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陆双瑜一上马车就缩在角落里,抱着腿看着窗外。
安羽铭几度想要和她说话,和她聊聊这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都被她这个样子打消了念头。
还记得小时候陆双瑜即使受了再大的委屈,永远都是充满了朝气,天真烂漫。
怎么会变得如今这样,像一朵即将衰败的花,毫无生气。
安羽铭止不住的心疼,眼睛都气到发红。
他闷闷的开口道:“对不起。”
听到这句道歉,陆双瑜眼睛一眨,泪便掉了下来。
她这一生,受了那么多的苦,从来没有人跟她道过谦,而这个没做过什么的人却在跟她说“对不起”。
真是讽刺。
皇宫
云宁之跪在地上,额头是磕出来的红印,硕大可怖。
景华帝和太后坐在上头,又气又恨又无奈。
听说这些日子,云宁之不是去太医院就是缩在府里,整日里围着一个女人,这女人竟还是别人的未婚妻,着实不像话。
见他来,连训斥的话都还未来得及说出口,自个儿倒是二话不说磕了一个震天响的头。
“儿臣有一事要说。”
云宁之一字不落的将陆家的所作所为都说了出来,听得太后与景华帝气血翻涌,太后更是眼前发黑。
她竟然还想把陆思夏许给云宁之,简直后怕!
景华帝喝道:“来人,宣大理寺卿!陆家救你虽然有功,但活罪难逃!即刻收押。”
又对云宁之佯怒道:“还有你,嚣张跋扈,折腾太医院,参你折子能把你淹死……”
云宁之毫不在意,沉声道:“皇弟甘愿受罚。”
云宁之被带下去打了五十大板,皮开肉绽,痛疼让他寝食难安,他却甘之如饮。
因为疼痛让他没有时间去想陆双瑜,他快要在回忆和悔意的沼泽里溺死了,而能救他的人正在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
陆双瑜用她自己做了一张大网,将他层层包裹着。让云宁之睁开眼是她,呼吸里是她,痛也是为她。
云宁之望着窗外漫天飞雪,喃喃道:“陆双瑜……”
云宁之伤好了之后,便先去了酒馆处,问了大娘陆双瑜是从处来的,问到之后,给了大娘一笔钱,说是谢谢她这些年关照陆双瑜母子的恩德,然后便直径南下了。
他想,沿着陆双瑜的痕迹,去探索她过去的生活,这样能不能算把那空白的五年填满了呢?
他一路问一路走。
问到了她是如何求医寻药,跋山涉水的到了京城;问到了她是如何学到的酿酒开店,自力更生;问到了她是如何学着带孩子,如何教他读书识字。
每和一个人交谈,云宁之就会在心里描绘陆双瑜当时的情形,眼神满是柔软眷恋。
终于到了陆双瑜最初停留过的小村庄,云宁之根据村民的描述来到一户人家,是位上了年纪的大夫。
“你是说那个小娘子啊,我记得的。”大夫听云宁之的形容,一下子就想了起来。
“当时是被人从河里捡上来的,胸口还插着一支箭,都以为活不成了,没成想还有一口气,就送到我这儿来了。”
中箭!!?
云宁之脑袋空白,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二十一章
云宁之在听到陆双瑜掉河还中箭时,腾地站了起来,手剧烈的颤抖着,光是想象都能感觉到可怕,她怎么会中箭?还会掉河?
他恨不得立刻去长宁侯府找陆双瑜问个清楚!
云宁之竭力压抑着冲动,又缓缓坐下,听着大夫继续说道。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大夫以为云宁之是被当时的场景吓到,摇摇头道,“更惊讶的在后头呢!”
“那位小娘子当时还怀着身孕,中的箭上又有毒,这毒难解,稍晚一步就无药可救了,情况煞是危险。”
云宁之的心几乎是被攥在老大夫手里,受着万箭穿心的痛。
大夫捋着胡须,感叹道:“我当时翻遍了医书,救了三天三夜啊……”
“菩萨保佑,也是小娘子和孩子命大,毒终究是解了,母子俩都很平安。”
“只是那毒着实恶毒,留在体内时就要受着万虫噬骨的痛,直到死去。”
“解毒时不仅要放血还要以毒攻毒,那么瘦弱的小姑娘,咬着牙硬是忍下来了,换做别人估计早就放弃了吧。”
“小娘子醒来后第一句话就是问有没有看见一个人……名字叫什么我也记不清了,可是当时捡到她时就只有她一个呀,如果有,估计也已经沉河死了。”
大夫叹息着说道:“谁知那小娘子一听,失声痛哭起来,哭得那叫一个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啊……”
“要不是我告诉她怀着孩子,估计她也要跟着那个郎君去了。”
“怕是真的很心悦那个人吧,昏迷的三天里也一直叫着那个人的名字。”
云宁之木然的听着,感觉灵魂飘出了体外,飘到了五年前的那个时候。
眼睁睁的看着陆双瑜是如何顺着河水漂下来,如何被人救起,在病榻上如何挣扎求生,听到自己‘死讯’时如何痛哭……
而自己却碰不到摸不到她,只能看着她伤心绝望。
云宁之恨不得回到刚进小酒馆时,二话不说就把人带回家里——他怎么可以在她受了这么苦之后还去伤她的心呢?
老大夫还在说:“只是这个毒让她身子受了极大的亏损,执意生下孩子的话只怕是活不过十年,小娘子很是坚持,一定要生下孩子,唉……可怜那孩子一生来就得了怪病,小娘子又抱着孩子去寻医去了,”
“也不知小娘子如今如何了,——对了,您问这些……是小娘子的何人呐?”
老大夫说了半天,终于才想起问云宁之的身份。
云宁之站起身来,他听见自己忽明忽暗的声音响起:
“我是她的相公。”
云宁之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村子的,他的思绪乱得很,气血翻涌着,五脏六腑就像有人用手搅弄一般难受。
他恍惚着随意坐到路边的一个茶馆里,漆黑的瞳翻腾着不知名的情绪。
“咦?”忽然,一个老婆婆瞧着他奇道,“你不是那个喂马的云郎君吗?”
云宁之忍着晕眩抬头问道:“婆婆,您认得我?”
“认得的认得的”婆婆蹒跚着上前,“我可是看着陆大小姐长大的啊,怎么会不认得你呢?”
接着追问道:“那晚小姐可是救到你了?”
云宁之心陡然一跳,哑声问道:“您说什么?”
婆婆顿时比划起来:“哎呀,那天你拦了小姐的花轿,陆家人觉得丢了颜面要派人杀你,我告诉了小姐,她就去找你了!”
又急着问道:“怎么,你们没有遇到吗?小姐当晚就失踪了,你后来有见过她吗?”
是真的,陆双瑜说的都是真的……他又做错了……
云宁之晃了晃身子,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只觉得眼前一片黑。
第二十二章
云宁之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就像包裹在他周身的如同玻璃的谎言,被人重击破碎,碎片将他割得遍体鳞伤,痛不欲生。
周围的人见状,纷纷惊叫起来,云宁之却若无其事的将血都擦干,强忍下痛楚。
请了婆婆去了一家茶楼,坐下细谈。
于是他听婆婆讲了一个不长的故事,故事里的小姐,有个懦弱的养父,苛责的养母和一个骄横的妹妹。
小姐从小就不幸福,但是她很坚强。
直到有一天她的生命中出现了一个马夫,这个马夫对她不一样,于是小姐对马夫情窦初开,芳心暗许。
后来有个侯爷执意要娶她,养母贪慕虚荣,用马夫的性命要挟,她无奈只能答应。
她原本是想逼走马夫让他逃命,嫁入侯府后再自尽不牵累他人。
可谁知那马夫拦街抢亲的行为激怒了养母,养母一气之下便找人暗杀马夫。小姐听到这个消息,立刻逃出侯府去救马夫,之后便再无音讯……
云宁之听完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对陆家人滔天的杀意和对自己的恨还有对陆双瑜的愧疚几种情绪在身体里拉扯着,嘶吼着,无处宣泄。
他捧着脑袋,拳头狠狠的砸在桌子上。
自己在陆家人编造的谎言里,任凭恨意蚕食着理智,一次又一次的伤害自己最爱的人。
陆双瑜隔了五年再见到自己原本以为死掉的爱人是什么感觉?是不是有万般的话想说,可是她肯定万万没有想到,心爱的人会对自己做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情吧。
当时她是什么感受,是不是心痛的快要死掉了?
