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杏花雨,庭院叠新绿。
东京城右掖门向南临近桥边的尚宅,白墙黛瓦,秀丽雅致,颇有江南味道。
今日春社,许多大户人家都放了园子,尚宅也不例外,园子不大,却是有凉亭有溪水,溪水里两只小乌龟欢快的游着,亭边梨树抽了花苞,眼瞅着就要开了,梨树下,一位穿紫色窄衫的男子鼻观口口观心,拿一把小蒲扇专心致志守着风炉上的小壶,旁边小板凳上坐着一个胖乎乎的小娃娃,正靠着他吃点心。
一阵环佩叮当由远而近,织锦的折枝芍药襦裙映入眼帘,三寸绣花鞋淡雅秀气,鞋头上坠着两颗温润珍珠,男子拿扇子的手一顿,下一秒继续有节奏的扇着风。
胖娃娃舔了舔黏糊糊的手指,拍拍男子肩膀:“表叔,这是天章阁学士王大人的女儿王熙萌。”他仰起头奶声奶气的喊道:“熙萌姊姊好!”
“云起小郎君好。”王熙萌略施一礼,有些不虞的看看只顾低头盯着风炉的紫衣男子,“子书小王爷?”
听到她喊自己,子书俊无奈的抬起头应了声:“幸会。”
见他抬头,王熙萌先是娇羞的微微侧头避了一避,然后矜持缓慢的把目光移到子书俊脸上,这一移,便再也移不开了。
这位小王爷真好看啊,一身锦缎的紫色窄袖衫,衬得他面如冠玉、白璧无瑕,浓密的剑眉斜飞入鬓,一双好看的丹凤眼锐利冷峻,鼻梁高挺,薄唇微抿,清冷孤傲又贵气,真真画中神仙一般的长相。
子书俊见她盯着自己不说话,无所谓的又低下头,小壶里的水烧开了,他把壶提下来倒进旁边的汤瓶里,又从汤瓶里倒了一杯递给不停在吃点心的小胖墩尚云起。
“熙萌怎么一直站着呀?云起过来,把小板凳让给熙萌姊姊!”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走过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瓜子脸大眼睛,说起话来嘴角有两个若隐若现的小靥窝,她是尚云起的阿娘,南嘉郡君李靥。
“阿娘!”“表嫂。”一大一小两个人同时站起来。
“云起乖,让熙萌姊姊坐你的小板凳跟你表叔聊天。”李靥招招手让尚云起过来,“阿娘带你去那边找妹妹一起吃点心啊。”
“那表叔聊完可以教我昨日没教完的剑术吗?”
“表叔今日没时间,他跟熙萌姊姊聊完还要跟念念姊姊聊,然后跟秋月姊姊聊……”李靥拍拍儿子的小脑袋,“等爹爹放衙回来,让他教你。”
尚云起同情的看向子书俊,表叔不容易啊。
“时辰不早了,大理寺还有个案子等小弟去处理。”目光扫过凉亭里一众正向这边张望的环肥燕瘦,子书俊紧走两步把汤瓶塞进李靥手里,又冲王熙萌一抱拳,“先告辞了。”
“表叔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尚云起迈开小短腿追上他,两个人一前一后跑出了园子。
李靥看看两个落荒而逃的背影,尴尬的笑笑:“呵呵,熙萌,咱们去凉亭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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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上,尚云起气喘吁吁连追带跑,试图跟上自己表叔的大长腿:“表叔,你就这样走了,阿娘的相亲会怎么办?”
“我是真的有事。”子书俊放慢脚步牵起他的手,“并非有意辜负表嫂好意。”
“你就祈祷阿娘不生气,要不然我老爹一定找你算账。”
“……”子书俊没理他,过了桥拐进不远处的月牙巷,冲一位早就等候在那里的白衣男子走过去,“如何?可有异常?”
“暂时没有。”白衣男子小幅度的跟尚云起摆摆手算是打过招呼,“马上就到午时了,若真是他干的,这会儿该有动静。”
“绝对是他。”子书俊很笃定。
两个人正说着,巷子里的一扇院门吱呀开了,里面鬼鬼祟祟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男人怀里抱着包袱,边走边四下张望,子书俊把尚云起背起来,和白衣男子一起跟了上去。
男人一路小跑,两个人运起轻功悄无声息的跟着,一路跟到城郊僻静处的一间小院,男人进了院闩上院门,满头大汗的挪开院子里的一块大石头,拿起铁锹挖了起来,不多时就挖出一件带血的衣裙和一把匕首。
他先是从包袱里掏出一块木板和一根金钗,把金钗埋在刚刚挖出血衣的地方,堆起一个小小的坟包,又把木板插在上面,跪在地上念念有词:“彩衣啊彩衣,我知道你死的不甘,可那天若不是你逼得太紧,我也不会一时错手杀了你……如今你已经死了,还是早日投胎个好人家~~你看,你先前要的金钗我也买了,这墓碑也按你说的写,可莫再纠缠我了!”
男人说完,把血衣拿过来,取出火折子就要点,一颗石子带着呼啸声飞过来,正正砸中他的手腕,男人痛呼一声惊慌失措:“谁?是谁?”
“我说怎么找来找去都找不到杀人凶器,原来石小衙内还有私宅。”子书俊背着尚云起翻墙进了院子,“石志明,凶器血衣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你……你是那日大理寺的寺正?”被叫做石志明的男人瞪大眼睛指着他,“你跟踪我!”
“不跟踪你,怎能知道你的龌龊事呢?”白衣男子坐在墙头,闲适的晃着双腿,月牙一样的眼睛里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我说要给冤死你手的女子一个有名分的墓碑,然后将她那天穿的衣服跟杀她的凶器烧掉。石小衙内真是个实在人,说什么信什么。”
“是你?”石志明疑惑的抬头,这张面孔他昨日才见过,一身白衣,道骨仙风的神仙模样,一语道破他的秘密,他还真以为自己遇见了什么世外高人,花了十两黄金买下所谓的破解之法,却竟然……
想到这里,他狠狠的盯着白衣男子,咬牙切齿:“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设计害我?”
“你真笨,连中书侍郎李大人家的大郎君,鼎鼎大名的飞雪残影李乐康都不认得!”尚云起趴在表叔背上喊了一嗓子,很是嘚瑟。
子书俊皱着眉头揉揉耳朵:“云起小声些。”又朝墙头上的李乐康使眼色,“烦请李郎君将他捆起来,物证也一并送去大理寺。”
“得嘞,看在你每天被南嘉郡君追着去相亲的份上,给你当一回苦力。”李乐康跳下围墙,麻利的捆好石志明,拿着血衣跟匕首,几个人一起去了大理寺。
“左司郎中的小儿子石志明,杀死自己侍妾彩衣,抛尸井底妄图脱罪,我跟乐康先是每日深夜扮作女鬼在他房外游走,令其惶惶不可终日,待几近崩溃之时再由乐康扮做道士,假意授与他破解之法,之后一路跟踪,找到了血衣和凶器,石志明现已伏法,对罪行供认不讳。”大理寺议事间,子书俊正在报告这次破案的经过。
“所以你逃了我娘子专门为你准备的相亲会,还带着云起这个不足五岁的孩子去抓杀人犯?”一位长相与子书俊有六分相似的男子坐在书桌后面,手指缓慢而有力的敲击着桌面,盯着子书俊。
他是大理寺的最高长官,大理寺卿尚辰,也是尚云起的父亲,南嘉郡君的夫君,子书俊的表哥。
子书俊沉默了一下,挠挠头开口:“表嫂一片心意,锦鹤心领了,但这相亲之事真的……”
“也是,虽说你已经二十有二,阿舅和娘亲亦一直来信催促我们夫妻帮你留意适龄女子,我家娘子更是放下了手头所有事用心准备,但你子书锦鹤毕竟是瑞王府小王爷,论身份我们操不上这份心。”
“兄长,说好出了杭州,就不提我身份的。”子书俊抗议。
“当初你来东京城,也说一切听表嫂安排。”尚辰寸步不让。
兄弟俩相似的丹凤眼对视,眼神隔空厮杀,一个傲气,一个锐利,片刻之后,子书俊举手投降。
“……我去给表嫂道歉。”
“还要得闲约那王家娘子饮茶。”
“是……”他垂头丧气的应下,“若无它事,小弟告退了。”
“惠民河宣化门外的河堤草丛里发现一具女尸。”尚辰拿起刚才下属送进来的据报,“开封府最近人手不足,加上女尸衣着富贵,看起来不像普通人家,便把案子转给了大理寺,你若是没空,我叫别人去了。”
“有空!小弟现在便去!”
“仵作已经赶过去了,你也快去吧。”尚辰看他一幅迫不及待的样子,笑着把据报递给他,“让春和把云起先送回家,你记得回家吃晚饭。”
“是!”
子书俊拉着李乐康行色匆匆往外走,大理寺的众人纷纷见礼,又凑在一起议论:
“你看你看,子书小王爷又拉着李郎君跑了。”
“这好好的瑞王府小王爷不做,跑来大理寺当个寺正,你说他图什么啊?”
“这咱不好说,不过听说他是尚寺卿的表弟,尚寺卿断案如神,想来表弟应不会太差。”
“何止不差,子书小王爷能文能武,机智过人,模样也俊,听说这东京城大门小户的娘子们都喜欢他。”
“那他喜欢谁?”
“嘿嘿,你看他刚才拉着谁?”
“也是,如今男风盛行,这断袖分桃之事……”
“大胆,法司重地也敢嚼舌根,尔等是活腻了吗!”大理寺丞蒋文正厉声喝止,后面跟着神情严肃的尚辰。
“尚寺卿!蒋寺丞!”众人吓得纷纷跪倒,“属下一时口快,尚寺卿恕罪!”
尚辰摆摆手:“大理寺乃肃穆之地,尔等都是大理寺的官人,背后妄议是非难免失了体统,谨言慎行,下不为例。”
“爹爹,什么叫断袖分桃啊?”尚云起仰着小肉脸看着自己一脸不爽的老爹,觉得大约不是什么好词。
“小孩子不该知道这些。”尚辰把尚云起抱上马车,“跟你阿娘说,今日就把隔壁院子的定金付了,让子书俊给我搬出去!再给他找个丫鬟,要女的!”
“老爹,丫鬟本来就是女的。”
尚辰瞪了自己儿子一眼,让他快滚进马车里去,又把刚才的话对春和说了一遍,看着马车走远了,他背着手长出一口气,自己这个表弟自小聪明过人,却是不爱功名,不爱美人,只爱推理破案,偏偏表弟又是独子,舅父与舅母为了他的亲事操碎了心,加上最近男风盛行,把二老吓得几次三番来信让他看紧表弟,哪怕先找个侍妾,也万万不可好了男风。
“尚寺卿?”见他半天不说话,蒋文正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其余寺丞还在等您……”
“回去吧。”尚辰回过神来,转身回议事间,“新来的仵作你见了?”
“见了,两个年轻人,一个是仵作,一个是狱医,这不刚接了河堤女尸的案子嘛,我让他俩去看看,顺便试试二人才能几何。”
“好,等二人回来,让他们来见我。”
2. 女尸疑云(一) 子书俊跟李乐康两个人……
子书俊跟李乐康两个人骑上马,过了州桥出朱雀门,沿着惠民河岸边一路疾驰,很快就到了宣化门外的河堤,发现女尸的草丛附近已经有大理寺的差人看管了起来,不让百姓靠近,二人下马来到河边,看见女尸旁边蹲着一黑衣一白衣两名年轻男子。
“小月记一下,死者女性,身长五尺半到六尺之间,发髻整齐,身材匀称,除颈部伤痕外,无明显外伤。”黑衣男子一边检查尸体,一边让旁边的白衣男子做记录,“无尸臭,瞳仁无浑浊,四肢柔软,关节能动,死亡时间应超过十二个时辰,不足三十六个时辰。”
“二位是……?”子书俊看着两个人面生,之前在大理寺没见过。
白衣男子见有人来了,站起来笑的眉眼弯弯,热情的自我介绍:“你们是大理寺来的官差吧?我是新来的狱医,我叫沐桃月,这位是我师兄卫墨风,也是刚来大理寺,他是仵作。”
“御医?”李乐康看看沐桃月,身量不高,白白净净的,月牙一样的大眼睛,挺翘的鼻子,有点肉嘟嘟的小脸,唇红齿白的小模样……女的?
“是狱医,监狱的狱!”沐桃月解释,“我跟着师父学医多年,医术很不错的,这次来是想在大理寺谋个差事,贴补家用,这是我第一次来东京城,真是繁华热闹……”
“闲话之后再叙。”子书俊抬手打断了她,捏捏眉心,蹲下去看女尸,“卫墨风是吗?有什么发现?”
自己说的话被打断了,沐桃月也不恼,耸耸肩拿着笔蹲下继续记录,李乐康觉得有趣,也跟着蹲下。
女尸面色苍白,双目紧闭,能看出生前是个很好看的女子,身上穿金戴银,是富贵人家的打扮。
“我刚刚检查过了,死者全身上下只有这一处伤。”卫墨风指着女尸的脖颈处,“你看,指痕清晰,这是两个大拇指的指印,两侧的黑色痕迹是虎口压迫所致,从伤痕上看,应是被双手环掐,窒息而死。”
“这衣服湿乎乎的,是不是被河水冲上来的?”李乐康看见女尸的衣服跟头发都湿漉漉的。
“不对,若是被河水浸泡过,应该里面的衣服更湿才对。”子书俊摸了摸女尸的里衣,“衣服外潮内干,是沾了露水。”
沐桃月算了算:“露水出现的时间……也就是说,尸体是寅时被扔在这里的?”
