩子跟在后面喊:“老家贼!”在农村,麻雀经常偷吃农民的粮食,被称为“老家贼”。还有一个就有点含蓄,当然也有点流氓了,中年男女最喜欢逗穿开裆裤的小男孩:“你的老家贼飞了!”孩子低头往自己裤裆里看,围观者哈哈大笑,男孩子羞红了脸走开了。
也有那些二流子或者半大孩子,听到“豆芽菜”的叫卖声,往往会接话,“豆芽菜,上街卖,三个大姐来买菜,你不脱裤,我不卖!”遇到这样的无赖,三丫头只能尴尬地走开。当然,也会遇到那些赊了账,赖账的人。死缠烂打去要,有时候,也能要来,但是烂账居多。
三丫头成年了后,就嫁在本村,跟她弟弟开了一个厂子,买了几台机器,专门生豆芽,调节温度,调配水量,控制出炉时间……,买了货车往超市送货。
老江头年龄大了,退居二线,老两口是种田的好把式,种粮食、种菜,甚至是养鸡、养鸭、养鸟都样样精通。现在老两口都是九十几岁的人了,还拿着锄头下地去给孙子的地里除草,还到池塘里抬水浇水种菜,而我的爷爷已经去世二十几年了,奶奶也去世有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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