云宁之捂着胸口,他根本无法与当时的陆双瑜感同身受,只觉得割肉剔骨的痛苦也比不过,可是那种割肉剔骨般的痛楚,自遇到他后陆双瑜便时时刻刻都受着。
那个时候有谁在她身边安慰她呢?没有人,她还要在孩子面前故作坚强。
云宁之坐在温暖的室内,可是心却如置旷野,受着猎猎的北风,一层一层的刮开。
他看到的陆双瑜从来都是洋溢着如烈阳般的笑容,最坚韧的性子。
与她在一起的时光,他一直都享受着陆双瑜的爱慕与关怀,却从来都没有主动去了解她的过往,也没有在意过她背后的故事。
自己有什么资格还强留陆双瑜陪在自己身边?
婆婆被瞧着云宁之眼珠赤红形如恶鬼,急道:云郎君你可还好?
云宁之极力压下所有情绪,嘶哑着开口:我没事。
婆婆顿了一会,又问道:“你后来见过大小姐吗?”
云宁之犹豫了,他不知道该如何跟婆婆说他对陆双瑜的所作所为,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婆婆欣喜道:“她现在如何,过得可好?”
云宁之听着这关切的语气,喉头一哽,道:“不好……我待她也不好……”
婆婆一时怔住了,又想起来什么似的,点点头叹道:
“想必小姐也不怪你,她是总是很心善,而且她喜欢你,舍不得怪你的。”
云宁之不常哭,可是在婆婆的叹息中,眼泪突然大颗大颗的坠下来。
他的手撑在膝盖上,狠狠的掐着,悔恨与痛惜像两座高不可攀的大山,压在他的背上,让他直不起腰,抬不起头。
他在这一瞬间,无尽的想念陆双瑜。
云宁之低着头,似乎满腔的思念都化成了泪水,流不尽擦不掉。
婆婆劝慰道:“她心里一直都有你。受了那么多苦,她应该很想你在他身边。”
云宁之哭得像个在深夜里迷了路的孩子:可是我把她弄丢了。
“你要是把小姐弄丢了,再找回来便是,只要你肯好好待小姐好,她一定会回来的。”
婆婆摸着云宁之的头,满是爱怜的叮嘱道:“找到她,就不要再让她受苦了罢。”
第二十三章
云宁之告别婆婆后,策马直奔京城,他要先解决了陆家人,再去找回陆双瑜。
云宁之带着冲天的杀意迈进了大理寺的监狱。
他直径走进陆母面前掐着她的脖子提了起来,陆思夏见状惊叫着扑了上去,抱着云宁之的腿哀求放了陆母。
云宁之一脚踢开了陆思夏,对陆母恨声道:“当年是你派的人杀我。”
陆思夏闻言恍若雷击,一直挣扎的陆母也被吓得停止了动作。
只一瞬,陆母便费力的说道:“不是,我绝没有!”
云宁之冷笑一声:“还敢嘴硬!”
捏住脖颈的手掌渐渐收紧,陆母脸色涨得青紫,双脚无助的蹬着。
陆思夏才恍然回过神来,跪在地上痛哭哀求道:“王爷求求你,放了我母亲,求求你……”
云宁之死死的盯着陆母脸,对陆思夏说:“那你们对陆双瑜赶尽杀绝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放过她?”
陆思夏连连摇头,喊道:“陆双瑜是我的姐姐,我们怎么会对她赶尽杀绝呢?我们真的只是担心心肠歹毒的她会对王爷……”
云宁之仿佛听到什么刺耳的声音般,丢下陆母,瞬间掐住陆思夏的下颚,叫她说不出余下的话。
云宁之眼里的暴戾翻腾着,“到底是谁心肠歹毒?陆思夏你这个时候了还想污蔑她?你真是没救了。”
“你们的所作所为真是死一万遍都不为过。”
云宁之说完便推开陆思夏,站起身来。
陆思夏浑身战栗着,云宁之眼中的杀意与恨意几乎能凝成实质,短短几息之间,她仿佛已经遭受了几轮凌迟之刑,冷汗浸湿了她的衣服。
待云宁之放开她,才感觉重新得到了呼吸。
陆思夏突然崩溃大叫道:“是!我嫉妒他!”
“我嫉妒她可以不云他人的眼光喜欢一个马夫!我嫉妒她即使要杀你你仍然喜欢她!”
她爬到云宁之的脚边,紧紧拽着他的衣服,眼神痴狂:“我喜欢你有错吗!我就是想要嫁给你不可以吗!”
云宁之看着癫狂的陆思夏,踢开她,说道:“你要嫁的不是我,是一个执念,一个要胜过陆双瑜的执念。”
陆思夏有一瞬间的怔神,云宁之不欲理她,转身离去。
陆思夏扑到栏杆,似乎要从缝隙中挤出来,面目狰狞。
她冲着云宁之的背影怨恨的喊道:“云宁之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
可是云宁之再也没有回头多看她一眼。
一个时辰后,大理寺卿施施然的上了王府,将案卷递给了他,说道:
“你可知你一走,那陆思夏便撞墙死了?”
见云宁之神色不变,暗道无趣,接着说:
“陆母矢口否认雇凶刺杀你一事,即使用刑也咬紧牙不松口,但是那陆父倒不是什么硬骨头,没弄两下就全招了。”
“他们那天匆匆雇人,陆母心思歹毒,要求只有一个就是让你死,所以在箭上涂了毒,你那陆姑娘八九不离十,就是为你挡了一箭掉下了河。”
“陆家在清理你的东西时,发现了你的玉牌得知了你身份,惊惧之下派人去寻你,在河边找到了昏迷不醒的你救了回去,又杀了雇来杀你的人,死无对证,谎称是他们救得你。”
大理寺卿啧啧感叹:“真是心思缜密,狠毒至极。”
他看了眼里阴云密布的云宁之一眼。
“你也是坎坷,认了杀人凶手做救命恩人,幸好现在幡然醒悟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云宁之眼神深幽,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彻底明了,他尝着嘴里的血腥味,道:
“我已经尝到了后果,”云宁之抬眼看向大理寺卿,表情阴鸷,“务必让他们百倍奉还!”
即日,陆家三口,因谋害亲王,谋害世子,诬陷王妃三大重罪,压往刑场,施以剔骨之刑。
陆思夏因畏罪自尽,抛尸乱葬岗。
同时,云宁之策马奔驰在山川之间,他脸上带着急迫与兴奋,
他要去长宁侯府,接陆双瑜回来。
他骑了大半天,马都换了两匹。
终于到了潭州,他踹开开侯府大门,大步跃进。
安羽铭脸色阴沉的站在庭院上看着云宁之,怒道:“你来作甚?”
云宁之眉毛一挑,眼里的锋芒毕现:“我来接陆双瑜。”
安羽铭沉默了一会,忽然抬头道:
“陆双瑜已经死了。”
第二十四章
陆双瑜离开王府当天,回潭州的路上。
陆双瑜头靠在马车窗边,看着潭州沿路熟悉又陌生的风景,当真此去经年,乡音全改。
安羽铭看着陆双瑜,他憋了一路,实在忍不住问道:“小舞,你怎么这次愿意跟我回来了?”
陆双瑜看着他:“因为我只有你这一个朋友了。”
安羽铭大声反驳:“我现在是你相公!”
陆双瑜微微坐直身子,看着安羽铭:“你真的喜欢我吗?”
“你的喜欢只是你的偏执而已,你把我当做一个你玩具,被人抢走了不开心了而已。”
她仿佛要看进安羽铭心里一般,语气坚定。
安羽铭小时候就很暴戾,其他的小朋友都不爱和他玩,甚至抱团一起欺负他。
陆双瑜就是在他们欺负安羽铭的时候出现并救了他,那个时候安羽铭就开始了对她莫名的占有欲,甚至偷偷的习武想要变强。
在陆双瑜心里,安羽铭就是一种偏执的、孩子气的弟弟。她跟着安羽铭一起长大,她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安羽铭会伤害她。
“不是的!你别说了!”
安羽铭愤怒的别过脸,每次陆双瑜把他的感情轻描淡写成友谊时,他的心就如同被刺了一剑般痛。
她总是不信!
恰好车停了,他冲了出去。
陆双瑜艰难的钻出马车,仆人在旁准备伸手扶她下车。
安羽铭突然一脚踹飞了仆人,怒道:“本侯的夫人也是你能碰的?”