“寅时,或者寅时之前。”子书俊点点头,继续问卫墨风,“还能看出什么?”
“死者牙齿磨损很少,应是经常□□细的食物,十指娇嫩,不似普通妇人,是养在深闺大院的富贵之人。”
“尸体是谁发现的?”
有差人过来禀报:“回寺正,是不远处听涛茶馆的茶博士报的官。”
“你是寺正?”沐桃月再次对着子书俊自我介绍,“我叫沐桃月,是狱医,不是御医……”
“我知道,监狱的狱。”子书俊敷衍的拍拍他肩膀,又对差人说,“把报案人叫过来,我有话要问。”
报案的茶博士很快被领了过来,据他讲述,是今日一早上工时候发现的女尸。
“茶馆几时上工?”子书俊觉得他来的过于早了些。
“茶馆辰时上工,不过小的喜欢早来会儿。”茶博士恭恭敬敬的解释道,“卯时过来吃个早饭,顺便来这河边吊吊嗓子。”
“吊嗓子?”
“是,小的喜欢听戏,没事儿了也爱唱两句。”
子书俊环视了一下四周:“当时除了你,还有没有别人在场?”
“有,早市上卖蟠桃饭的赵五哥也看见了,还有好几个卖朝食的都看见了!”
“你先走吧,有问题再找你。”子书俊盯着女尸摸着下巴陷入沉思,若是按照验尸结果来看,女尸死亡时间在两到三天,一个富贵人家的女眷不见了两三天,为什么没人报案呢?
“我觉得咱们现在有两点线索可以查。”同样摸着下巴盯着女尸的沐桃月突然开口,见众人都看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模样娇俏可爱,子书俊不禁皱眉,这男子怎么娘里娘气的?
“第一点便是这里。”他指着女尸的发髻,“看出什么了没有?”
“发髻整齐,样式复杂,应是费了一番功夫。”李乐康仔细瞧着,他在家经常见阿娘梳头发,这个发髻没有一个时辰梳不起来。
卫墨风也看:“首饰做工精细,材料也是上好……小月,你究竟想说什么?”
“嘿嘿,你们看她发髻正中,少了什么?”
三个人一齐看他,又一齐摇头。
“……”沐桃月无语,“少了头冠啊,死者的这个发髻明显就是戴头冠的发髻。”
李乐康恍然大悟:“啊,我想起来了,阿娘梳完头发之后都会戴头冠!”
“这女尸衣着就已如此华贵,想必头顶的冠子更是奢华。”卫墨风也连连点头,“凶手一定把头冠拿走了。”
子书俊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个娘里娘气的小狱医:“第二点呢?”
“第二点嘛~”沐桃月从女尸的衣服上择下一点东西,“风哥……哥们你看,这是什么?”
卫墨风接过来仔细看看:“粗麻线?”
“可死者穿的是上好的锦缎,连绣鞋都是缂丝的,不该有粗麻线出现啊。”李乐康也凑过来。
“若是麻袋上的呢?”沐桃月比划着,“装进麻袋,用车运到这里然后扔掉~”
子书俊好奇的问他:“为什么是用车?”
“若是拖拽到此,后背应有拖擦痕迹,若是背到此处,衣服前胸腹部处应有很多褶皱,而这两点死者身上都没有,我查看了周围,也没有符合两个人搬运麻袋的脚印,所以应是用车运过来的。”
沐桃月几步爬到河堤上面的大路上,招呼众人过去看:“这里的边缘泥土明显被磕碰过,露出的泥土还很新鲜,女尸身上也有泥,我猜凶手应是驾车到了这里,把女尸扔下,女尸顺着斜坡一路滚进草丛……”
“是平安车。”子书俊趴在地上仔细看靠近路边的车辙。
沐桃月用胳膊肘捣捣李乐康:“兄台,平安车是啥?”
“装货用的车。”
“哦~~”
子书俊抬头看看天,“天色不早了,你俩先把尸体抬回大理寺去,乐康跟我再去周围打听打听,看有没有别的线索。”他看向沐桃月,“麻烦这位……小兄弟,帮忙跟寺卿大人说一声,晚饭不必等我。”
“好!兄台就此别过!”沐桃月潇洒的转身抬女尸去了,卫墨风叹口气默默跟上,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李乐康捂着嘴碰碰身边的人:“这位小兄弟有点意思啊。”
子书俊也赞同:“是挺有意思,就是娘里娘气的,难道是宦官?”
“……!”李乐康后退两步上下打量着他,摇头叹气,“啧啧啧,这么俊俏的小王爷,怕不是个傻子?”
“我如何傻了?”
“……算了,反正那小兄弟到了尚寺卿那里,估计连过场都不用走,直接退回原籍。”
“为何?”
“哎呦你别问了,我不想跟傻子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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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尚宅。
吃过晚饭,李靥靠在自己夫君肩膀上看书闲聊:“房子我租好了,明天收拾完就可以搬过去,可是为什么非要给锦鹤找个丫鬟啊,他一个单身男青年,找个小姑娘伺候……不好吧?”
尚辰伸手捏她脸:“放心,锦鹤有分寸,阿舅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东京城男风大盛,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要找书童,要找丫鬟。”
“最近的确是男风盛行,前几日跟思悠去的万竹轩,那里唱曲的跳舞的都是白白净净的小郎君,那身段舞姿真是……”见尚辰有些不悦的盯着自己,李靥下意识的住了嘴,跑去书桌翻出一张纸来,“这是给锦鹤准备的使女名单,都是好人家的女娃,让他自己选一个吧。”
尚辰接过来看了看,疑惑的问:“为什么还有小雨?”小雨是李靥的贴身丫鬟。
“小雨毛遂自荐,她一直都喜欢锦鹤啊,夫君看不出来?”
“……未曾留意。”
“也是,夫君心怀天下,怎能留意这儿女情长呢。”李靥开心的蹭蹭他,“若是锦鹤选了小雨,我就开始着手给小雨置办嫁妆!”
尚辰觉得子书俊不会喜欢小雨,所以也没理会自己娘子喜气洋洋的畅想,他来到书桌前,拿起毛笔蘸了墨略一思索,提笔添上了一个名字。
“沐桃月,谁呀?”
“曹悦竹的徒弟,女扮男装来大理寺当狱医。”他把李靥拉进怀里,“我要遣她回原籍,结果这女子哭天抹泪的不走,后来我查了查,确是身世可怜,但大理寺不要女子,便问她要不要跟着锦鹤做个助手,毕竟她医术不错,学识也可。”
“那小雨怎么办?”
“若锦鹤选了小雨,我明日遣她回原籍便是。”
夫妻俩正商量着,子书俊回来了,尚辰把事情一说,子书小王爷满脸的抗拒:“我独居即可,不需要人伺候。”
“不可,阿舅嘱咐务必要有人照顾你。”
“书童行吗?”
“不可,必须是女子。”
子书俊英俊的脸上写着无奈:“兄长……”
“你看,这是阿舅给我写的信。”尚辰指着自己书桌上厚厚一摞,“选一个,大家都清净。”
看着那一大摞的信笺,子书俊也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脾气倔不理会,爹妈就一直打扰表兄表嫂,的确有些过分了,想到这里他点点头:“兄长看着选一个吧,小弟都可以。”
“我帮表叔念我帮表叔念!”尚辰和李靥的小女儿,尚云起的双胞胎妹妹尚云舒高兴的跑过来,趴到李靥的膝头,费力的认着字:“字画店任老板之女~任英娘,林书生之女~林丽,还有小雨姐姐,还有这个是什么刘家之……咦,这两个字从来没见过。”她问旁边的小胖墩尚云起,“哥哥,这个词念什么?”
尚云起看了一眼,小胖手在纸上点一点,很显摆的样子:“遗孀,就是寡妇的意思。”
尚云舒高兴的喊:“刘家之遗孀!”
“还有寡妇?”
“又不是选王妃。”尚辰一本正经,“符合条件都可,不喜欢可以不选。”
子书俊也一本正经:“那便要这个遗孀吧。”
“表叔喜欢寡妇?”尚云起挺高兴,他的表叔果然与众不同。
“嗯,我挺喜欢寡妇的。”与众不同的子书俊点点头,“就这个吧。”
“可,明日让她直接去找你。”尚辰挥挥手,总算是完成了舅父嘱托的任务,“去休息吧!”
李靥挠挠头,总觉得夫君理解错了舅父的意思,不过她现在没工夫想这些,伸手抓住了正要跑去玩的尚云起:“站住!什么遗孀寡妇的,谁教你的?”
“唐唐阿舅教的,鳏夫的鳏我也识得的。”
“这个没正形的唐君莫……”
李靥还想再说什么,被尚辰搂进怀里往卧房走:“早晚要识得的,比起云起识字,我更想听靥儿讲讲万竹轩是怎么一回事……”
卧房门关上,剩院子里一大两小面面相觑,子书俊耸耸肩:“来吧,到表叔房里玩手指傀儡去。”
3. 女尸疑云(二) 第二日。
子书……
第二日。
子书俊一早赶着出门,昨天见到女尸的时候,几个卖朝食的目击者都已经收摊回家了,其余的人问来问去也没个头绪,所以他决定今天赶早,先去早市问问昨日清晨女尸到底是如何被发现的。
刚一出门,就碰见了昨天那个娘娘腔的小郎君,小郎君见了他很开心,几步小跑来到近前:“寺正大人!”
“沐桃月?”他依稀记得是这个名字。
“我是沐桃月,咱们昨天刚见过的!”见他认出了自己,沐桃月高兴的笑起来,“您要去哪里忙?带着我吧。”
子书俊奇怪道:“你不是狱医吗?不去大理寺当差,跟着我作甚?”
“唉,别提了,大理寺不要我……”沐桃月耷拉着脑袋叹口气,“我好说歹说,总算是没被打回原籍,但是大理寺呆不成了,给派了新的活计,我这一大早来报到却没找到人。”
“许是太早了,你可再等等。”
“没关系的,我这活是个晚上干的活,既然主人家早上不在,晚上再来便是。”
子书俊点点头,抬腿就走,沐桃月提着包袱跟着他:“您去哪儿?带着我呗!”
“去宣华门外的早市吃早饭。”
“我也去我也去!您是不是要去打听昨天那具女尸的事儿啊?记得报案的茶博士说,卖蟠桃饭的赵五哥看见了,咱们去问问?”
“在下喜欢一个人做事。”
“拜托了……我这会儿无处可去,您就带着我吧,大不了,中午我请您吃饭,又或者我给您无偿把脉?这东京城这么大,处处繁华,要是不跟着您,我怕迷路,万一走到了不该走的地方……”沐桃月开启了碎碎念模式。
“跟着也可,有个条件。”子书俊一阵头疼。
“您说!”
“少说话。”
“好,我现在就闭嘴!”沐桃月双手食指交叉在嘴巴上打了个叉号,红润的小嘴微微嘟起,衬的双手愈发柔嫩白皙,水汪汪的大眼睛调皮的眨了眨,“禁声。”
子书俊暗想,怪不得如今小白脸吃香,这娘娘腔的小郎君还真是怪好看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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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华门外的早市这会儿正是热闹的时候,两个人找到了卖蟠桃饭的赵五哥,沐桃月大方的买了两碗蟠桃饭,说是边吃边聊。
子书俊不喜欢吃甜的,只吃了两口便轻轻放下了调羹,刚想张嘴问问摊主昨天女尸的事情,就见身边的沐桃月满嘴饭粒表情浮夸的竖起大拇指。
“赵五哥这蟠桃饭真乃东京城一绝啊!俗语说,桃养人,食桃可补中益气、养阴生津,还可令人好颜色,这蟠桃饭桃汁丰沛,娇红温软,芳香甘甜,甚美,甚美!”
“小兄弟好见识!”赵五哥被他夸得眉开眼笑,“我这蟠桃饭不敢说东京城第一吧,但也绝对不差,这十里八乡街里街坊的,都爱吃这一口!”
“那肯定啊,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蟠桃饭!”沐桃月闭眼吹,“有诗云:玉皇种下蟠桃园,枝繁叶茂遮云天,难得众神勤劳作,硕大蟠桃红又鲜!”
赵五哥乐的合不拢嘴:“哈哈,好诗,好诗!我改天去找人写了,挂在我这摊子上!”
“不用找人,他就能写。”沐桃月指指正目瞪口呆看着自己的子书俊,“他的字可好看啦!兄台,您给老板写一幅呗。”
子书俊眉头一皱就要拒绝,却被这俊俏的小郎君按住了肩膀,软软的小手柔若无骨,激起了他一身的鸡皮疙瘩。
“您看这个摊位正对着女尸的位置,若是发生了什么事,老板肯定全看到了。”沐桃月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而且您昨天写尸格的时候我看见了,苍劲有力,矫若惊龙,端的是一手好字。”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药香,呼吸间有蟠桃的香甜味道,子书小王爷只觉得心跳有些乱,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挪:“你那是什么诗?”
“打油诗啊,文采如何?”
“……倒是通俗易懂。”
“五哥啊,找您打听个事儿呗。”从别家借来了纸笔,沐桃月一边看子书俊写字,一边自来熟的跟赵五哥聊天。
“小兄弟尽管问,能知道的我就都告诉你!”
“昨天这下面河堤上有具女尸……您瞧见没有?”
“那个啊,瞧见了。”赵五哥点点头,“我一早来的时候就在那儿,还以为谁家娘子喝醉睡着了,来吃饭的刘大娘特意下去看了看呢。”
“看了看?之后呢?”沐桃月问,“刘大娘没吓坏吧?”
赵五哥又卖出了几份蟠桃饭,拿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压低声音说:“说起来也奇怪,刘大娘下去看了之后跟我说,那小娘子没事儿,睡得正香呢,我也就没在意,后来听涛茶馆的茶博士来吊嗓子,唱了没两句就慌慌张张的爬上来报了案,说下面是个死人。”
“茶博士天天来吊嗓子吗?”
“嗯,只要不下雨,几乎天天来。”
“那位刘大娘住在哪里?”子书俊把写好的打油诗挂在摊位前,问道。
“就在前面那个小巷子。”赵五哥指了指前面,“怪了,刘大娘天天来吃我的蟠桃饭,怎的今日没来呢?”
旁边吃饭的一个中年男人听着他们聊天,突然插嘴:“你还不知道吧,刘大娘家里出事了。”
“出事了?何事?”
“哎呀,这不好说。”中年男人咂咂嘴,“只能说他们家倒霉,你们自己去看看吧……”
子书俊跟沐桃月对视一眼,决定去刘大娘家里瞧瞧,他们来到赵五哥说的小巷口,刚往里走了几步就听见巷子里一户人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的哭叫:“娘啊!你怎么就死了呢!”
两人赶紧过去,看见不远处一个小院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许多人,人群里有人摇头叹息:“这老于家怎么回事儿啊,昨天死一个,今天又死一个。”
“死人了?”沐桃月凑到人群里问一位看热闹的老妇人,“大娘,这家谁死了?”
“还能有谁?于大郎的娘于刘氏啊!想想也是,这事儿谁摊上谁都想不开!”
“于刘氏……刘大娘吗?”
见老妇点头,子书俊掏出腰牌:“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让开!”
4. 女尸疑云(三) 见来了官差,大家自动……
见来了官差,大家自动让出了一条路,子书俊带着沐桃月迈步走进院子,只见北边小屋的门大开着,正冲门的房梁上吊着一位老妇人,脸色青紫,舌尖露出,眼睛半闭着,毫无生机的前后微微摆动,看起来已经死了多时了。
“让开,先把死者放下来再哭!”子书俊把尸体下面放声大哭的一位少妇拉开,双臂抱住死者的腿向上托,示意沐桃月帮忙把房梁上的绳索解下来。
沐桃月拉过来桌子,搬一个凳子摞在上面,动作麻利的解开了绳索扣,又跳到地上检查尸体:“死者颈间索痕长八寸一,上交于左右耳后,眼合唇开,舌抵其齿,索痕呈深紫色,应为自缢而亡。”
“自缢?”子书俊看他,“你可验清楚了。”
“验清楚了,确是自缢。”沐桃月指指房梁,“房梁上只有一道索痕,死者颈间也只有一道索痕,索痕一致,不是他杀,而且……”
“如何?”
“而且死者之前应是极悲痛,哭了很久。”他翻过死者的衣袖给子书俊看,上面有几处不规则的硬痂,“你看,这是涕泪的痕迹,都结块了,肯定哭了很长时间。”
子书俊仔细看了看,的确是鼻涕眼泪的痕迹,于是他站起来问刚才痛哭不止的少妇:“你与死者是何关系?”
少妇擦擦眼泪,道了个万福:“回官爷,民妇娘家姓袁,名唤七娘,死的是……是我的婆婆于刘氏。”
“可知你婆母为何自缢?”
“民妇猜想,大约,大约是心中有愧……”
“有愧?”
子书俊正要仔细问问刘大娘是因为什么事情有愧,突然听到院子里一声巨响,他回头看,只见院子当中站了一位青年男子,中等身材,一脸憔悴,地上躺着一个方匣子,掉落时扬起的尘土还未落下,那声巨响应该也是这个匣子落地时发出来的,是什么?
“棺材。”沐桃月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像是给小孩子用的。”
“娘?娘——!”青年男子看清了地上躺着的人,哭叫着冲过来扑到刘大娘身上,“娘!你为何如此想不开啊!”
沐桃月被男子推了一把,一下撞在子书俊身上,鼻梁磕到了他的前胸,疼的眼泛泪光。
“抱歉。”子书俊充满歉意的掏出帕子,示意他擦擦眼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快些擦掉。”
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沐桃月揉着鼻子问袁七娘:“我见墙角有个婴儿床,你家孩子呢?”
“孩子……孩子?”袁七娘呆住了,嘴唇哆嗦了两下,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指着刘大娘的尸体厉声道:“死了也好,她本来就该给我家小麦穗陪葬的!”
话语刚落,正跪在地上哭的男子突然暴起,抬手给了她一耳光:“你看清楚了,这是我亲娘!”
袁七娘被一巴掌打倒在地,半边脸瞬间肿起老高,她不甘示弱的爬起来,摸起凳子就砸了过去:“小麦穗也是你亲女儿啊!死的那么惨,都是你亲娘害的,她活该!她罪有应得!”
“你这个毒妇,居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被砸了一下的男子暴跳如雷,一把挥开凳子,朝袁七娘扑过去。
小小的屋子里顿时乱作一团,子书俊挡在袁七娘前面拦下了男子的拳头:“不许打架!东京城内禁止斗殴!”
“我打我自己婆娘,关你甚事!”
袁七娘披头散发的越过子书俊扯住男子衣服:“你有本事打死我,反正小麦穗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我这就打死你!”
男子疯了一样又打又踢,嘴里也不干不净的骂着,一直到脖颈抵上了什么东西,冰冷的触感让他一下清醒过来。
“东京城内禁止斗殴。”子书俊宝剑出鞘,抵上了男子的咽喉处,“老实些!”
“官爷,官爷!您别生气,别……别杀他!”袁七娘吓得瘫坐在地,抱着子书俊的腿,生怕这位小官爷一生气杀了自己的夫君。
沐桃月刚才被飞过来的凳子砸中了头,砸的他眼前直冒金星,这会儿刚刚缓过劲来,就看见了眼前这一幕。
“别冲动!”他赶紧跑过来,轻轻把剑从男子脖子上移开,“寺正大人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谁惹寺正大人发脾气了?”一阵爽朗的声音传来,沐桃月循声望去,只见几个穿红色官服的人从门口走进来,为首的官差三十上下的模样,高大威猛,步履矫健,一看就是练家子。
子书俊脸色不太好看,还是客气的点点头:“林捕头。”
“正带着兄弟们巡街呢,就看见这里围了一大群人。”来的是开封府的捕头林松,他迈步进了屋子,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女尸,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这是……刘大娘?”
“林捕头认得?”
“也不算认得,只是每日都在这条街上巡视,见过几面。”林松又仔细看看,示意差人找块布先把死者盖上,“如何就……?”
“自缢。”
林松惊讶一声:“自缢?”又看向袁七娘跟她夫君,压低声音问道:“可是因为昨日傍晚之事?”
见夫妻二人缓缓点头,沐桃月忍不住问:“昨日傍晚发生何事?”
“阁下是……?”林松看看眼前这个好看的小郎君,这脸蛋粉嫩的,小鼻子小嘴,大眼睛忽闪忽闪如一汪清泉……是个女子。
见他盯着自己,沐桃月不好意思的笑笑,俏生生的惹人爱:“我是跟着寺正大人的。”
子书俊点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众人恍然,原来是小王爷的相好。
一提起昨日傍晚,袁七娘又低低的哭起来,林松叹口气,让人驱散了门口看热闹的人群,关上了院门,冲子书俊一抱拳:“不知寺正大人何故来此?”
“本是想找刘大娘做些问询。”子书俊跟他大体讲了讲事情经过,林捕头听的眉头紧锁:“河堤女尸?”
“是,如无意外,刘大娘应是第一目击人,所以想找她了解一下。”
“可眼下这般,寺正还是……”林松摇摇头,表示爱莫能助。
“刚刚听林捕头说昨日傍晚,可是有事发生?可与刘大娘之死有关?”子书俊听他们说话听的云山雾罩,“小麦穗又是谁?”
“小麦穗是我女儿,刚满周岁。”一直坐着地上低头不语的青年男子开口了,“我叫于大田,这是我娘子袁七娘,我爹死的早,是娘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看我娶了媳妇,生了孩子,我们还养了一条狗,叫黑子。”
沐桃月碰碰子书俊,悄悄指指院子角落,果然有个狗窝。
“小麦穗很乖,我娘照顾的也细心,黑子也是条好狗,怎么就……怎么就……!”于大田揪着头发,痛苦的说不出话来。
见他这样,林松把子书俊跟沐桃月叫到一边轻声讲述了事情经过。
原来小麦穗出生之后,袁七娘因为没奶,与刘大娘婆媳间起了不少摩擦,后来刘大娘干脆赶了袁七娘去布坊织布,赚钱贴补家用,这样于大田夫妇俩都是早起上工,晚时才归,小麦穗就交给刘大娘照看。
“要说刘大娘照看孩子还算用心,有几次看见她抱着小麦穗在外面晒太阳,那孩子见人就笑,喜庆可爱。”林松说道,“不过人都有个爱好,这刘大娘平日里就爱赌个小钱,每日午后趁着小麦穗睡着了出去小赌两把,来回至多不过一个时辰。”
“昨日可能赌的有点上瘾,刘大娘傍晚才回来,一进门就看见他们家的大黑狗在院子里啃着什么东西,血糊糊的,是生肉。”
林松说到这里顿了顿,抿了抿嘴艰难的开口:“再去房间一看,孩子没了……”
“你的意思是说孩子被……?”沐桃月惊恐的捂住嘴。
“后来于大田夫妇也回来了,一家人哭天抢地的,狗当场就被打死了,这不今早刘大娘也寻了短见,真是造孽啊!”
“林捕头平日见过那条狗吗?”子书俊想了想,问道。
“见过,叫声大了些,不过脾气温顺,不是恶犬。”林松仔细回想着,“许是受了什么刺激吧?”
“狗的尸体呢?”子书俊问于大田。
“扔了,还留着作甚?”
“扔到哪里了?”
“徐二哥帮忙扔的。”
“这狗平日里喂的可饱?”
“每日都喂,怎的不饱?”袁七娘咬牙切齿,“畜生便是畜生,我只恨昨日没有亲手将它碎尸万段!”
“既然林捕头来了,那就一切劳烦开封府。”子书俊拱拱手,“在下还有职责在身,先告辞了。”
“寺正大人放心,林某会妥善处理好的。”林松把两个人送到门口,“代我问尚寺卿好。”
从于家出来,沐桃月看看天:“还不到巳时,寺正大人要接着去查女尸的线索吗?”
“不,女尸先放一放,乐康也会去查的,我觉得于家这件事有蹊跷。”子书俊想了想,“家养的狗一般是不会咬人的,何况吃人,除非饿极。”
“可袁七娘不是说了天天都喂。”
“所以说其中一定有原因,先找到狗尸体,一验便知。”
5. 女尸疑云(四) 小巷子总共十几户人家……
小巷子总共十几户人家,两个人很快就找到了昨日帮忙处理狗尸体的徐二哥,徐二哥正在家睡觉,见是大理寺的人来问话,有些意外,却还是客客气气的请两人进了屋。
“此次只是有些事情询问,不必紧张。”子书俊努力和颜悦色,“昨日于家被打死的那条狗,可是你帮忙处理了?”
“对,是我带走了,袁家娘子当时哭的晕过去,于大田又要照顾亲娘,小麦穗的尸体还等着处理。”徐二哥摇头叹息,“可怜见的,被吃的残缺不全……”
“狗尸体扔去何处了?”
徐二哥摆摆手:“本来是要扔的,我在不远处的果园帮人看园子,是个夜里的活,想着上工时候顺手就把这狗埋在地里算了,结果被一起看园子的杨老汉看见,他说想要狗皮,让我别埋,我就把狗留在园子里了。”
“杨老汉?”
“对,杨老汉,我们看园子有三个人,一人值四个时辰,我值子时到卯时,杨老汉接我的值,是从辰时到未时。”
“杨老汉家住何处?”
徐二哥指了指,“杨老汉跟于家是邻居,呐,就是紧挨着于家,门口有个石墩子那个,不过这会儿他不在家,看园子呢。”
于是两个人又来到徐二哥说的果园,子书俊抬手要敲门,被沐桃月拦住了。
“等等。”他鼻翼翕动,挺翘的小鼻子一张一张的,“什么味道?”
子书俊看的有趣,也跟着闻了闻:“肉味儿?”
“狗肉味儿!园子里有人炖狗肉呢!”沐桃月按下了他要敲门的手,指指院子四周高高的围墙,“咱们爬墙进去看看去?”
园子里大部分是杏树,这个时节杏花开的正盛,一团团一簇簇,从树枝开到树梢,白里透着粉,就像染了胭脂的云朵。
子书俊轻松的翻过围墙赏了会儿花,又翻了出去,看着正在努力对着围墙蹦高的沐桃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哟,寺正大人出来啦?您刚才身手太快,我没来得及叫您。”沐桃月擦擦汗,“这围墙太高,帮帮忙,让我踩一下您的……啊~!”