陆双瑜不赞同的看了安羽铭一眼,无视了安羽铭伸出来的胳膊,自己谨慎的踩着凳子下车。
可是身子实在太弱,陆双瑜脚一软,便往一旁栽去。
安羽铭迅速接住了她,不容反抗的把人牢牢的箍在怀里,抬脚往府里走去。
陆双瑜不习惯被他抱着,挣扎着要下来自己走。
安羽铭要气疯了,他用尽全部的力气来压制体内的暴戾,开口道:
“我已经派人将珣儿迁回潭州了,棺墩墓室都是按世子的标准造的,等你身体好一点了就可以去看看。”
陆双瑜瞬间停止了挣扎,她紧紧抓着安羽铭的衣襟,泪奔涌而出,点点头,道:“谢谢侯爷……”
安羽铭:……
他被这句生疏的侯爷气到心梗,将陆双瑜抱进厢房,又吩咐了几个侍女好好服侍,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陆双瑜毫不在意,她现在只想去看珣儿,于是老老实实的躺下来休息。
第二天,陆双瑜就迫不及待的在练武场找到安羽铭,央求他带她去看珣儿。
安羽铭看着不见人誓不罢休的陆双瑜,无奈同意了。
陆双瑜被带到一座山头,这里风景很好,墓碑宏大精致,
她缓缓走到墓碑前,抚摸着陆珣的名字,那字迹通红崭新。
陆双瑜跪了下去,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似的掉下来。
她靠在墓碑上,仿佛要把自己化成泪水一同融进这墓里。
安羽铭看着默然垂泪,眼里无光的陆双瑜,不知为何有一种她会随着风就此消散般的不安感。
他上前把陆双瑜扶起来:“给珣儿上柱香吧。”
又提醒道:“珣儿死时未满六岁,得积满恩德才能轮回,你要多行善事多为他祈福,这样珣儿才能早日轮回。”
他本是将军,不信鬼神之说。但看着陆双瑜这种情形,还是忍不住将道士的话如数说了出来。
果然,陆双瑜眼里开始升起点点生意,她重重的点了点头,诚恳的给陆珣上了一炷香。
然后又一个人跪着对着墓碑聊了很久,最后安羽铭已陆双瑜身体需要休息为由带人回去了。
来墓地的路又远又偏,陆双瑜一个人无法前来,只能被迫住在侯府,不再提离开的事。
安羽铭自然高兴,两人之间气氛缓和起来。
他俩好像回到小时候,还能够聊起以前的趣事,只是陆双瑜的笑都是苦涩的,再也没有开怀的笑过,也没有改口一直恭敬的叫着侯爷。
这天,陆双瑜去过墓地后,便回到厢房为陆珣烧香祈福。
忽然,安羽铭风风火火的带着药走了进来。
见陆双瑜乖顺的喝完药,安羽铭便兴奋的说道:“你的嫁衣已经制好了,你想不想去看?”
陆双瑜捏紧了衣袖,深吸一口气道:“我不会嫁给你的。”
第二十五章
安羽铭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他强压下怒火,继续说道:到时父亲也会从边关回来参加大婚……
“侯爷。”陆双瑜打断了他,又挥退了下人,又看着安羽铭说道:
“我不会和您成亲的,我一直把你当朋友。”
安羽铭腾地站起来踹翻了椅子,又将桌子上碗杯全部都扫到地上,他不理解的吼道:
“你为什么再一次的拒绝我!?我究竟要做什么你才愿意同意呢?”
陆双瑜冷静的说:“你会遇到你真的喜欢的姑娘,那个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爱了。”
安羽铭痛苦的问道:“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爱你呢!”
陆双瑜不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他。
安羽铭被她淡漠的眼神刺的猛然一震,他扛起陆双瑜摔进被褥里,欺身压上。
嘶哑着说道:“我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要你!”
陆双瑜没有挣扎,她静静的说道:“我已经是强弩之末,你要是想,我不反抗。”
陆双瑜手里突然出现了一块碎片,那是她刚刚在地上捡的瓷片。
抵在脖子边,锋利的碎片轻易的将皮肤划破,鲜血顺着白皙的脖子流下,触目惊心。
她看着安羽铭:“只不过侯爷等会得到的只是一具尸体。”
安羽铭不敢相信的看着陆双瑜,过了一会儿,两滴泪狠狠砸在陆双瑜脸上,如岩浆般灼烫。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用对自己狠让人退缩。”
“我不敢,你又赢了,我会放你走。”
陆双瑜嗜着泪,她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开心的笑:“谢谢你,羽铭。”
云宁之听到安羽铭说陆双瑜死了,当即恣目欲裂:
“你在说什么鬼话,陆双瑜究竟在哪,你不说?本王杀了你!”
安羽铭看着云宁之腾然升起的怒意,感到了报复性的快感。
他大声的重复:“陆双瑜已经死了,尸体已经下墓了,要带你去看看吗?”
震惊和愤怒将云宁之吞没,他飞身上前,一掌向安羽铭拍去。
安羽铭不甘示弱抬手去挡,但内力悬殊,安羽铭当即被拍得倒退一步,血喷了出来。
云宁之一个膝顶,安羽铭被顶飞撞上大院里的石柱。
安羽铭狠狠的抹掉嘴角的鲜血,继续冲上去,一边出拳一边嘶吼着说:
“她回来后伤心过度,不治而亡了!”
“你不是最盼着她死吗?怎么样,痛快了吗!?”
云宁之出招比他更狠,寒声的反驳道:
“陆双瑜吃了神仙草,怎么可能会不治而亡?”
“你别想骗我!”
一个侯爷,一个王爷,两个武功绝世的人,在庭院里像两个孩子厮打在一起,无人敢上前阻拦。
最后二人精疲力尽,安羽铭呕出一口血,看着同样鼻青脸肿的云宁之,仰了仰头:
“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去拜拜陆双瑜的牌位。”
云宁之啐出一口血沫,面无表情,内心却又是慌张又是恐惧。
他不信陆双瑜死了,陆双瑜不可能死了,陆双瑜怎么会死!?
安羽铭却偏偏要他死心,命下人将陆双瑜的牌位拿过来给他看。
云宁之恶狠狠的盯着牌匾,突然将木牌一掌击了个粉碎。
失去的冷静一瞬间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他拍干净衣袖上的灰,冷笑道:
“本王不信,别想随便拿块牌子骗我。”
安羽铭见他将木牌击碎,气得怒目圆瞪,又听见云宁之自欺欺人的话语,怒极反笑道:
“好,那你随我来,让你彻底死心。”
安羽铭跌跌撞撞的往外走,云宁之犹豫了一会,还是跟了上去。
安羽铭将云宁之带到了墓地,原陆珣的墓冢旁多了一个新的冢,墓碑上写着:
爱妻陆双瑜之墓。
云宁之捏紧了拳头,安羽铭见状吼道:“怎么,你难道连她的墓碑也要毁掉吗!?”
云宁之深吸一口气,声音没有一点温度:“我要带走他们母子。”
安羽铭挡在他的面前,道:“陆双瑜想葬在这里!”
云宁之推开他,恍若未闻。
安羽铭厉声质问道:“这是她最后的愿望,云宁之!你连这点尊重不给她吗!?”
这一声石破天惊,云宁之被惊得不由倒退一步。
他恍然从愤怒里抽离了出来,脚一软跪了下去。
巨大的悲伤和恐慌在这一瞬间,朝他劈头盖脸的兜来,云宁之突然发出声嘶力竭的怒吼。
回荡在整个墓地,惊起一片飞鸟。
第二十六章
云宁之一点一点的向墓碑膝行过去,这个躺着两个他最亏欠的人,也是他最爱的两个人。
他还没来得及偿还他的过错。
这难道就是上天给他的惩罚吗?只剩下两块冰冷的墓碑,让他终身都活在悔恨里。
他的指尖轻轻的滑过陆双瑜的墓碑,泪流满面。
忽然,他站起身来,仰天长笑着走了,状若癫狂。
安羽铭深深的看着云宁之远去,幽黑的瞳孔里看不清情绪。
云宁之离开墓地后,在潭州将曾经和陆双瑜去过的地方都寻了一遍,整日借酒消愁,一塌糊涂。
他在破败的陆府,躺在原来的马厩里,那是他和陆双瑜以前共度过最长时间的地方。
他仿佛还能看到陆双瑜在转角处明眸一笑,煞是好看。
云宁之伸出手去,呢喃道:“阿舞……”
就在要碰到时,忽然陆双瑜又如同雾一般消散,余下一堆杂草。
他在满是陆双瑜身影的地方折磨自己,尝尽苦楚。
一天,一个暗卫落在云宁之面前。
“滚开。”云宁之胡乱挥着手,他不想有人来打扰他。
暗卫不忍心看云宁之继续颓废,不云命令继续说道:
“王爷,手下探查到,长宁侯每隔一天就会到一个村庄待一整天,十分可疑。”
“他在村子里见的那个女人,远远看着跟陆姑娘很是相似……”
云宁之浑浊的眼闻言顿时清明。他攥紧暗卫的衣领,狠狠道:“带我去。”
安羽铭刚从村子里出来,就看见云宁之一身煞气的堵在路上。
安羽铭顿时剑眉倒竖,怒道:“你跟踪我!?”
云宁之声音嘶哑:“陆双瑜在里面?。”
安羽铭怒不可遏的嗤道:“就算在,也不想看见你,滚开,不要靠近这个村子!”
云宁之冷笑道:“那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阻止本王了。”
安羽铭立刻拍马而起,招招夺人性命。云宁之亦是不留余力,一时间,周围飞沙走石,树木皆应声断裂。
不知是因为酒精让云宁之迟钝了,还是旧伤未愈合,云宁之很快被打得口吐鲜血。
安羽铭的侍卫们一看,唯恐暴怒的安羽铭打出事,便上前拉开他,提醒道:
“侯爷,他可是王爷,打死了可是要株连九族的!”
安羽铭这才不甘心的瞪了一眼躺在地上云宁之,恨恨的翻身上马扬长而去了。
云宁之感觉全身如同每一块骨头都断裂般剧痛,他艰难的站起身,踉跄着向村子里走去。
陆双瑜还在收拾,就听见屋外传来断断续续的敲门声,她好奇的打开门。
云宁之浑身是血的倒进她的怀里,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云宁之虚弱看了陆双瑜一眼,说道:“求姑娘救我。”
说完便心满意足的晕了过去。
陆双瑜再见到云宁之又惊又惧,可是她不能看着云宁之一身是伤的躺在外面,夜深了医馆也关门了,只好先将他拖到自己床上休息。
她放下云宁之就准备离开,可是云宁之紧紧攥着她的手,像是生怕她会消失一般,怎么也掰不开。
陆双瑜叹了一声,在床边坐了下来。
她借着月色,用目光仔细描绘着云宁之的样子。
他瘦了,胡子也长出来了,一身的酒气。
原先那么意气风发,现在竟然把自己糟践成这幅模样。
陆双瑜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她死死的掐着自己的手臂,不让眼泪落下来,一边觉得自己太不争气,当云宁之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的心还是狠狠的动摇了。
陆双瑜捏着玉阙,将万般心绪都狠狠压下。
第二十七章
陆双瑜是被一声巨响惊醒的,她昨晚是趴在床边睡得,此时只觉得全身酸痛。
她抬起头来疑惑的朝门口看去,是通红着眼的安羽铭。
他昨晚回去后,一直不安着,于是天才刚亮就迫不及待来陆双瑜的家里,果不其然他看到了云宁之。
陆双瑜叹道:“我这个月已经换过三次门板了。”
安羽铭又手足无措起来,陆双瑜看着局促的安羽铭,轻声说道:“帮我一个忙。”
陆双瑜让安羽铭将云宁之搬到医馆,付了药钱后就走了。
安羽铭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忍了半天没忍住:“你打算怎么办?”
陆双瑜淡然道:“什么怎么办。”
“他找到你了,你打算怎么做?”
“我与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所以我没有事,你不用担心我。”
安羽铭沉默着,他不想拆穿陆双瑜的强装镇定,他盯着陆双瑜颤抖的手,漆黑的瞳里闪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
云宁之醒来时,没有看见陆双瑜气得差点把医馆给拆了。
他拖着病痛的身子,来到陆双瑜的酒馆前,对着她质问道:“你为什么把我丢在那里不管了?”
“这位公子,我付过药钱了。”陆双瑜客客气气的回答。
云宁之被这一声“公子”和陆双瑜疏离的态度扎得面目狰狞,还想说什么,就被旁边的安羽铭打断:
“你这个鬼样子,还能跑到这里来,看来伤的也不重嘛,伤好了就赶紧离开!”
安羽铭一边说一边拿手挥着,像是挥开什么脏东西。
云宁之见陆双瑜不为所动,便换一种方法。
他直接往地上一坐,哀声嚎了起来:
“我好痛啊,我全身的骨头好像都碎了,我好难受啊。”
“难受就去医馆接受治疗。”陆双瑜皱眉。
“你不在我心不安,我害怕,我要你陪我,不然我就死在你酒馆前,让你做不了生意。”
“你!”安羽铭被他这幅不要脸皮的样子震惊了。
陆双瑜不想与他多纠缠,但她好不容易重新开了一家酒馆,只想好好经营下去。
而云宁之确实妨碍了她做生意,只好无奈的上前拉他起来,说道:
“你先去医馆,晚些我去接你。”
云宁之顺势抓着陆双瑜的胳膊,红着眼睛哑声道:
“陆双瑜,你不在我面前的时候,死过两次,这次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陆双瑜心一痛,她不着痕迹掩藏起心酸,让安羽铭去喊医师。
安羽铭自然不肯,但是也想让云宁之伤好了赶紧离开,于是不情愿的去请了医师。
云宁之看病的时候一手仍然拉着陆双瑜,一眼不错的看着她。
陆双瑜则眼观鼻鼻观心在一旁陪着,医师很快就看完了,开了几幅药说调养几天既可康复。
安羽铭急不可耐的上前说道:“病看完了就赶紧滚,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谁知云宁之突然跪下,说道:“姑娘的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愿做牛做马报答恩情!”
陆双瑜既然不想认他,那么他同样可以和她重新来过,云宁之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不会离开陆双瑜了。
陆双瑜猛地后退了一步,沉声道:“我不需要你报恩,你走吧!”
说完便匆匆的去柜台忙碌去了。
云宁之看着陆双瑜避如猛虎的样子,紧紧捏着竹椅,竹椅不可承受的发出一声呻吟裂开来。
安羽铭静默了一会,突然咬牙切齿的从牙缝中蹦出字来:“你昨晚是故意让我打伤你的?好趁机接近陆双瑜?”
云宁之像看傻子一样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安羽铭要气死了,恨不得回到昨晚打死他算了。
云宁之慢慢的挪着身子朝外面走去,刻意在陆双瑜面前表现得很痛苦很苦难,时不时发出一声哀叹。
他用余光观察着陆双瑜,果然看到了她红的眼眶和一瞬间僵硬的身体。
云宁之压下嘴角,出了酒馆,便唤出暗卫,说道:“买下陆双瑜隔壁的房子,我以后就住这儿了。”
暗卫点点头,又递来一张纸,是大理寺传来的消息:
大牢里少了一个女囚,上次撞墙而死的不是陆思夏。
如今陆思夏下落不明,万要小心。
第二十八章
云宁之总是很轻易的就触动了陆双瑜的心绪,陆双瑜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也不搭理安羽铭。
直到晚上才精疲力尽的关上酒馆的门,她抬着疲惫的步子回到屋里。
在一个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挂着那枚玉阙为陆珣诵经祈福来。
这是她一个月来最坚持的事情,她对安羽铭说的话深信不疑,一直虔诚的为陆珣积善德。
念完经,陆双瑜依然跪在蒲团上,云宁之的出现打破了她一直以来平静的生活。
她喃喃自语着:“我应该要忘记他,他现在只是一个陌生人。”
“珣儿,让他离开阿娘的生活吧,我看到他心就好痛啊,痛得好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啃噬一样。”
陆双瑜无意识的捂上胸口,泪水如掉线的珠子流了下来。
“我要怎么做才能忘记他呢?我明明都隐姓埋名躲到这里来了,为什么他还不肯放我走呢?”
“可是看到他再重新我竟然还有一点喜悦,怎么会这样……”
到最后陆双瑜也不知道是在说什么了,一会哀伤一会开心。孤寂的夜里,黑暗无边无尽的将陆双瑜包裹起来。
云宁之站在隔壁的院子里,看着陆双瑜屋内的灯火,满眼眷恋和渴望。
第二天,陆双瑜刚打开酒馆的门,就看见云宁之站在店外。见陆双瑜开门了,云宁之立即殷勤的帮忙搬桌椅,打扫起来。
陆双瑜想要制止他,却被他一句“回报救命之恩”,四两拨千斤的反驳了。
陆双瑜无法,只好放任他这种店小二行为。
云宁之长得俊美异常,气质也很突出,不一会就吸引了很多大娘大婶和小姑娘过来买酒。
其中不少存了其他心思,大娘大婶拉着他的手想要介绍姻缘,云宁之一一回道:“我已有心上人了。”
大家都惋惜不止,又询问起是谁家姑娘,云宁之只是看着陆双瑜不说话。
陆双瑜无视着云宁之,只要不看他就能当做他不存在。
陆双瑜从善如流的做着缩头乌龟。
一个大娘拉上了陆双瑜的手,笑得嘴都合不拢,道:
“原先你这里就有一个很好看的小伙,如今又来了一个更好看的,改日我把我孙子抱来也沾沾这福气。”
陆双瑜哭笑不得,大娘又接着说道:“老板娘,我上次说过的李家大郎你去看过了没?”