他只觉得一阵风在耳边掠过,转瞬间就被拎过了围墙。
“您应该先知会我一下的。”沐桃月拍拍差点吓出来的小心脏,有些不满。
子书俊没说话,低头看自己的手,这小郎君的腰太软了些,刚才一把抓上去的感觉有些微妙。
两人小心翼翼的猫着腰循着肉香向前走,果然看见在靠近大门口的一块空地上有一个简易的灶台,灶台上的小锅正咕嘟咕嘟煮着什么,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拿一把扇子扇着风,时不时添点柴,又掀开锅盖搅动几下。
地上有些血迹,还有一张黑色的皮毛,子书俊看了一会儿,确定那是一张狗皮,于是对沐桃月做了个手势,两人悄悄退回到围墙下。
翻出去的时候子书俊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带他,只让他踩着自己的肩膀爬过去,沐桃月笨手笨脚的翻了半天终于落地。
“是狗肉,我不会闻错的!”他拍拍身上的土,说的笃定。
子书俊皱眉:“你吃狗肉?”
“不吃,不过我家旁边有个狗肉馆子,就是这个香气。”沐桃月说,“犬肉味咸温,无毒,安五脏,补绝伤,益阳道,补血脉,厚肠胃,实下焦,填精髓,可食。”
“扔在一旁的皮毛我看了,确是一张黑狗皮。”
“炖狗肉的就是杨老汉吧?手艺真不错。”沐桃月砸吧砸吧嘴,有些饿了。
“杨老汉与于家一墙之隔,昨日傍晚也在家,必定知晓于家发生了何事。”子书俊眉头紧锁,有些想不通,“我开始只认为是狗被下了药,突然发狂食人,如此看,却又不尽然。”
“寺正大人此话何意?”
“若是一条狗吃了你认识的人,你还会去吃这条狗的肉吗?”
“不会,多吓人哪!”沐桃月摇摇头,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是……?”
“会验尸吗?”
“虽说不如墨风哥哥厉害,但是普通的验尸还是会的。”
“那便够用了,徐二哥说孩子被吃的残缺不全,不知是如何残缺不全……”子书俊抓住他手腕飞快的跑起来,“我们回去找林松,看看小麦穗的尸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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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一口气跑回于家,于大田刚刚殓好了尸体,小院子搭起了简易的灵棚,堂屋里放着一大一小两口棺材。
林松带着差人正要离开,被子书俊拉到一边不知说了些什么,他挠挠头,叫过一个差人耳语了几句,差人领命又进了小院,不一会儿带着于氏夫妇离开了。
“我让差人带他们去开封府填写销户籍的表单了,只一个时辰,你们动作快些。”林松说。
“足矣。”子书俊抱拳,“多谢林捕头。”
“不必客气。”林松有些不好意思,“还望寺正大人在尚寺卿面前多提起在下,以便早日……”
“好说。”他略一点头,拉着沐桃月进了于家院子。
“林捕头刚才说的什么意思呀?”沐桃月小心翼翼的掀开小棺材上的盖棺布,“他好像对您很客气呢。”
子书俊想了想:“林捕头是前些时日从河南府调过来的,要履大理寺丞一职,寺卿大人说他初来乍到,遣他先去开封府呆些时日,熟悉一下东京城的环境之后再回大理寺。”
“哦~懂了懂了,林捕头想回大理寺当差去。”
“应是如此。”子书小王爷不太懂这些人情世故,在他眼里大理寺丞跟开封府捕头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样办案子。
“开棺了?”他抓住棺盖微微用力。
“等一下!”沐桃月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小麦穗乖妮妮,我开棺验尸是为了帮你查清害你之人,莫怪莫怪……”
“开了?”
“可以了,寺正大人开棺吧。”
棺盖被徐徐打开,里面的小小尸骸露了出来,只见一件小寿衣里裹着一团血肉模糊的肢体,肢体残缺不全,全身上下一块皮也没有,血淋淋的蜷缩着,脑袋几乎没有了。
沐桃月差点哭出来,他是第一次见死状如此惨烈的尸体,闭上眼睛稳了稳心神,他从身后的包袱里拿出手套戴上,拨开寿衣仔细看了看尸体,惊讶的“咦”了一声。
“如何?”
“这个……这不是人。”
子书俊被她的话惊得瞪大眼睛:“不是人?”
“虽然头部只剩了一点下颌骨,可这么宽阔粗壮的下颌明显不是小儿,还有这里。”沐桃月抬起尸体的上肢,“肩膀处也跟人差别甚大,虽然手脚被吃掉了,但我猜这是……猴子?”
“猴子?”
“嗯,像人又不是人,猴子的可能性最大。”
“猴子吗?怪不得……”子书俊沉吟了一下,“收拾好这里,跟我去趟潘楼南街。”
东京城内的潘楼南街,又被称为鹰鹘一条街,专门贩卖各种珍稀飞禽走兽,子书俊打听了几句,就找到了街上唯一一家卖猴子的店铺。
“大官人是要买猴子?”店主是个笑容满面的老头,见子书俊衣着富贵,笑得更加真诚,“大猴、小猴、猕猴、猿猴,您看看想要什么?要是没有称心的,您说个样子,老朽叫人去山里逮。”
子书俊看了一圈:“我要剥了皮的死猴。”
店主脸色变了几变:“大官人说笑了,我这都是活猴子,旁人买了都是在家养着或者杂耍卖艺,哪有您说的那个。”
“当真没有?”
“真的没有!”
“我打听过了,东京城只你一家卖猴子的。”子书俊拿出腰牌给他看了看,“店家可要想清楚,如今这猴子尸体惹了命案,若追究起来,你必是脱不了干系。”
“猴子尸体怎、怎会惹命案呢?”店主有点慌。
“宣华门外惠民河畔小巷子住的杨老汉,你可认识?”
“认……认识。”
“相熟?”
“不熟,不熟!”
“最近与他可有交易?”
“这……”店主跌坐在店里的椅子上,“昨日有只小猴生病死了,我正想处理掉的时候正巧杨老汉来找我下棋,他见了便说要,怎的……怎的还出人命了?”
“他可说过要拿去何为?”子书俊问。
“没说过,我也没多问,左右是一只死猴子,没甚用处,不如顺手做个人情。”
沐桃月突然问:“老伯您收钱了吗?”
“没收没收,他要我便让他拿走了,没收钱!”
“下次警醒些,莫要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听店主说没收钱,子书俊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这几天还会有官差来找你问话,据实回答便是,不可隐瞒。”
“是,官爷放心,老朽一定据实回答!”店主战战兢兢的问,“那官爷说的命案是……?”
“杨老汉拿死猴子吓人,把人吓死了。”
“吓死了?!”店主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在椅子上试了几试都没站起来,嘴唇哆嗦了半天,“罪过啊,罪过啊!”
见他这样,沐桃月赶紧从绣囊里拿出一个小瓶,倒出了几粒药给他吃下去,有些责怪的看了子书俊一眼:“老人家年纪大受不得刺激,寺正大人不要说得如此直白。”
子书俊抿抿嘴:“抱歉,是我欠考虑。”
“嗯,这会儿无碍了。”沐桃月倒来一杯水看店主喝下去,又给他把了把脉,“老伯可是平日里四肢时有麻木,坐久了站立起来会短暂眩晕,过一会儿便自行恢复了?”
“是有些,不过一直没放在心上。”
“这病可大可小,平日里要注意保暖,尤其是心口部位,冷热交替时尤为小心,觉得不舒服了就叫人,万不可一个人忍着。”他把小药瓶放到店主手里,“这是我自己制的安宫丸,每次四粒,可缓解。”
店主接过来千恩万谢:“多谢,多谢……”他看看沐桃月的脸又看看他的打扮,迟疑了一下,“多谢小郎君!”
“……沐兄弟。”出了店铺,子书俊犹犹豫豫的喊他,“刚才是我毛躁了,没考虑到店主年事已高。”
沐桃月大大咧咧的拍他肩膀:“没关系啊,有我呢!妙手回春小神医!”
“嗯,多亏有你。”又是柔若无骨的触感,又是暖暖的药香靠过来,子书俊心跳快了两拍,“咱们去抓杨老汉吧!”
6. 女尸疑云(五) 回去大理寺禀明了事情……
回去大理寺禀明了事情经过,子书俊领了几个差人要去杏园捉拿杨老汉,新来的仵作卫墨风正巧路过,一眼就看到了沐桃月脑门上的肿块。
“小月,你额头怎么了?”他关切的凑近了瞧。
沐桃月乐呵呵的:“被板凳砸了一下。”
“被砸还这么开心?”
“因为我刚刚跟寺正大人查了一起案子,马上就水落石出了,高兴!”
“被砸了?”听卫墨风一说,子书俊才看到他发际线位置起了一个肿包,应该是在于家劝架时候被袁七娘扔过去的板凳砸的,因为大部分藏在头发里,所以刚刚一直没注意。
他弯下腰仔细看看,伸手就要摸:“疼吗?”
“寺正大人,还是我来处理吧。”卫墨风挡住了他的手,把沐桃月拉的离自己近了些,“我帮他上药。”
沐桃月有些着急:“寺正大人您别走啊,我还想去抓杨老汉呢!”
“不走,等你。”子书俊点点头,带着一群差人站在回廊里看他上药。
“何故在此聚集?”尚辰带着蒋文正要去库房查东西,远远就看见这里围了一群人。
众人连忙见礼:“尚寺卿,蒋寺丞。”
尚辰微微颔首,看看傻站着的子书俊:“锦鹤不是要去捉拿嫌犯吗?为何在此?”
“回寺卿,这位沐兄弟受了点伤,我待她上完药之后一起去。”
子书俊背着手站的笔直,乖巧的像个等待好朋友一起去玩的孩童。
“沐兄弟?”尚辰又看看被卫墨风按在廊柱上上药的沐桃月,有些无奈的扶了扶额,所有人都看出来这是个女子,只有他的傻表弟一脸认真的叫人家兄弟……
“有何不妥?”子书俊看出来自己表哥表情不太对。
“无不妥。”尚寺卿右手握拳放到嘴边轻咳一声,掩饰了自己的笑意,“咳,不要聚在一起挡了旁人通行,若是你的小兄弟上好药,便快快带他走吧。”
————————————
大理寺的官差闯进杏园的时候,杨老汉正吃饱喝足,躺在杏树下闭目养神,对于突然闯进来的官差态度蛮横:“干什么的?这是私家园子,官府也不能乱闯!”
子书俊站立正中:“我们来此不是为了园子,而是为了抓你。”
“抓我?我犯了何事?”
“狗肉好吃吗?”
“……”
“这看园子真是个不错的差事。”见他不回答,子书俊拿起小桌上的酒壶闻了闻,“清风楼的玉髓酒,配上炖到酥烂的狗肉,在这杏花树下赏花喝酒吃肉,人生乐事。”
杨老汉眼珠转来转去,有些蛮横的问道:“怎的?吃狗肉犯法啊?”
“不犯法,就是随意感慨几句。”他把酒壶放回去,“猴脑好吃吗?”
“啥……啥猴脑?老汉不知道你在说啥!”
“你隔壁的刘大娘今早上吊死了,你可知道?”
此话一出如晴天霹雳一般,杨老汉瞬间面无血色,身体晃了几晃蹲在了地上:“谁?谁死了?”
“住在你隔壁的刘大娘,于大田的娘亲,小麦穗的祖母。”子书俊蹲下,眼神锐利的盯着他,“因为她的孙女小麦穗被狗吃了,她心中悲痛哭了一夜,最终还是良心难安,趁大家都还在睡觉的时候,用一根麻绳吊死了自己。”
“那……那关我甚事?不关我事!”
“你可想好了,真的不关你事?”
“我……我……”
“杨老汉,你用猴尸代替小儿,做出恶犬啃食幼儿的假象,让于家误以为女儿已死,导致他们一夜之间婆媳反目,夫妻失和,最终刘氏自缢身亡,于氏夫妇大打出手,这桩桩件件皆由你而起,说!你把于家女童藏哪儿了?”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啥!”
见他还是不开口,子书俊沉声道:“杨老汉,此时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是不说,待我搜查出来,罪名可就不同了!”
“……在河里的花船上,粉色金丝合欢花盖的那艘,上面是我的相好,叫欢娘。”杨老汉低声说,“我就是讨厌那条黑狗,日日叫的人心烦,跟刘氏说了多少次了,她就是不管,还让狗咬我。”
“所以你便生了如此歹毒心思?”
“那我要如何?这两年来我好话歹话说尽,刘氏就是不管,还有他儿子于大田,一家人拿那条黑狗当个宝,我跟他们说过千百遍,我讨厌狗,我害怕狗!”杨老汉青筋崩出,面目狰狞。
“即便是憎恶黑狗,也不该施此毒计!”子书俊声色俱厉,“那于家如今家破人亡,你可知罪!”
“就算有罪,于家也该担一半!”
“罪当几何,官府自有定夺。”子书俊挥挥手,“把他带走!”
差人们上前给他戴上了长枷,杨老汉最后看了看园子里的杏花没说话,他幼时被恶犬追咬过,自此之后一直怕狗,偏偏隔壁于家的大黑狗又凶又壮,每日里见了他就汪汪叫,黑狗养了两年,他就找了于家两年,于家一家都不是好相处的,尤其是那个刘氏,一说让她把黑狗拴起来她就吐沫星子乱飞的骂他,说他有毛病,说他做了亏心事了才会怕狗。
那日他又是早上上工时候被黑狗堵在门口不敢出门,误了时辰,被东家扣了工钱,从园子回来的时候他照例想去找刘氏说说,却隔着院门听见刘氏在跟小麦穗说话。
“我的小麦穗呀,你不要总是扯黑子的毛,若是不小心被它咬伤了挠伤了,少不得你娘回来要打死它!”