“咚!”的一声,一个酒坛立在大娘和陆双瑜之间。
云宁之面色阴沉的对大娘说道:“今日酒已经卖完,明日请早。”
大娘讪讪的离开了。
陆双瑜环视了店内一圈,酒竟是真的都卖完了,于是她绕开云宁之去关店。
云宁之跟了上去,追问道:“你去看过那什么李家大郎?”
陆双瑜不答,云宁之继续追问:“有很多人给你说媒吗?”
陆双瑜恼了:“不也有很多人给你做媒么?”
“那我都拒绝了!”云宁之振振有词,“你这种情况太危险了,又一个人住,安羽铭怎么会放心!?”
陆双瑜猛地转过身,定定的看着他,眼里闪着淡淡的泪光:
“是我自己要这么做的,安羽铭很信任我。”
云宁之心一痛,乱了呼吸,他们会走到这个地步,起因皆是信任。
云宁之自知理亏,便再不做声,跟在陆双瑜身后出门了。
陆双瑜埋头走在前面,她还是对云宁之说了重话,发了脾气。
她和云宁之之间的刺依然还存在着,说到底陆思夏是因为云宁之的庇佑才敢肆无忌惮。
她将对陆思夏的怨恨和对陆珣的哀痛都偏射在云宁之身上,陆双瑜知道云宁之很无辜,可是她没有办法不去这么想。
理智与情感快要将陆双瑜撕成了两半。
陆双瑜在挣扎间上了山,酒卖完了,需要再采新的草药酿酒。
这上山的路惊险无常,加上雨雪变得泥泞不堪,而且很多地方被落叶遮挡看不清情况。
云宁之越走越心惊,忍不住出声提醒道:“你慢些,走太快太危险了。”
陆双瑜思绪混乱,听见云宁之的声音更是想要离他远一点,于是加快脚步莽然的往前走着。
忽然,她脚下一空,身体猛地一阵坠落感。
身后的云宁之看着陆双瑜突然消失在眼前,一脚踩空掉下断崖的时候,心都要破膛而出。
他立刻飞身过去,一手接住陆双瑜一手抓住崖边的藤蔓,急道:“你怎么样?”
还未等陆双瑜回神,藤蔓就在这时传来脆弱的断裂声,二人皆是脸色一白。
云宁之千钧一发之际,将陆双瑜扔上了崖上,藤蔓在这一瞬间应声断裂。
陆双瑜趴在悬崖上,看着云宁之掉进了湍急的水流里,惊惧的喊道:
“云宁之——!!!”
第二十九章
云宁之躺在陆双瑜的床上,看着陆双瑜为了他忙上忙下,心里异常的满足。
那个断崖不高,加上云宁之有内力护体,所以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大冬天掉进水里,染了风寒。
他原本还想再水里泡一会,想病得更重些,可是崖边陆双瑜痛哭的声音太揪心,想起太医说的,陆双瑜现在不宜多伤心,云宁之只能早点上岸。
云宁之裹着被子打着喷嚏,一点风寒就能够拉近两人的距离,这太值了。
安羽铭倚在门口冷眼看着,以云宁之的功夫在那么点高的断崖上摔下来会受伤。
根本就是在以伤骗取陆双瑜的同情,可耻!
他毫不掩饰向云宁之投去憎恨的目光,云宁之舒适的往被子缩了缩,坦然的受着。
陆双瑜煎好药,端给云宁之喝。
她还惊魂未定的红着眼眶,云宁之掉下去的那个画面还牢牢刻在她的脑海里。
陆双瑜不敢想象要是云宁之掉下去真的消失不见她会怎样。
她回忆起当年从昏迷中醒过来,大夫告诉她云宁之可能不在了,那种天崩地裂的感觉,还记忆犹新。
她紧紧着揪着衣袖来克制自己不再颤抖,她太害怕了,害怕云宁之死。
安羽铭待到傍晚,直到侍卫通知他府里有要事,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临走前,用眼神杀了云宁之无数遍。
天也黑了,云宁之也不好再留下来,他看到了陆双瑜为陆珣置的祭台,提出想给珣儿上柱香。
云宁之看着陆珣的牌位,肃容跪下,上了一炷香。
他想着这个他从未尽过父亲责任的孩子,也没想到那一天初次见面,就是我们的最后一面。心中一阵悲痛。
陆珣就是那根横在他与陆双瑜之间的刺,他不想让它消失,这可以时时刻刻的叮嘱他不要忘记他犯过的错误。
云宁之在心里轻轻的说:“这就是你对阿爹的惩罚吗?让我时刻记得对阿娘好。”
他静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
“珣儿,我是阿爹。”
“你很乖,阿爹很感激你陪伴着你阿娘。”
“你很坚强,”
陆双瑜在他喊珣儿的时候,泪就控制不住的夺眶而出。
这个孩子一直想见到阿爹,如今也算是见到了,圆了一个心愿吧。
云宁之祭拜完陆珣,自觉的回去了。
临走前,他看着陆双瑜,表情真挚,眼里满是苦涩:“阿舞,不要再推开我了。”
“我可以等,我只希望在你身边陪着你,这样我就足够了。”
陆双瑜没有回答他,只是淡淡的说:“夜深路滑,路上小心。”
便关上了门,将云宁之的脸隔绝在了门外。
陆双瑜缩在床上,抱着腿蹲坐着,将脸贴着玉阙。
她痴痴的看着烛台上的香火,她最近变得爱哭了,总是轻而易举的就流了下来。
她轻声道:“珣儿,阿娘可以相信他吗?”
无人回应,空荡的房间里,只有三点香火光燃烧着。
隔天,因为不慎坠崖这件事情,陆双瑜没来得及采草药酿酒,酒馆的存库一下子就卖光了。
陆双瑜不得不准备关店休息一天。
这时,一个富态的公子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开口道:“听说你家酒甚是好喝,给本少爷上一壶。”
陆双瑜抱歉的说道:“今日酒已经卖完了,公子可以下次再来。”
富态公子还未说话,他的随从便怒不可遏的吼道:“我家公子来喝你家的酒那是给你面子,赶紧上酒来!”
陆双瑜无奈,低声下气的劝解着。
富态公子被念叨烦了,正准备让随从对陆双瑜动手,就听见”咻“的一声,一粒石子狠狠的打中了他的胳膊,让他狼狈摔在了地上。
公子脸涨得通红,大喊道:“是谁啊!”
云宁之和安羽铭同时一身煞气的走了进来,看向富态公子的眼神里藏不住的杀意。
第三十章
陆双瑜就是二人的软肋,有人敢伤她就是自寻死路!两人身上的黑气更浓了。
陆双瑜连忙提醒道:“不要动手”
云宁之和安羽铭回头,冲她扯起一个安心的笑
安羽铭:“我们不动手”
云宁之:“我们讲道理”
云宁之和安羽铭一左一右的架起富态公子,一人拿出一块令牌来。
富态公子一瞧,一个王爷,一个侯爷,顿时吓软了腿。
要不是二人驾着,他直接就趴到地上了。
富态公子离开酒馆时,还是随从抬着出去的。
陆双瑜好奇的问道:“你们跟他说什么了?威胁他了?”
云宁之和安羽铭满脸无辜,耸耸肩:“没有啊。”
然后云宁之死乞白赖要留下来吃晚饭,陆双瑜想也不想的拒绝了。
云宁之见陆双瑜坚定的脸庞,表情突然变得沮丧起来,像被大雨淋湿的小兽,自怜自爱的说身上哪都痛,什么都吃不下,
说到底,云宁之也是为了救她而生的病,陆双瑜心一软便同意了。
见云宁之留下,安羽铭自然也不肯离开。
于是三人在陆双瑜房间里一起吃了一顿气氛尴尬的晚饭。
云宁之的风寒还未好,陆双瑜收拾完碗筷,又去给他煎药。
见陆双瑜一时半会回不来,安羽铭没好气的冲云宁之说道:
“你能不能不要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着陆双瑜,没皮没脸,不知廉耻。”
云宁之冷笑一声:“你骗我陆双瑜死掉的帐我还没找你算的,不要来自讨没趣。”
安羽铭更是怒极反笑:“你以为陆双瑜假死是谁的主意,她到底是想要防谁你不知道?”