他收回了敲门的手,转身去了潘楼南街那家卖猴子的店……
接下来的时间,差人分成了两组,一组按照杨老汉指的位置,在园子里挖出了猴子皮以及大半个被吃掉脑子的猴头,另一组则赶去惠民河找到了花船,救出了小麦穗。
面对着死而复生的小麦穗,再看看躺在棺材里已经凉透的刘大娘,于氏夫妇心情一时复杂难当,得知是杨老汉设计了一切之后,于大田恨得抄起锄头就要出门找他拼命。
“如何定罪该由官府定夺。”子书俊拦住了他,“惩治坏人是官府之事,你要做的是好好发送你娘。”
“人心难测,谁能想到只是邻里间司空见惯的小矛盾,居然越积越深,终成祸患。”走出于家院门,已是将近傍晚,沐桃月有些不舍的拉拉他的衣角,“寺正大人,我要走了。”
“去哪儿?”
“去我的主人家呀,天色将晚,想必他该回家了。”
“你说晚上的活计,是个什么活计?”
“就是做……做个小厮,做做晚饭铺铺床什么的。”
“白天呢?”
“白天应该无事吧?”沐桃月想了想,尚寺卿只说了给他亲戚做晚饭跟铺床,没说白天干什么。
“若是……”子书俊挠挠头想着措辞,他觉得跟这个小郎君一起查案还挺愉快的,“若你只是晚上有差事,白日里可跟着我,我给你工钱。”
沐桃月高兴的点头:“那便说好啦!我去问过主人家,明日一早还在今日相遇的地方见!”
“好,明日见!”
—————————
“夫君,锦鹤为何要让一个寡妇做他的使女呢?”尚辰放衙回来,李靥一边帮他换下官服一边闲聊。
“舅母生完锦鹤之后身体一直不太好,所以锦鹤大部分时间都是由乳母照顾的,而他的乳母田嫲嫲便是个寡妇。”尚辰记得舅父讲过,表弟最依赖的田嫲嫲怀孕时丈夫被歹人杀害,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舅母婉宁郡主看她可怜,便在她生下孩子之后让她做了子书俊的奶娘,带着孩子吃住都在府里,照顾了小王爷二十多年。
“怪不得,是因为格外有亲切感吧。”
“亲切感……”尚辰想起中午表弟在大理寺回廊上那个傻乎乎的样子,不禁失笑道,“怕是与他想的有些出入。”
“夫君笑什么?”
“嗯……靥儿亲我一下,我便告诉你。”
“没正经。”李靥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一下,“你不说我也知道,子书小王爷今日拉着个如花似玉的小郎君满东京城跑了一天,那个小郎君便是沐桃月吧?”
尚辰很诧异:“靥儿如何知道的?”
“呐呐呐,不要小瞧我这个小报主笔啊!消息灵通着呢!”李靥得意的点点他胸口,“沐桃月来找过我了,我给了她新宅子的钥匙,让她去那里等锦鹤,哦对,顺便还给她换了女装。”
尚寺卿看看已经暗下来的天色:“这会儿锦鹤大约该回去了。”
……
沐桃月拿了钥匙来到新宅子,果然里里外外都是崭新的,厨房里冷锅冷灶,一丝烟火气也没有,她摸摸肚子又摸摸钱袋,从角落里翻出一袋子面,给自己擀了点面条。
从正堂到卧房,一根蜡烛也没有,油灯里面也没油,天越来越黑,沐桃月不敢乱翻主人家的东西,只好端着碗跑到院子里借着月光,一边吃面一边等。
一碗面下肚,感觉踏实了不少,她轻轻把空碗搁在台阶上,托着腮看月亮。
“东京城的月亮跟家里的一样嘛~~”
沐桃月,九岁没了娘,十一岁没了爹,十二岁嫁给了父母的好友,不到半年便守了寡,满打满算到如今,已经正正经经做了九年的寡妇。
吃住都在婆家,总要知恩图报。小叔子身体不好,她便自告奋勇去了医馆当学徒,每日抓药熬药,一做就是九年,除了医馆和家,哪里都没去过。
师父可怜她,眼见着小叔子的病已经大好,就托人寻了大理寺的差事,让师兄卫墨风带她出来涨涨见识,只是在性别上撒了谎,被大理寺卿一眼看穿,她好说歹说才没有被赶回原籍,一下从大理寺狱医变成了小王爷的使女。
其实做什么都好,只要不回去,在那个偏僻的小县城,没有夫君保护的年轻寡妇,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听说小王爷脾气有点怪,所以身边一个下人也没有,偌大的院子就住两个人,他不会欺负自己吧?
若是能有旁的选择便好了,她想起白天那个英俊的寺正大人,漂亮的小脸染上来一丝笑意,下一瞬又褪去,一个无依无靠的寡妇,能有什么旁的选择……
“这个小王爷不会夜不归宿吧?”沐桃月呆呆的等了好久,收回思绪紧了紧衣服,看看周围漆黑的夜色,想着如果小王爷还不回来她便去找刚才的南嘉郡君,这更深露重黑灯瞎火的,有些怕人。
正想着,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借着月光能勉强辨认出门口的身影是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
“小……小王爷?”沐桃月慌忙站起来。
男子微微颌首:“为何不掌灯?”
沐桃月心中一动,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回小王爷,我……奴婢没找到蜡烛和灯油。”
“无妨。”小王爷倒是无所谓的样子,溜溜哒哒进了耳房,不多时烛光亮起,耳房里传来哗哗的水声,他的声音也随着水声响起来:“进来,帮我搓背。”
沐桃月一下愣住了,小脸苍白的呆立了半晌,咬咬嘴唇低头走进去,摇曳的烛火映照下,板凳上的男子背对着她,细腰乍背、肤如白玉,她拿起放在一旁的粗布巾,浸湿了水又拧成麻花的形状,走到男子背后轻轻搓了起来。
子书俊今天跑了一天,送走沐桃月之后又回了大理寺,把杨老汉的案子移交给了开封府,虽说是二月天气,却跑得一身黏腻。
他本就是个爱干净的,一听新来的使女已经在新宅子等着了,便兴冲冲的回来想要她帮忙搓背,这些天住在表哥家,春和跟景明的手实在太重了,搓一次背像脱一层皮,小雨倒是自告奋勇的要给他搓,可他总觉得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这样不好。
小胖墩尚云起问他为何要找个寡妇做使女,一来是因为他的确对寡妇有好感,不是男女之间的好感,而是觉得寡妇应是同自己的乳母一样勤劳善良,又细心温柔;二来便是寡妇做什么都方便些,洗衣做饭、梳头搓澡,不似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大姑娘,动不动就一惊一乍的大呼小叫。
刚刚进门时候光线太暗没看清,只看身形是个纤细苗条的,其实他喜欢壮实一些的,因为王府里的厨娘总是胖乎乎的那个做饭最好吃。
子书俊东一念头西一念头的满脑子乱想着,突然感到背上有水滴砸下来,一滴、两滴、三滴……是眼泪。
“你哭了?”他站起来转过身。
身后的女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着头微微颤抖:“奴婢不是有意的!小王爷恕罪!”
“为何而哭?”
“奴婢……一时失态。”女子又磕了几个头,“请小王爷责罚!”
子书俊皱皱眉头,取过蜡烛靠近她:“可是被人拐卖胁迫?若是如此,我可送你回家。”
“不是的!奴婢是自愿伺候……伺候小王爷!”
“你抬起头来。”
蜡烛发散出柔和昏黄的光,跪在地上的女子慢慢抬起头,巴掌大的小脸面无血色,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双肩发抖,红唇微颤。
子书俊惊得倒吸一口气:“沐兄弟?!”
沐桃月看着面前一/丝/不/挂的男子,吸了吸鼻子,终究还是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蜡烛落地,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滚了几滚,噗呲一声熄灭了……
7. 女尸疑云(六) 子书小王爷自出生到现……
子书小王爷自出生到现在二十二年,从来没有像眼下这么惊慌失措过。
白天还称兄道弟的沐兄弟,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伺候自己的使女,这会儿正对着自己□□裸的身体哭的伤心,他劝也不是骂也不是,满头黑线的捂住自己的关键部位轻声呵斥:“出去!”
沐桃月站起来,呜哇呜哇的哭着出去了。
郁闷的小王爷摸着黑草草冲了冲,穿好衣服来到院子,发现她还在哭,他有些不耐烦的叹口气,还是走过去跟她一起坐在台阶上:“你是女的?”
沐桃月哭的打嗝,眼泪流个不停,她两只手轮番擦着没完没了涌出来的眼泪,点点头:“嗯!”
“表兄找来的使女,刘家遗孀?”
“嗯!”
“别哭了。”子书俊想了想,还是掏出自己的帕子给她递了过去,好像白天她也用这个擦过眼泪来着。
“你是小王爷?”
“是,家父是瑞王子书鸿永。”
“他们叫你寺正大人……”
“我本就是大理寺正。”子书俊不喜欢别人喊他小王爷。
“小王爷恕罪,奴婢不是有意骗你~”沐桃月有些难过,寺正大人是她来东京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突然就变成了脾气古怪欺负自己的小王爷,她用帕子捂住脸,再一次哭起来。
“莫要哭了。”他被她哭的发毛,“哭什么?”
“能说吗?”她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他,既然是寺正大人,说不定可以讲讲道理。
“说吧,恕你无罪。”
“奴婢害怕……害怕……”
“怕甚?”
“那个……那个……”沐桃月脸涨得通红,手里的帕子绞来绞去,“那个好丑好可怕!”
子书俊琢磨了半天才回过味来,他低头看看自己胯间,气结:“男子都是如此!”
“奴婢又没见过。”
“你不是寡妇吗?”
“寡妇……寡妇怎的就非要见那种东西?”沐桃月有些抓狂,“我不要这份工了,我要回家!”
“不许!”子书俊剑比嘴快,利剑出鞘拦在她面前,看着面前女子被吓得泪流满面的可怜样,他有些挫败的微微低头,“我以后不让你给我沐浴便是了。”
“当真?”
“君子一言。”
“那……小王爷你饿吗?”见他让步,沐桃月也不再坚持,“奴婢煮了面,在锅里。”
子书俊找出灯油,把厨房的灯点亮,拿来小碗盛出面尝了一口。
“难吃。”他下了结论。
“奴婢会努力学的。”沐桃月轻声道歉,她极少在婆家吃饭,医馆又都是师兄和师父做饭,所以她的厨艺仅限于把饭弄熟。
小王爷翻来翻去,厨房里只有一袋面跟一坛腌好的雪菜,还有一筐鸡蛋,他想了想,让沐桃月去把她煮面的锅刷干净,自己开始倒水和面擀面条。
“明日去街上买些菜跟肉,若是不知去哪里买,可问南嘉郡君。”
沐桃月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好奇的看他起锅倒油,煎了几个鸡蛋放在一边,又从坛子里拿出两根雪菜,用清水冲洗干净之后切碎,扔进锅里爆香,然后加水加盐,大火烧开之后把擀好的面放进去,待面条快熟的时候又把煎鸡蛋加了进去。
“吃几个鸡蛋?”
“一……一个就好。”沐桃月赶紧跑出去把正堂八仙桌上的油灯点亮,子书俊端着两碗面快步进来,一左一右摆在了桌上。
“坐。”他看看站在一旁拘谨的她,“吃饭。”
“还是等小王爷吃饱了之后,奴婢再……”
“不必自称奴婢,也不要叫我小王爷。”子书俊把筷子摆好,指了指自己对面让她坐下,“叫我寺正大人也可,叫我锦鹤也可。”
“寺正大人。”沐桃月乖乖喊了,然后小心翼翼的夹起面条尝了一口,瞬间瞪大了眼睛,“唔,好吃!”
看着对面女子瞪得圆溜溜的双眼,子书俊颇有些得意,开始上下打量起她来,换了女装的沐桃月跟白天很不一样,虽说依然是那个唇红齿白的小模样,可这会儿因为刚刚哭过的原因,眼皮微微透着粉红,说起话也不似白日里的中气十足,而是娇娇的像个小娃娃,头发也散了下来,发髻柔顺的垂在耳侧,柔柔弱弱,我见犹怜。
“咳!”他轻咳一声,有些尴尬的扒了两口面,“吃饱之后去铺床,我睡东厢,你睡西厢。”
“是。”
“明早早起些,我要吃清风楼的三鲜小馉饳,你去买。”
“是。”
两个人不再说话,默默的吃完面之后,沐桃月把桌子收拾干净又去铺了床,一切收拾妥当坐在西厢房的床上整理自己的包袱。
门口传来轻轻的叩击声,她抬头看,子书俊笔直的站在门口:“忘了给你这个。”他扔过来一个钱袋子,脸上没什么表情,“这是家用。”
沐桃月接住,沉甸甸的一大袋,险些晃了她的手腕:“这么多……”
“看着买些首饰衣服。”子书俊指指她,“我不喜素色。”
“是。”沐桃月看他关上了房门,忍不住嘴角上扬,这个小王爷,人还挺好的。
————————————
第二日。
沐桃月早早起床洒扫院子,收拾干净之后去清风楼买来了三鲜小馉饳。回来的时候子书俊已经起床了,正在院子里练剑,一身黑衣干净利落,辗转腾挪,矫若游龙,三尺长剑,剑势如虹。
见她进来,子书俊收了招式,抬手擦了擦汗,冲她伸手:“我的帕子呢?”
“……还没洗。”
小王爷无语望天:原来不是所有寡妇都勤快的吗?