云宁之眯着眼睛,眼里的锋芒吞吐着:“但是现在我还在,就证明她不想防我。”
安羽铭迅速回道:“这都是暂时的罢了,你们中间永远隔着一个陆珣。”
想起那个孩子,云宁之就止不住的心疼,但是为了不让安羽铭逞到口舌之快。
于是语气毫不在意的说“陆珣不过只是我们之间的小插曲,不值一提,她很快就会忘记的,然后重新开始。”
原来珣儿在他心中竟是不值一提。
陆双瑜站在门外,一阵大风吹过,只教她通体冰凉,毫无血色。
他竟然可以如此心平气和的将珣儿的死一笔带过,难道珣儿的死他竟一点儿愧疚都没有吗?昨日的那些神态都是假装吗?
他怎么可以这样!珣儿的牌位还在里面!他会听见,他会伤心的啊!
陆双瑜的手疯狂颤抖着,托盘和药碗尽数倒在地上。
门猛地被拉开,是云宁之惊慌失措的脸。
陆双瑜泪流满面的站在门外,脸白得如雪一般透明,风将她的声音吹得破碎,
落在云宁之耳里却如平地惊雷“珣儿在你眼里就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插曲吗?”
“云宁之,你真是让我失望透顶。”
云宁之没想到会被陆双瑜听到,他看着眼前的陆双瑜,却觉得她站得好远,好似有个什么东西在这瞬间将二人的距离拉开了,云宁之怎么也到不了她的身边。
他慢慢伸出手去,想要尝试碰一碰陆双瑜,却被她狠狠的打开了。
陆双瑜眼里的冷漠比大雪还要冰,她不带着一点感情的说:
“你不配待着这里,请你离开。”
第三十一章
陆双瑜说完便转身不看他,忙其他的去了。
云宁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他回到自己家,呆呆的站在院子里。
看着陆双瑜房里的烛光,想着刚刚她通红的眼,和淌下来的眼泪,每一滴都是一记无形的鞭子,狠狠鞭挞在他的心脏上,千疮百孔。
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在这一晚,变得比之前更加冰冷了。
虽然云宁之仍然锲而不舍的往酒馆里跑,照常的帮她招呼客人,或者跟在她身后陪着她上山采药。
但是陆双瑜再也没有理过云宁之,就像把他当成空气一般,视而不见。
安羽铭乐享其成,在云宁之面前若无旁人的粘着陆双瑜。
云宁之瞪着他,幽黑的瞳眸里的愤怒与恨意,就像藏在深渊的两头怪物,被云宁之狠狠的压在里面。
这天云宁之一如既往的来到酒馆,可是大门紧闭着,云宁之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地底,他怕陆双瑜又不辞而别了。
这时,住在对面的大娘探出来问道:“你是来找老板娘的吗?她清早就去山里采草药了。”
接着又担忧的对他说:“听说,老刘前几日上山砍柴在山里看见了大虫哩,也是奇了,冬天怎会有大虫出现呢……诶!郎君你去哪啊?。”
云宁之闻言立刻转身,慌忙的向山上跑去。
深林里,陆双瑜扒着石块,奋力一够,终于将山崖峭壁边的一株小草拔了出来。
这颗草药很稀有,她也是听说深林有才冒险进来试一试,没成想真的有。
陆双瑜欣喜的爬回地上,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僵住了身体。
一只老虎正徘徊在她的药篮筐边,好像对里面的药草很好奇。
陆双瑜冒出了一身冷汗,她小心蹲下身,想不引起老虎的注意,缓缓的往山外走去。
忽然她身边窜出一只松鼠来,发出了声响,老虎几乎是立刻抬头发现了陆双瑜。
跑!
陆双瑜脑海里此时只有这一个字。
可是人哪有野兽跑得快,不一会,陆双瑜就被老虎追上,划伤了小腿摔倒在地。
她往后退缩着,一边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想办法。
就在此时,一个人影从天而降将老虎踢翻在地,抱起陆双瑜跃上树枝朝深林外奔去。
云宁之将陆双瑜送到深林边缘,知道篮子里的东西对她有多重要,于是催促道:“你快走!药草我帮你拿!”
说完头也不回的飞进了深林,陆双瑜还来不及阻止,云宁之就没了身影。
陆双瑜怎么可能会走,她颤抖着跑着追了进去,手无意识的紧紧的抓着玉阙。
云宁之的旧伤没好,风寒没好,身体那么差!怎么可能打得过老虎。
陆双瑜泪眼朦胧,跌跌撞撞的在树林间穿梭着,跟着路上断裂的树枝和斑斑血迹寻去。
终于她在树木毁坏得最严重的雪地里找到了云宁之。
他躺在地上,旁边还躺着老虎的尸体。
他腿上一个大洞,腰腹上也有一个大口子,像个破烂的娃娃,怀里紧紧搂着她的篮子。
第三十二章
陆双瑜泣不成声,颤巍巍的走到他的身边,脚一软跪了下去。
她不是大夫,篮筐里的草药现在如同废草,她无措的用手堵着云宁之身上的伤口,似乎这样就能阻止血流下来。
云宁之扯开一个安抚的笑:“给你的草药,还有虎鞭,这玩意泡酒也是个好东西……”
“你先回去酿酒,我休息一下就跟上。”
陆双瑜不接话,咬着牙使劲竟背起了云宁之,要带着他一起回家。
云宁之挣扎了一下:“我身上血腥味太重,和我待在一起有危险,你赶紧走,我没事。”
陆双瑜清澈的眼眸里充满了坚定:“在这里我陪你一起死,和跟我一起回去,你选一个。”
在看见云宁之躺在的那一刹那,陆双瑜脑子里的回忆和念头走马观花的闪过,最后留下来的竟是“云宁之决不能有事”。
云宁之会死这件事情,陆双瑜从来没有想过,云宁之怎么可能会死?
树丛间的枝桠划破陆双瑜的腿,可她无知无觉,毅然的往前走着。
陆双瑜咬紧了牙,她知道上天对她不公平。
夺走了她的父爱母爱,夺走了她应有的幸福,夺走了珣儿……
可是这些她都受着,她瘦弱的背坚定的扛起了上天给她的不公。
但是现在决不能夺走云宁之!
云宁之看不见陆双瑜的表情,但是陆双瑜的话让他很欣慰。
他的心软了下来,乖顺的趴在陆双瑜的背上。
云宁之费力的抬起手,抹去陆双瑜的泪,心疼道:“不要哭,遇到我你总是很倒霉,对不起……”
可是手上的血也蹭上了陆双瑜的脸,云宁之懊恼的说:“哎呀,把你的脸弄脏了。”
说完,固执的想把陆双瑜的脸擦干净,却越弄越脏。
云宁之内疚的说:“我总是这样,只会把你越弄越糟糕……”
陆双瑜的眼泪汹涌得像是要将二人淹没。她艰难的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咬着牙恨道:“我们之间还有很多事情没算清,你不准死,听见了没有!”
云宁之勾了勾嘴角,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好……”
这几日在化雪,地湿滑得紧。
忽然,陆双瑜一个趔蹶,带着云宁之往前栽,滚下山去,滚进了丛林里不见踪影。
陆双瑜从晕眩中醒过来,第一时间就是找云宁之的身影。
云宁之倒在雪里,正痛苦的蹙眉。
还好,他还没死。
陆双瑜连忙爬到云宁之身边,打算继续扛起他。
云宁之推了推,不赞同的看着她:“这样,我们都会出不去的。”
陆双瑜固执的发着狠:“二选一,一起死,还是一起活。”
陆双瑜自己都没有感觉到,此刻她想要活下去的念头,不想云宁之死的念头有多么的强烈。
云宁之妥协了,配合着站起身来,重新覆到陆双瑜的背上,往山下走去。
这一摔好像把云宁之摔清醒了些,他靠在陆双瑜的耳边,喃喃的解释道:
“那晚我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的,我太嫉妒安羽铭了,才口不择言,伤害了你和珣儿。”
陆双瑜的身体狠狠的抖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嫉妒他可以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你能和颜悦色的跟他说话,他可以跟你撒娇他还会对他笑……陆双瑜我嫉妒得快要发狂了。”
云宁之的眼泪滴在了陆双瑜的脖颈上,冰凉又滚烫。
“可是你却对我视而不见,我的心真的好难受啊,比身上破两个洞还要痛。”
云宁之忍者疼痛与晕眩乞求着:
“我一直忍受着,我能够忍受你眼里有另一个人,但是你不要看不见我好吗?”