“我……奴婢现在马上去洗!”沐桃月提着食盒诚惶诚恐。
“不妨事的,帕子有很多,先吃饭。”子书俊放下剑,“吃过饭跟我出去查案。”
“今日查什么?”沐桃月见他舀起一个馉饳吃了,自己才拿起调羹,小馉饳粉嘟嘟的,一口咬下去鲜香嫩滑,她有些后悔,应该多买一份的。
子书俊吃饭很规矩,做的板板正正的,也不说话,一碗馉饳吃完,他擦擦嘴,看正在埋头猛吃的小女子:“刘大娘的那条线索断了,我们去查另外的,去车行。”
“去车行之前去趟刘大娘经常赌钱的地方吧。”沐桃月也吃饱了。
“理由。”
“昨日林捕头说,刘大娘平日里爱赌点小钱,来回至多不过一个时辰,可是前日却去了足足两个半时辰,早上去河堤看了女尸,下午就在柜坊待那么久……”
子书俊点点头:“有道理,去看看她是不是得了什么东西,是否与女尸有关。”
8. 女尸疑云(七) 从柜坊出来,沐桃月跟……
从柜坊出来,沐桃月跟着子书俊身边,低着头脚步匆匆。
小王爷正直无私恪尽职守,柜坊还未开门他就去了,把刚起床的柜主堵了个正着,直接亮出腰牌拿走了证物——一个价值不菲的金镯子。
店主不敢多言,直拉着她的袖子小声的说着好话:“小娘子,您帮我跟官爷说说,镯子拿走便是,可这是刘大娘抵在这里的,她实实在在拿走了我的银子呀……”
“寺正大人。”她想到这里,犹犹豫豫的开口,“那镯子是刘大娘抵押在柜坊的,您把镯子拿走了,柜主的钱怎么办?”
子书俊愣了一下:“既是抵押便会有凭证,他去于家要回来便是。”
“于家若是不给呢?”
“去开封府递状子。”他侧头看看一脸担心的她,“那柜主开柜坊多年,抵押在他那里的东西不计其数,绝不是良善软弱之辈,他拉住你说好话,便只是看你年轻面善,切不可上当。”
沐桃月点点头表示记住了,二月的天气还是有些凉,一阵风吹过,冷的她打了个喷嚏:“阿嚏!”
“冷?”子书俊皱皱眉,“你没有厚一些的衣服吗?”
她裹了裹自己身上的藏蓝色褙子:“离家时候走得急,没带……”
临来东京城之前,她思量再三,没有带那件早就不暖和了的冬衣,她身量长得早,十二岁的时候已经有个大姑娘的模样,夫君去世的时候正值寒冬,婆家给她做了件守丧穿的黑色小袄,一穿便是九个冬天。
“昨日你见我时候背的包袱,便是你的行囊?”子书俊记得自己还帮她拎了一会儿,轻飘飘的,估计没几件东西,见她点头,小王爷扬扬下巴指指前面的成衣铺:“去买一件。”
看着铺子里花花绿绿的衣服,沐桃月有些为难:“谢寺正大人美意,这眼瞧着河里的冰都融了,过不了几天便会热起来,还是算了吧。”
“不可。”子书俊好看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着了凉,扣工钱。”
“……!”她气得想翻白眼,“奴婢会自己抓药。”
“那也不行,会影响我。”
“寺正大人当真不讲道理!”
沐桃月气呼呼的鼓着脸低着头不说话了,子书俊也不急,抱着肩抬头看着那些衣服:桃红的不错,鹅黄的也不错,都比她身上这件老气横秋的褙子好看多了。
“哟,锦鹤居然逛成衣铺?当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啊!”李乐康带着几个人从外面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傻呵呵仰着脸看衣服的子书俊,“干嘛呢?买衣服?”
“你来作甚?”
“昨晚不是商量好了,你去车行查平安车,我去当铺跟首饰成衣铺查头冠?怎的睡了一觉全忘了?”
“没忘。”子书俊摇摇头,“买几件衣裙便去。”
“买衣裙……?”李乐康这才看见在一边不做声的沐桃月,“这不是前日的小兄弟吗?”
“这是尚寺卿给我找的使女,沐桃月。”子书俊介绍,“这是李乐康。”
“李郎君安好。”沐桃月行礼。
李乐康摸摸后脑勺,看看女装打扮的沐桃月,月牙一样的眼睛带着笑意:“沐娘子安好。”
“快些买完去车行了。”子书俊指指墙上对店主说,“劳驾,这件桃粉的,还有那件鹅黄的,还有柜台后面那件大红色的斗篷,都要了。”
“等一等!”沐桃月赶紧拉住他,低头轻声说,“寺正大人,我是个寡妇,花花绿绿不合适……”
“寡妇又如何?”他扬扬眉毛,有些不解,“大宋律法也没有哪一条是规定寡妇穿衣颜色的。”
“律法是没有规定,可约定俗成便是如此。”她拉着他袖子低声恳求,“求小王爷别为难奴婢。”
“既是不能穿红,那便选别的。”李乐康过来打圆场,“店家肯定还有别的颜色。”
店主一看,也把那几件红色的衣服收了起来,从后面拿出来几件素一点的:“小店也有旁的颜色,雪青、月白、若竹……小娘子看看喜欢哪个?”
沐桃月看看子书俊,见他没意见,小步小步的挪到柜台前,一眼便看中了那件月白色的小袄,袖口领口处巧妙的绣了花蝶图,还间或点缀着几颗珍珠。
“小娘子好眼光!”店主见她一直盯着那件月白色小袄,便拿起来介绍道,“这料子是上好的锦缎,刺绣也是一等一的绣工,蝶恋花栩栩如生,还有这珍珠,皆是天然海珠,莹润可爱。”
沐桃月摸摸自己的钱袋,这小袄一定很贵,她买不起。
果然店主伸出一只手:“五两银子。”
她把手在自己衣服上使劲抹了两下,确定擦干净了才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小袄,目光在上面流连了许久,恋恋不舍的摇头:“还是算了,劳烦店家拿件粗布的。”
“就要这件吧。”子书俊直接拿过来,“做工不错,也算好看,快换好跟我去车行。”
“寺正大人,五……五两银子哪!”沐桃月生怕他不知道,五个手指头使劲张开给他看。
子书俊不耐烦的拍开她的手,把小袄塞进她怀里:“快去换了,莫要耽误时间。”又抓过一条竹青色罗裙,“一起换了。”
“这裙子多少钱啊?”沐桃月还想再问,被霸道的子书小王爷直接推进了店铺里试衣服的隔间。
李乐康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小王爷这是作甚?强迫人家小娘子换衣服。”
“穿的乌漆嘛黑的,看着不喜。”
“哦~自己穿黑便无事,人家穿黑便看不喜,好不讲道理。”
店主看看两个人:“客官要不要看看这件斗篷?我可听说这几日倒春寒,且得冷些时日。”他朝隔间努努嘴,“春寒料峭的,给小娘子备着?”
子书俊点点头:“那便一起拿着吧,乐康帮我付钱。”
“……你的银子呢?”
“忘记带了。”他没好意思说昨晚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沐桃月做家用,如今身上只有几张银票,一个铜板都没有。
李乐康乐呵呵的掏出钱袋:“记得还我哪。”
9. 女尸疑云(八) 东京城的车行不少,不……
东京城的车行不少,不过能租平安车的就几家,大多集中在城外的官道附近,子书俊带着沐桃月往那边去,一路上她的小嘴叽叽喳喳就没停过。
“寺正大人,您看这斗篷上面还有毛毛呢!”
“寺正大人,您看这折枝花草的图案多漂亮啊!”
“寺正大人,您看我肩膀上绣了只小燕子!”
“寺正大人,您看我袖口的珍珠,在阳光下会发光!”
“寺正大人!“
“寺正大人!”
…………
……
子书小王爷只觉得身边围了三千只小麻雀,一声一声吵得他脑仁都疼。
“吃吧!”他买了根糖葫芦给她,暗示她闭嘴。
沐桃月接过来咬了一口,眉开眼笑:“寺正大人!我的罗裙是竹青色,跟斗篷很配啊!”
她是真的开心,自打夫君去世,除了偶尔的白色素服,她的衣服只有蓝灰黑三种颜色,小县城也没什么好料子,洗上几水之后就都变的乌糟糟的毫无光泽。
小王爷虽然霸道,不顾她意愿硬要她换衣服,可穿上新衣服的那一刻她是打心眼里的欢喜,不过双十的年华,谁家的女子不爱漂亮衣裙呢?这衣料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丝滑柔顺,单单只是摸一摸,便让人心情愉悦。
子书俊看看她,小女子换了身衣服,一下变得俏丽起来,虽说以前也好看,但这会儿却是更加娇艳,刚才店主推荐斗篷,他一眼就看中了,生机盎然的青色,折枝花草的图案,左肩膀位置绣了一只振翅欲飞的燕子。
很衬她。
她手里拿着刚刚买的糖葫芦,一边吃一边还在说话,糖葫芦红艳艳的,她的嘴巴也红艳艳的,眼睛又大又亮,弯成月牙的形状冲着自己笑。
突然觉得没有那么吵了,他想,许是自己对女子的耐受能力提高了,这样下次表嫂再办相亲会,自己就能多坐半个时辰,表哥也能少骂自己两句……
沐桃月吃完了糖葫芦,认真仔细的擦干净手,又摸了一遍斗篷上的毛毛,真舒服啊!
“寺正大人。”她指了指前面,“车行到了。”
路达车行是最大的平安车行,门口挤挤挨挨停满了平安车,一见来人了,大家呼啦一下围过来,七嘴八舌的揽着生意:
“客官要租车吗?”
“拉货还是搬家?”
“租我的,我这车可干净,天天擦。”
“谁不天天擦啊,客官您要去哪里?我这长途短途都行!”
子书俊想了想:“我租辆车,半夜跟我去拉点东西。”
人群顿时散了大半,剩下几个人互相看看,其中一个矮胖的汉子挠挠头问:“半夜哪?客官您要拉什么?”
“拉点货,用麻袋装的。”
一听用麻袋装的,剩下几个人都摇头:“这活不接!您去别处问吧!”
子书俊拦住了那个矮胖汉子,“为何不接?”
“要是往日倒是无所谓,只是我们这里刚出了事,大伙儿正害怕着呢!”矮胖汉子解释道,“要不您往前面找那些散户问问,给钱多的话,说不定有人乐意去。”
“出什么事了?”
“嘿,您要租车便租车,打听这个干啥?”
“讲讲呗,大哥。”沐桃月睁着天真的大眼睛,“是鬼故事吗?我最爱听鬼故事了。”
“这么娇滴滴的小娘子怎的爱听这个……”矮胖汉子被她看的红了脸,不好意思的微微侧身,“也不是鬼故事,没有鬼。”
“那是什么?”
“我们这里的赵大,前几天夜里……撞了邪了!”
“撞邪?”子书俊皱皱眉,“如何撞邪?”
看着把自己夹在中间的两个人,矮胖汉子也不着急了,干脆一屁股坐在车上,盘起腿慢条斯理的说起来:“前几日来了个租车的,跟你们一样,要半夜拉东西,正巧赵大最近缺钱,就接了这个活儿,结果半夜那人搬上来一个麻袋,听说里面……”他俯身向前压低了声音,“是个死人……”
“死人?然后呢?”
“然后赵大就一病不起,这不两天没来了,大家都说他撞了邪,所以最近这段时间谁也不想接夜里的活儿,更别说你这用麻袋装东西的了。”
“赵大住哪儿?”见矮胖汉子狐疑的盯着自己,子书俊掏出腰牌给他看,“大理寺的,要找他问问尸体的事。”
“哟,官爷!”汉子赶紧从车上跳下来,“我可是什么也不知道!”
“嗯,赵大家住哪里?”
“顺着这路一直走,左手第三条巷子拐进去,门上贴着符的那家就是。”
子书俊抬腿就走,沐桃月一个劲儿的鞠躬道谢:“谢谢大哥指路,谢谢大哥指路!”
“走啦。”他不耐烦的回头催他,见她一路小跑的过来,忍不住嫌弃,“提供线索本就是百姓分内之事,有甚好谢的?”
沐桃月撇撇嘴,没敢说他不懂人情世故:“人家若是说不知道,寺正大人也没有办法不是?”
“哼。”小王爷傲娇的扭过头。
“嘿嘿。”她开心的抚了抚斗篷上的毛毛,“寺正大人身份尊贵,不说谢字也是情理之中,以后我跟着您,所有的道谢啊道歉啊都由我来!我脸皮可厚啦!”
“……我不会犯错,不需道歉。”
“也是,寺正大人英明神武,不会犯错的!”
子书俊见她捧着小脸一脸讨好的样子,忍不住悄悄扬起嘴角:“溜须拍马哄骗上司,扣月钱。”
“别啊寺正大人,我句句发自肺腑,您别扣我工钱呀!”
带着微微暖意的春风拂过,被扯住袖子的小王爷硬生生板起脸,听着她一句接一句讨饶的好话,却不曾察觉自己眼角眉梢皆是春意。
10. 女尸疑云(九) 两个人顺着矮胖汉子指……
两个人顺着矮胖汉子指的路,果然在小巷子里找到了一户门上贴着符的人家,子书俊看了看,应是辟邪保平安一类的符咒,他确认了左右再没有同样贴符的人家,便抬起手敲了敲门。
“谁呀?”门里传来女子的声音,大门打开了一条缝,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谨慎的看着门口的两人,“你们找谁?”
“请问这里可是赵大家?”
“是啊,你们是……?”