“我只想陪在你身边,你跟我说一句话我就能开心一整天,可是你不要不理我。”
陆双瑜艰难的点点头,现在云宁之说什么她都会答应。
她说不出话来,云宁之的身体越来越重,她的体力也逐渐不支,吸进去的空气,都像一把锐利的刀片割在她的肺里,她甚至都尝到了嘴里的铁锈味。
她现在只有一个信念,就是把云宁之带回去。
第三十三章
陆双瑜将云宁之背回村子里的时候引起了轩然大波,村民们争相去请医师来。
医师见了也吓了一大跳,先在重要的穴位施了针,再灌了一副药下去,云宁之才算是勉强保住了一口气。
医师接着布针,阻止血再流,良久才直起身擦了擦额上的汗。
他为难道:“我的医术有限,只能勉强止住血。”
“这伤口这么大,需缝针才行。”医师束手无策的一摊手,“可是我不会缝合之术啊。”
陆双瑜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她急忙问道:“那谁会缝?”
医师不忍心的说:“这个村庄没有人会缝合之术,郎君这伤也拖不得,伤口感染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陆双瑜绝望的跌坐在椅子上,仿佛她的努力又是一场无用功,竟然没有人能救他吗?
云宁之吸着气,安抚道:“没事的,这伤不算什么,养两天就好了。”
“我会缝合,我来吧。”
云宁之话音刚落,安羽铭就走了进来,
他说道:“我来缝吧,行军打仗,这种伤我见惯了。”
他也是听说陆双瑜出事了,才急忙赶过来的,一进门就看见陆双瑜和云宁之两人浑身是血,如同厉鬼。
再一细看,陆双瑜身上最重的只是腿上的划伤,并没有什么大碍,身上的血是云宁之的。
安羽铭脸色晦涩不明的看着躺在床上,身上没有一处好地方的云宁之,后者还在微笑着安慰陆双瑜。
云宁之点了点头,说:“可以,那你来吧。”
陆双瑜倒是最不放心那一个,还想说什么,就被二人劝着让医师带着去了另一个房间包扎伤口了。
安羽铭举着针,一边用火烤着,一边问:“你这么相信我?”
“相信你,我可能还可以活,不信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云宁之声音想砂纸摩擦般粗糙。
“信我可能也是死路一条。”安羽铭走近他身边。
云宁之刚想扯起一个无所谓的笑,就被一阵剧痛激得往后一仰,冷汗迅速的冒了出来。
安羽铭面无表情,双手飞速稳当的在伤口上穿梭着。
全过程云宁之咬紧着牙,一声不吭的忍着。
因为怕隔壁的陆双瑜听到会担心。
安羽铭看着狰狞的云宁之,不解的想着,这难道就是他比不过云宁之的地方吗?
他可以罔云伦理,无视皇威,舍弃性命。
永远意气风发,满心满眼都只有陆双瑜一人。
这难道就是陆双瑜说的爱吗?
安羽铭心里忽的一空,他茫然的想,他好像放下一些东西了。
陆双瑜处理完身上的伤,便迫不及待的过来看望云宁之。
谁知这边也已经处理完,在包扎伤口了。
陆双瑜看了看水盆里浸满血的绷带,又看了看嘴唇苍白的云宁之,眼泪又掉了下来。
云宁之温柔的说道:“你怎么又哭了?太医说你不能再伤身,对身体不好。”
陆双瑜怔怔的走到云宁之身边,无意识的摸上他腰腹的绷带,问道:“疼吗?”
云宁之摇摇头:“不疼。”
云宁之心里欣喜若狂,陆双瑜现在眼里只有他,只在意他,这种被陆双瑜全身心注视的感觉,云宁之感动得手指都酥了。
医师也走了进来,看了一眼伤口,连连点头道:“缝合的很好。”
又好奇道:“我煮好的麻沸散怎么没喝呢?这多疼啊。”
一旁的安羽铭阴沉着脸回道:“忘了。”
云宁之:……
将云宁之送回家,他伤得太重了,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陆双瑜的手被他紧紧的攥着,离开不得,安羽铭送了人之后也神色反常的借口走了。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烛火的噼啪声和云宁之沉重的呼吸声。
陆双瑜掏出玉阙,看得出神。
今天命悬一线的的时候,她脑海唯一一个想起来的人,就是云宁之,没成想他真的出现了。
当她看到云宁之平安无事的时候,她在庆幸,她真的从上天手里抢回了一个人,她没有害死云宁之。
一阵后怕袭来,陆双瑜浑身战栗起来。
这时,她终于明白,她始终放不下的,是云宁之,云宁之才是她心里的刺。
深深扎在她的心里,痛是为他,恨是为他,想的也还是他
第三十四章
云宁之醒了,他全身现在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可是心里却是满足的。
他侧头看着趴在床边睡着的陆双瑜,忍着痛,悄声轻手的将陆双瑜抱到床上,这些动作让云宁之的伤口又裂开,但他不在意。
这个场景,他在梦里做过无数次,但实现却用了快六年的时间。
云宁之将陆双瑜拢在怀里,看着陆双瑜安然的躺在自己的臂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又睡了过去。
陆双瑜被惊醒,发现自己正躺在云宁之的怀里。
她迅速坐起身来,紧张的看着沉睡的云宁之,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感觉指尖传来稳定的呼吸,才将悬着的心放下。
她竟然才察觉,刚刚自己也一直秉着呼吸,
陆双瑜静静的看了一会云宁之的脸,眼神慢慢变为眷恋。
她刚刚梦到了云宁之浑身是血的躺在医馆里,没有生息。
她在梦里永远的失去了云宁之,看着云宁之的尸体,她崩溃大哭,了无生意的她拿出了一把匕首刺入了心脏,倒在云宁之怀里一同去了。
匕首刺入心脏的感觉是那么强烈,那么真实,胸前中过箭的伤疤火辣辣的疼。
原来只有经历过生死,才能够真的看清自己的心。
陆双瑜轻轻的下床,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蹲在门口,看着陆珣的牌位,她摸着玉阙,久久无言。
突然,陆双瑜沙哑着开口,问道:
“珣儿,你……愿不愿意也原谅阿爹?”
云宁之醒来,发现怀里的陆双瑜不见了时,震怒和惊惧快要烧尽了他的神志。
他立刻下床跑到酒馆,直到看见陆双瑜才敢松一口气。
因为剧烈的动作,云宁之身上的伤口尽数崩裂开来,血轻而易举的染红了绷带。
陆双瑜见到云宁之这幅样子,吓得手一软打碎了两个酒壶。
慌忙去搀扶他,嘴里连连问道:“你下床做什么,疼不疼,我去帮你喊医师。”
云宁之抓着陆双瑜的手,红着眼眶,像是知途迷返的孩子,委屈道:
“我以为你又离开我,又不辞而别了。”
陆双瑜心里一阵酸软:“我没走,这家店现在就是我的全部,我能去哪?”
云宁之低着头,闷闷的不出声。
陆双瑜无法,只好托人请医师过来给云宁之换药换绷带。
换药的时候云宁之仍死死的牵着陆双瑜的手,医师不住的在两人身上打量,陆双瑜的脸很快就烧红起来。
云宁之算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陆双瑜对他说的话和对他的举措他都看在眼里,他觉得陆双瑜心软了。
待医师一走,云宁之就软着声音,说道:“阿舞,我好痛啊。”
陆双瑜红着的脸又变得刷白,忙问道:“哪疼啊?”
云宁之打蛇上棍:“你别不理我就不痛了。”
陆双瑜的脸霎时间又红了,她支支吾吾半天,才挤出个“好”字来。
可惜云宁之没听见,但是他见陆双瑜不再冷着脸了,就很开心了。
陆双瑜已经跟云宁之分开了快六年,期间还发生了一些不愉快,她还需要时间来慢慢适应。
她暗想,云宁之应该等的及。
等她准备好,她就接受云宁之。
云宁之如今下不了床,动弹不得,只能是陆双瑜照云着。
陆双瑜每天只有一到两时辰陪着云宁之,虽然云宁之不满意,但是他没有表现出来,并且安慰自己,人要知足。
云宁之很克制,每天只是跟她聊天。
他们聊了很多,大部分是云宁之跟陆双瑜讲话。
跟他说了老大夫现在的生活,说了从小陪着她的婆婆现在也有了孙子;还有教她酿酒的大婶合离了,嫁了一个更年轻的相公。
陆双瑜听到这里,眼睛都瞪大了。
渐渐的,陆双瑜也被带动得话多了起来,说着当时发生的事情,说着有哪些帮助过她的好心人。
云宁之侧过头看着陆双瑜含笑的脸庞,觉得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就这么温馨融洽的过下去,就他们两个人。
第三十五章
半个月后,云宁之的身体好得差不多了,能下地走路了。
他立即自告奋勇重新当回店小二,在酒馆里晃晃悠悠的招呼客人。
安羽铭一来,就是看到云宁之在柜台收账,陆双瑜给客人盛酒一派和谐的样子。
云宁之一瞧他来,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
“你来做什么?”他语气不善,他刚和陆双瑜过几天安生日子呢,这个人就出现了。
安羽铭脸色更是不好:“这家酒馆是我买下来,我怎么不能来?”