沐桃月一个没拦住,子书俊又掏出了腰牌:“大理寺查案,有些话要问问赵大。”
“大理寺?”妇人果然惊慌的要关门,“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别关门别关门!”沐桃月眼疾手快的拦住了她,死皮赖脸的把半个身子挤进了门缝里,“大姐,您别害怕,我们寺正大人就是问几个问题,不会难为他的。”
“我夫君惊吓过度,现正卧床不起,恐怕不能回答官爷的问题。”妇人是赵大的老婆。
“惊吓过度?”沐桃月艰难的保持着上半身在门里下半身在门外的姿势,“可找大夫看了?”
“昨日找了人来给叫了叫魂,贴了几道符,也喝了符水,却是不见好。”妇人一脸愁容,“还未曾找大夫。”
沐桃月急了:“喝符水可不行!受到惊吓应先用温胆汤调理,再佐以金匮肾气丸,观察几日之后若不见起色,可用针灸。“
“你是大夫?”妇人打开了门。
沐桃月本来半个身子夹在门里,一下被卸了劲,忍不住向里倒去,一直站在后面的子书俊想要拉住她,没料到披风太大,他抓了个空,情急之下跨前一步伸手抱住了她。
“当心些!”他把她抱在怀里,没什么表情。
“多谢寺正大人。”沐桃月有些懵,“我一下没留神。”
子书俊扶她站稳之后松开手,是衣服的缘故吗?好像比昨日抱她翻墙时候更软了些,他小鹿乱撞的看向沐桃月,却发现这小女子在专心致志的低头整理她披风上的毛和衣服上的褶皱。
“你在作甚?”
“刚才一抱,毛毛被挤到了,我理理好。”沐桃月抿着嘴小心翼翼的理着,小手轻柔的一遍又一遍的抚平。
子书俊气的收起了所有的旖旎心思,一撩袍子走进大门:“笨手笨脚,扣月钱。”
“怎……怎的又扣?”
——————————————
卧房里,赵大斜躺在床上,面色有些苍白,沐桃月从随身的包里掏出小脉枕放在床边,又拿出一块白帕子覆住了自己的手。
她的脉枕是中空的小瓷枕,画着简单的纹理,像一截扁扁的竹子。
沐桃月定了定神,凝神静气给赵大把脉,“可是心慌乏力,夜里惊厥,有梦魇之状?”
见赵大点头,她又仔细给他瞧了舌苔和眼睛:“有没有拉肚子,会不会尿床?”
“昨日拉肚子,尿床倒是没有。”
“不必担心。”她提起笔开始写药方,“慌伤肾,心主神明,胆主决断,受到惊吓之后肾气不足,是容易出现这种现象,我开几服药,过个两三天便好了。”
“若是……”赵大老婆接过药方,欲言又止的样子。
“若是不好,你就去大理寺找我,我姓沐!”沐桃月看了眼子书俊,见他没反对,笑眯眯的对赵大老婆说,“你家夫君年轻力壮,至多三副药便好,放心吧!”
赵大老婆拿过方子,出门去药铺抓药了,屋子里只剩下赵大跟子书俊沐桃月三个人。
“多休息,没事儿晒晒太阳。”沐桃月把小脉枕跟白帕子收起来,“不是大毛病,很快会好。”
“多谢沐大夫。”
她收拾好东西退到一边,把位置让给了子书俊:“寺正大人,病人这会儿精神尚可,可以问话。”
子书俊点点头,踱到床边站定,沐桃月搬了个凳子给他,他坐下之后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两日之前,可是有人雇了你的车?”
“是……”赵大撑着身体坐直,小声的应着。
“去了哪里?”
“去……”
“他从哪里搬来的麻袋?
“麻袋里有什么?”
“你被何物吓到?”
听着子书俊紧追不舍的问题,赵大眼神躲闪:“小的……小的受了很大惊吓,不记得了。”
“那你可认得这个镯子?”他把刘大娘抵押在钱柜的镯子拿出来。
赵大只看了一眼,就像见鬼一样面无血色:“怎……怎的在你这里!”
子书俊看出了他的不对劲,紧盯着他的眼睛:“你认得?”
“认……认得。”
“何时见过?又为何如此害怕?”
“你应当知道我们为何找你。”见赵大犹豫,子书俊又补充说:“前日宣化门外河堤发现一具女尸,是被人杀死的,大理寺已经立案,所有涉案人员一个都跑不了。”
“不关我事啊,我就是个拉车的!”赵大一听连连摇头,“我见到的时候那女的已经死了,死的透透的!”
“到底怎么回事,据实讲来。”
眼见蒙混不过去,赵大叹了口气,怕冷似的紧了紧身上的被子,慢慢开口了:“前几日春社,早上家里做了漫泼饭,我高兴多吃了一碗,又喝了酒,所以出去的时辰比平日晚些,好些活计都被旁的兄弟接走了,剩下些要么远途的,要么搬重物的,没人爱接。”
“我也不想接,就猫在哪里靠时间,想着若是到了后晌还没活儿,就回家睡觉去。”赵大回忆着,“结果晌午时候来了个人,说让我晚上跟他去拉货,完事再把他送回家,他付双倍的路费。”
赵大挺高兴的,收了定金,跟那人约好了时间地点,就回家睡觉了,等到了晚上才知道那人为什么要付双倍的路费,原来他是要去城外五里地的乱坟岗。
到了乱坟岗之后,那人要赵大原地等一会儿,什么也不许问,他去拿了货就回来。
赵大等了好大一会儿,听见那人小声的喊他过去帮忙,他战战兢兢的跑过去一看,地上放着一个麻袋,有好几个坟被挖开了,麻袋鼓鼓囊囊的,旁边还扔着一些铲子,铁镐什么的工具。
“他抱着工具,让我扛麻袋,那麻袋一上手软和和的,想也知道是什么……”赵大哭丧着脸,“我当时就想这活不干了,惹上官司可不是闹玩的,可又听说干这一行的穷凶极恶,你说他一手铲子一手铁镐,要是给我来一下再埋到这里,我老婆怎么办?这个家怎么办?”
赵大不敢吱声,把麻袋放到车上就往城里赶,赶到宣化门外那个河堤附近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麻袋打开了,里面是具女尸,那人正在女尸手腕上往下薅一只金镯子。
“这只金镯子?”子书俊问。
“就是这只!”赵大又看了一眼,心惊肉跳的别过脸去,“我看见女尸吓了一跳,那人发现我回头也吓了一跳,这时候车不知怎么的颠了一下,然后……然后那女子的眼睛就睁开了!”
沐桃月吓得使劲靠着墙:“然……然后呢?”
“然后我和那人都吓坏了,我手一抖缰绳没抓稳,马儿一走偏车就斜了,那女尸裹着麻袋,顺着河堤就滚了下去。”
11. 女尸疑云(十) 据赵大交代,女尸滚下……
据赵大交代,女尸滚下河堤之后,那人跑下去找了一阵,最终只找了空麻袋上来,女尸却不见了。
“兴许掉进河里了,黑灯瞎火的越想越害怕,那人也怕,只捡了麻袋上来,催着我赶紧走。”
“那个人长什么样?家住哪里?”子书俊沉声问道。
“长的……很普通,个子不高,干瘦干瘦的,手上有不少黑色的伤疤。”赵大努力回想着,指了指自己右边眼睛下方,“这里起了水疱,手上也有!”
“水疱什么样子?”在一旁静静听着的沐桃月突然插嘴,“黄色还是红色?”
“黄色吧?太黑了看不清。”
“那人有没有挠过水疱?”
赵大想了想,摇摇头:“没有,反正我看见他的时候,一次也没挠过!”
沐桃月点点头,若有所思。
子书俊见她这样,知道她应该是想到了什么,但也没有多问,只是又问了赵大几个问题。
“他从潘楼东街街口那里等着我,回去的时候也是把他送去那里的。”赵大说,“应该就在那附近住,因为他带的那堆工具死沉死沉的,肯定走不远。
子书俊站起来告辞:“你且先养病,待病好了去开封府自己领罚。”
“什……什么罚?”
“知情不报,要听三日的训诫。”
听说只是训诫,赵大松了口气,一叠声的应着:“是!是!小的病一好就去!”
——————————
离开赵大家,子书俊带着沐桃月往潘楼东街去:“你刚刚问过赵大水疱的事情之后便一直未开口,可是有什么发现?”
沐桃月点点头:“赵大说的那种水疱,是烫伤。”
“烫伤?”
“外观呈淡黄色,表皮薄,透亮,无痒感,两到三天之后萎缩,表皮开始发黑。”她一条一条说着,“明显是烫伤。”
子书俊点点头:“接着说。”
“寺正大人觉得,何种人会被烫伤?”沐桃月点点自己眼睛下面,“烫到这里,还有手。”
“大约是……烧窑的?”
“烧窑人通常会带面罩和手套,不会有那么多烫伤,而且若被烫到创口会很大。”
“那是何人?”
“厨师呀!”沐桃月得意的把手背在身后,乐呵呵的摇头晃脑,“厨师做饭会不小心被油溅到,创口不大,七日后自可痊愈,所以新伤摞旧伤。”
子书俊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不由的加快了步子,想快些去潘楼东街打听打听附近有没有住着厨师,他迈开腿大步流星的走着,走了一段之后停下来回头看,自己身后的小女子一路小跑紧跟,累得气喘吁吁。
小脸跑的红扑扑的,真好看。
“快些找到嫌犯,找到后,今晚带你去吃樊楼的坑羊。”
“真的吗?”沐桃月瞬间不累了,一双大眼睛变得贼亮,“听说樊楼的坑羊天下一绝,要排队才能吃到呢!”
小王爷得意的扬扬下巴:“我不需排队。”
“那便快赶路吧,午饭也不吃了,早些抓到嫌犯,便可早些吃好吃的!”她一马当先越过了他向前跑着,“寺正大人快一些,莫要耽搁!”
子书俊提了提手中的宝剑追上去,平日里冷若冰霜的脸上添了些许暖意,一顿美食便能勾的她如此卖力,像只迫不及待扑向诱饵的小肥老鼠,可爱至极。
两个人来到潘楼东街街口,沐桃月四下张望着:“若说赵大吓病了,那个人会不会也吓病了?我们可打听打听这附近谁家的职业跟厨师相关,最近又没有去上工的。”
“如此打听会不会太招摇?”子书俊皱着眉头沉思,“恐会打草惊蛇。”
“寺正大人。”她扯扯他的衣角,指着离街口不远的一个拐角处,“你看那辆小车。”
他看过去,是一辆两轮的小推车,车上放着炉子以及铁锅等一应工具:“那是何物?”
“街上卖炸货的摊子呀!”沐桃月跑过去趴在锅上闻了闻,“是炸小春鱼!”
子书俊一脸的不可置信:“这也能闻出来?”
“没错,就是小春鱼的味道,你看这筐里还有几只死鱼呢!肉都发黄了,该是放了好几天。”她笃定的点点头,去敲小车旁边的门,“请问有人在吗?”
她连敲了好几下,大门轻轻开了一条缝,一个瘦瘦的男子露出半张脸,眼睛下面有浅浅的黑色疤痕:“找谁?”
“我是路达车行的,前几日有个车夫说客人在他车上拉下了东西,说那个客人住在这附近,所以我们来挨家问问。”沐桃月说的很从容。
男子面无表情:“我没半夜租过什么平安车。”说着便关上了门。
沐桃月有点高兴的回头冲子书俊小声说:“他心虚啦!”
子书俊点点头,让她站到自己身后,他上前去敲门,敲了许久都不开,不多时院子里传来响动,他一脚踹开大门,发现那个瘦瘦的男子正准备翻墙逃跑。
他两步上前把男子拉下来,一脚踩在胸前,剑尖指着男子的咽喉,厉声喝道:“为何逃跑!”
男子转头不语,只是眼神时不时看向院子的某处。
子书俊示意沐桃月去看看那处有什么异常,她走过去,只觉得脚下松软,泥土好像被翻过的样子,于是从墙角拿了把铁锨挖了几下,很快就挖到一个东西。
“寺正大人,是头冠!”
“再挖深些,看看还有什么?”
于是沐桃月又往下挖,很快便挖出了头冠的全貌,做工精美绝伦,一看便知绝非凡品,她戴上手套,双手插进土里想把头冠捧出来,谁知头冠却像生了根一样根本拽不动。
她有些着急,手上便更用了些力气,用力的向外一拽,头冠被提了起来,与头冠相连的,是一只紧紧抓着头冠的手!
沐桃月吓得尖叫一声扔了头冠,面无血色的坐在地上全身发抖,站也站不起来,子书俊见状手上用了力气,男子的脖子微微渗出血来。
“说!埋的何人?”
男子胸口被他踩着,挣扎着大口呼吸了几下之后,哇的一声崩溃大哭起来。
“愚妇被钱蒙了心,到死都不撒手哇!”
12. 女尸疑云(十一) 男子躺在地上嘶吼大……
男子躺在地上嘶吼大哭,声音引来了不少过路的行人,人群三三两两聚集过来,围在门口小声议论着:
“这不是钱满仓家吗?”
“他是不是犯事了,怎么被人用剑指着?”
“怎么了这是?地上那是什么?”
“土里那个是不是一只手?”
“杀人了吗?杀人啦!”