“多少钱,我买下来。”
“多少钱也不卖!”
陆双瑜头疼的看着不合的两个人,连忙出来打圆场。
“羽铭你有什么事吗?”
安羽铭闷闷的说:“今天小年,家里没人。”
陆双瑜恍然才记起,今天是小年。
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那我们去买点东西回来过小年吧。”
因为要买的东西很多,陆双瑜给三人都分了任务,分头去买,虽然云宁之抗议,但是抗议无效。
等云宁之和安羽铭打打闹闹来到碰面的地方时,发现陆双瑜早已经在了。
她手里还捧着一盒点心,安羽铭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
刚准备吃,就被云宁之打掉了,安羽铭脸色一黑的说:“你干嘛!?”
云宁之不理他,捻起糕点凑到鼻下细闻,
即刻就拧紧了眉头:“这里面放了断肠草,分量很多,一下子就闻了出来。”
又转身对陆双瑜问道:“这是谁给你的?”
陆双瑜白着脸,“刚刚在街上,一个罩着斗篷的人给每个人都发了,说是过年讨个吉祥福气……”
三人立刻赶回去看,那人已经不在了。
云宁之和安羽铭对视一眼,安羽铭转身往侯府方向飞去,云宁之则带着陆双瑜回到家,唤出了暗卫去搜查。
当晚,安羽铭就带来了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
他指着女人说道:“在十里外的破庙里找到的,你们猜猜是谁?”
云宁之阴沉着脸,走过去,抓着女人的头发让她抬起脸来。
陆双瑜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是陆思夏!
陆思夏看着她冷笑着,啐道:“没想到竟然没有毒死你,真是老天不长眼。”
云宁之眼里顿时聚起了杀意,却被陆双瑜阻止了。
陆双瑜虽然很想让她死,陆思夏的行为也足以让她血溅当场,但是她现在在为陆珣行善积德,不能造杀孽。
“你这个贱妇!凭什么大家都喜欢你!你不过就是寄生在我家的可怜虫而已!”
陆思夏癫狂的喊叫,眼睛红的像是能流出血泪来。
陆双瑜浑身战栗着,哑声道:
“是啊,我只不过你们家的可怜虫,那为什么还要把我从亲生父母身边抱走呢!”
她强忍体内翻腾的怒意,转过身去不看她,淡淡道:
“你身为罪犯,畏罪潜逃,还想罔害人命,老天是不会帮你的。”
接着对安羽铭说:“把她交给官府吧,她罪孽深重,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陆思夏死死的看着陆双瑜,嘴里狠狠的诅咒着:“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直到拖出门外,尖锐的诅咒声依旧还能传来。
“陆双瑜,我一定会杀了你!!!”
云宁之不知为何,不安感始终久久不散。
第三十六章
除夕
安羽铭和云宁之都不回去,硬要挤在陆双瑜的小破酒馆嚷嚷着说要过年。
陆双瑜被吵得头疼,端出面粉和肉馅,吩咐道:“把这些都包成饺子,不然不许留下来过年。”
二人顿时老实下来,安静的开始包饺子。
不一会又开始因为谁包的丑而争执起来。
虽然吵闹不堪,但这是陆双瑜最有过年气息的一次除夕。
等好不容易包完饺子,也到了下午。
陆双瑜匆匆煮了几个饺子,准备去祭拜陆珣,二人自然要跟上。
两个人又在去陆珣坟冢的路上吵吵闹闹起来了。
云宁之跪在陆珣的坟前,眼里依然是满满的愧疚,他对这个孩子有着说不尽的悔意。
万言都被云宁之烧在香里。
上完香,他轻声说道:“现在阿娘有阿爹在身边,阿爹不会再让阿娘说委屈了。”
陆双瑜鼻头一酸,侧过头去才忍住了泪水。
轮到陆双瑜了,她让二人站远些,自己跪在坟前,眼神温柔。
她轻轻的拂过陆珣的墓碑,说道:
“过完年你就要满六岁了。”
“阿娘现在过得很好,你呢?”
“你放心,阿娘会给你祈福,让你转世到一户好人家不再受苦了……”
见陆双瑜越说越伤心,云宁之立马上前扶她起来,说道:
“太医说了,忌伤心,你这样怎么能够给珣儿积满善德呢?”
安羽铭也在旁附和着,陆双瑜这才止住了眼泪,又觉得在二人面前丢了面子,不禁有些恼了。
“我不是让你们不许过来的吗!?”
云宁之立刻将责任推给安羽铭:“是他先过来的。”
“是他先动身的!”
二人一言不合又打了起来,陆双瑜无可奈何,不想多说直径先走了。
在祭拜陆珣回来的路上
一个穿着破烂,面容想被烧过一般的妇人拦住了三人的去路,
妇人的声音更是像来自地府的恶鬼一般可怖,
“请姑娘行行好,我无家可归,就想讨个饭吃。”
“好心有好报,你一定会有善德的。”
陆双瑜想起了珣儿,便掏出几文钱来,交到妇人手里。
她柔声道:“天寒地冻的,你要不要来我家吃个年夜饭?”
妇人紧紧的抓着陆双瑜的手将她拉得更近,不住地说:“你一定会有好报的。”
云宁之隐隐的察觉到不安,沉声道:“退后一点!”
陆双瑜不知所以的回头看他:“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的白影从云宁之眼前闪过,转瞬没入了陆双瑜的身体里。
很快,陆双瑜的身上就漫起了大朵的红花,烈艳灼眼。
安羽铭一掌把妇人拍飞,妇人喷溅出一大口血,倒在地上。
仰天大笑着:“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哈哈哈哈哈哈……陆双瑜我终于杀了你了!”
安羽铭这才认出这个女人竟是陆思夏,她从府衙的人手里死里逃生后,用火毁了容,还吞了碳毁了嗓子。
又回到村子里潜伏着,就是为了杀了陆双瑜!
安羽铭怒火滔天的一脚踏在陆思夏的胸口上,陆思夏猛地吐出一口血来,没了声音。
云宁之在陆双瑜中剑后,第一时间冲上去接住了她。
血很快在地上蔓延开,就像最喜庆的灯笼,鲜艳刺目。
陆双瑜大口大口的吐着血,云宁之从来不知道人原来是可以流这么多血,多的好像自己要溺毙在这里面。
他还没有带陆双瑜去游山玩水,还没有带陆双瑜去见母后,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没有做,她怎么会死。
云宁之慌张的用手堵着伤口,可是血依旧源源不断的从胸口涌出。
陆双瑜的声音像破烂的风箱,呼啦啦的漏着。
“云宁之……”
“我在!”云宁之手足无措的抱着她。
“我死后……帮我埋在珣儿的旁边……”
云宁之红着眼眶,狠狠的说:“你不会死!我现在带你回去!有神仙草你就不会死了!”
陆双瑜颤抖着摸上他的脸,笑着掉下一滴泪来:“忘了我吧。”
“我也会忘了你……”
还好还么来得及告诉你我还爱你,那就忘了我吧,我也忘了你。
不要再爱上你,爱上你太痛了。
陆双瑜的手砸在了地上,沉沉的闭上了眼,再也没睁开。
三年后,潭州
长宁侯府一个新来的随从好奇看着空中,问道:
“为什么侯爷一见到平今王就怒不可遏,每每都要打架啊?侯爷又打不过王爷。”
远处传来一声闷响,是石柱碎裂的声音。
另一个老随从摇摇头说道:“这是一个说来很长的故事。”
随从又问道:“那为什么王爷经常会来潭州呢?不见不就不会打了吗?”
老随从摇摇头:“这也是一个说来话长的故事。”
安羽铭狠狠的吐出一口血,眼里都是不甘心:“不是叫你忘了她吗,不要再来潭州了!”
云宁之冷冷的看着他,这几年来,他越发的不近人情了,就像一块移动的冰块。
只有在那杏花雨林里才稍微有点人气。
云宁之躺在杏花雨里,喝着酒,他醉眼朦胧的看着面前的两块墓碑,眼里满是柔情。
陆双瑜,我下一辈子一定忘记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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