子书俊一手持剑指着脚下的男子,一只手掏出腰牌:“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围观人群退了一步,又往前近了两步,他叹口气,去看坐在地上的沐桃月,见她小脸苍白,满脸是泪,知道是吓坏了,于是尽量放柔了声音唤她:“沐娘子?沐娘子莫怕,有我在。”
沐桃月平时也见死人,只是突然挖出个人手,冲击力太大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会儿听见有人喊自己,才如梦方醒的看向子书俊:“寺正大人~”
“莫怕,我在。”子书俊努力表现出和蔼的样子,“你先别哭,站起来把门闩上,然后找根麻绳来。”
她擦了擦眼泪,咬咬牙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跑过去关上了院门,又在屋里找了根麻绳,跟子书俊一起把男子捆了个结实。
有好事的邻居跑到街上叫来了官差,大理寺的人很快也赶到了,院子里的女尸被挖了出来,看情形是被人掐死的,手里紧紧抓着一顶黄金头冠。
“仵作何在?”子书俊问了两声,只见围观的人群里挤出来两个人,李乐康和卫墨风。
“路上耽搁了些许。”李乐康看看院子里的情景,“这又是什么案子?”
“还是河堤女尸案。”子书俊有些挠头,“这河堤女尸桩桩件件怎么总与人命相关?”
卫墨风进了院子,一眼就看见了一瘸一拐帮忙的沐桃月。
“小月!”他几步奔过去,“你的脚怎的了?是不是扭到了?”
“墨风哥哥!”她开心的打招呼,“你来验尸吗?”
卫墨风点点头,又上下打量她:“小月这是换了新衣服。”
“嗯!寺正大人给我买的,好看吗?”
“好看,特别好看!”卫墨风满眼惊艳的看了她一阵,又低下头去看她的脚,“脚是如何扭到的?”
“大约刚刚晃了一下,不碍事的,一会儿便好。”沐桃月活动活动脚腕,觉得没问题。
“昨日撞了头,今日又扭了脚,如此冒失叫我怎能放心。”卫墨风不由分说把她拉到里屋椅子坐下,“我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沐桃月被他弄得不好意思起来:“不用呀墨风哥哥,我就是扭了一下,回去涂点舒筋活血膏,两天便好。”
“我看一下。”他坚持要给她检查。
“卫仵作,你该检查的在外面。”子书俊站在屋门口,抬抬下巴指指外面的女尸,“还请快些验尸。”
卫墨风看看他,站起身来:“小月等我一会儿,不可乱动。”
沐桃月点点头,挥挥手让他快去验尸,自己刚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又被走到近前的子书俊拍了回去:“寺……寺正大人?”
“扭到了?”他蹲下身子握住了她的脚踝,“疼不疼?”
“不疼。”沐桃月脚踝被他握在手里,只觉得他掌心滚烫,温度沿着脚踝自下而上蔓延全身,烧的她脸发烫。
“没有伤到骨头,应该很快就好。”子书俊捏了几下,觉得没什么大碍,便松开了手,“还能走去樊楼吃坑羊吗?”
“能!只要有好吃的,莫说樊楼,便是天涯海角也走得!”
“好,那便站起来,跟我去看看验尸验的如何了。”他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回了院子。
李乐康站在门口笑眯眯的:“沐娘子,脚不痛了?”
“还是有些痛的。”沐桃月委屈的撇撇嘴,“却是不及刚刚寺正大人把我拍回椅子上的那一掌痛……”
“死者身长四尺六寸,年龄二十八至三十岁之间,手部皮肤粗糙,应是常年辛劳,操持家务。”卫墨风戴上手套开始验尸,“死亡时间约为两天,死亡原因……”
“别验了,是我杀的……我把她掐死了。”被差人押着跪在旁边的男子说话了,“给她留个全尸吧,莫要再验了……”
“你杀的?”子书俊问,“死者是你什么人?为何要杀她?头冠又是哪里来的?”
“她是我妻,我杀她是因为……因为财迷心窍,猪油蒙了心!”
男子叫钱满仓,东京本地人,在州桥夜市靠卖炸小春鱼为生,因为无父无母的,所以一直没成亲,两年前托了媒人介绍,给找了个临近县里的老姑娘。
刚结婚头一年,夫妻恩爱和睦,小日子虽说不富裕,却也过得去,谁知到了第二年,王氏的妹夫突然发了财,逢年过节大包小包往王家送东西,渐渐地岳父岳母言语间就开始偏向妹妹妹夫一家,对钱满仓和王氏越来越不待见。
“我是不在意的,不待见少来往便是了,但是家里的在意,说明明是亲姊妹,凭什么妹妹过得比她好那么多,见天的闹,让我想路子挣钱,不然就和离。”钱满仓说,“我如果有路子,早就发财了,还用等到今天?被她吵的没办法,只能舍下脸皮,买了东西去看我那妹夫,求他给指条路。”
妹夫给指了一条财路,挖尸体配阴婚,他就是这样富起来的,还告诉他最好去乱坟岗挖那些无主的孤坟,免得吃官司。
钱满仓左思右想决定冒险,他怕搬不动尸体,所以叫了辆平安车。
到了乱坟岗之后他连挖了好几个新坟,可是尸体都烂了,他不愿放弃,漫山遍野的找新坟,找来找去,脚底下被绊了一下,发现是口埋得很浅的棺材,棺材的漆还很新,应该刚下葬不久。
钱满仓把棺材挖出来撬开,里头是一具新鲜的女尸,衣着富贵,不但没有腐烂,身体还是软的。
他高兴坏了,先把女尸的头冠取了下来塞进怀里,之后把女尸装进麻袋叫车夫帮忙抬走,车子行到半路,他忍不住又打开看,发现女尸手腕子上还带了老大一个金镯子。
那金镯子又粗又沉,金灿灿闪花了钱满仓的眼,他不管不顾的就去拽,三拽两拽引得马车夫回过头来,车子一偏一震,女尸睁开了眼,他吓得手一松,女尸就顺着河堤滚下去了。
他赶紧下去追,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女尸去了哪里,只能悻悻的拎着个空麻袋上来,让车夫把他送到街口,回到家里倒头就睡。
一直睡到天光大亮,钱满仓被摇醒,看见王氏手里拿着那个头冠,问他这是哪里来的。
“我本想拿着头冠去首饰铺子换了钱给她,谁知她竟然趁我睡觉搜我身!”钱满仓低着头懊恼道,“这婆娘咄咄逼人,越不理她越来劲,越骂越难听,我气不过就去捂她嘴,结果她就咬我,然后我当时也是脑子一片混乱,等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就发现……”
“就发现你掐死了你娘子?”子书俊问他,刚刚沐桃月也过去看了,女尸确实是被掐死的。
钱满仓埋下头,努力的把被捆绑着的身体缩成一团,低声哭了起来:“我不是有意的,真的不是有意的!”
“无论有意无意,终归是杀了人,杀人偿命,官府会给你一个公正的审判。”
子书小王爷站如青松,俊朗的脸上正气凛然。
看差人押走钱满仓,他偏偏头看看身侧又在摸毛毛的沐桃月,轻声开口:“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13. 女尸疑云(尾声) 东京城右掖门向南临……
东京城右掖门向南临近桥边有处小院子,简洁雅致,夕阳余晖下,不时传出一阵阵欢声笑语。
子书小王爷站在门口一脸迷茫,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寺正大人回来啦!”沐桃月欢蹦乱跳的跑过来,“要不要吃点心?这个桃花酥简直太好吃啦!”
“发生了何事?”子书俊接过桃花酥,他只是去大理寺开了个会,小院怎么变得这么热闹?
“桃桃你看。”南嘉郡君李靥手里拿了两块布,冲着沐桃月喊道,“你一块锦鹤一块,过几天天热了好做门帘,喜欢哪个花样?”
“哪个都好,寺正……小王爷先选,剩下的是奴婢的。”
“我要蓝色那块。”子书俊赶紧选了,因为另一块是粉色的
“这么热闹。”刚刚回了尚宅的尚辰过来找自己的娘子,“锦鹤为何在门口傻站着?”
“兄长,表嫂这是……”
“沐娘子的师父曹悦竹跟我们是故交,靥儿今日刚刚收到他的信,她在信中拜托靥儿帮忙照顾沐娘子。”尚辰张开双臂接住了扑过来的李靥,低声说,“要说这曹悦竹也颇有心机,他定是猜到我会一眼看出沐桃月女扮男装,怕我把她发回原籍去。”
“我的尚寺卿才不会那么不近人情呢,曹悦竹猜错了!”李靥觉得自家夫君是天底下最好的好人,“桃桃是个好孩子,就跟着锦鹤呗,锦鹤若是不喜欢,便跟着我!”
“跟着我就好。”子书俊断然拒绝,又摸摸鼻子,“我的意思是,不必麻烦表嫂。”
沐桃月好奇又谨慎的站在一边看着,今天本来说好去樊楼吃坑羊,结果寺正大人被叫去了大理寺议事,临走时让她回家等,她刚进门南嘉郡君便找了来,说与师父是故交,受了师父的拜托照顾她。
之后便是一阵热热闹闹的忙碌,各种日常用品一应的搬了进来,连院子里的晾衣绳都给拴上了,厨房里鸡鸭鱼肉塞得满满当当,还说以后每日都会有人来给送水。
南嘉郡君拉着她轻声聊着家常,自从阿娘死后,十几年没人跟她这么亲近了,师父师兄虽好,却也终归是男子,女孩子那些难以启齿的小秘密是不能说与他们听的,只是一两个时辰的功夫,她就有了料子细腻的抹胸,新的亵裤,甚至还有两条做工精细柔软无比的月事带……
“你且安安心心住在这里,锦鹤虽说不太爱笑,却也不轻易发脾气,你既是他的使女,便稍稍让着他些,我住在隔壁尚宅,若是他欺负你了,就去找我。”南嘉郡君李靥天生的亲切可人,笑起来两个小靥窝明艳极了,沐桃月一下就被俘获,高高兴兴的跟在她后面说什么就是什么。
见她望着这边出神,李靥笑着冲她招招手:“桃桃,这是我的夫君,大理寺卿尚辰。”
“尚寺卿万福。”沐桃月规规矩矩行了一礼,那日就是这位严肃的寺卿大人要把自己发回原籍的,现在看他,还是有些怕。
尚辰略微颔首:“沐娘子好。”
“夫君,咱们今日叫桃桃去家里吃饭好不好?我在樊楼订了坑羊,这会儿厨师应该快到了。”
“好。”尚寺卿对于自己娘子向来是百依百顺。
于是李靥开心的拉起沐桃月的手:“走吧桃桃,我那里还有许多新衣裳,咱俩身量差不多,你捡着现在年轻人穿的样式挑几件。”
“郡君费心了,您的衣服华贵,奴婢穿不合适。”
“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啊,给你你就拿着,小姑娘当然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是。”
“喜欢吃坑羊吗?”
“喜欢!”
子书俊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抿抿嘴,这樊楼的坑羊可当真卖的红火。
“走吧,回家吃饭去。”尚辰拍拍他肩膀,“沐娘子服侍的如何?可是贤良淑德?”
子书小王爷想起她昨日呜哇呜哇哭着说自己那里丑:“……贤良淑德。”
“手脚可勤快?”
小王爷想想自己那块到现在还没洗的帕子:“……勤快。”
“厨艺可好?”
小王爷想想昨日那碗难以下咽的白面条:“……尚可。”
“那便好。”尚辰放心的点点头,“总算是可以向舅父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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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万籁俱寂。
月光下小院的屋顶上,两个身影并排坐在一起,是喝了点酒非要上房吹风的沐桃月跟被迫陪着她上房吹风的子书俊。
沐桃月今日吃的很开心,坑羊名不虚传,金黄油亮,肉香扑鼻,吃到嘴里更是皮脆肉嫩,唇齿留香。
“我长这么大,头一次吃那么好吃的羊肉!”她对身边的子书俊说,“太好吃啦!“
子书俊点点头:“焦香脆嫩,是比平日里的烤羊好吃些。”
“平日里也会有烤羊吃吗?”
“自然。”
沐桃月晚上喝了酒,小脸红扑扑的,带着点醉意:“若是一直都有好吃的,那~那我便多呆些时日!”
“你要走?”子书俊皱眉,“去哪儿?”
“我只是出来找份工挣钱,最终还是要回婆家去的呀!”
“哦。”小王爷哦了一声,看着月亮不说话。
“寺正大人您看,其实东京城的月亮跟我们家乡的月亮一样,也是月圆月缺,也是变来变去的!”
“残月圆月,循环往复,亘古如此。”子书俊看看坐在身边的小女子,眼神氤氲朦胧,脸颊带着两朵红晕,笑起来有些傻……是微醺的模样。
“今日表嫂叫你桃桃?”
“嗯,在我记忆里,阿娘便如南嘉郡君这般温柔美丽,一时贪心,让她喊了我的乳名……”
“你阿娘……?”
“在我九岁那年过世了。”
“抱歉。”
沐桃月摇摇头:“没关系,已经很多年了。”
“令尊现居何处……?”
“我爹也早就死了。”沐桃月低头抠着屋顶上的瓦片,“我家在一个靠海的小县城,家家户户捕鱼为生,记得十一岁那年的夏天,天气不好,我爹非要出海,还叫了他的好朋友刘叔陪着。”
“结果三天之后刘叔在海边被发现,奄奄一息,我爹再也没回来。”
“我成了孤儿。”
“刘叔是从海里游回来的,落了病根,从此一病不起,我才知道爹娘欠了刘叔好多钱,为了给他冲喜,也为了还我爹娘的债,我就嫁给他了。”
“十一岁嫁人?”子书俊诧异的问,“十一岁还未到成婚年龄。”
“改一改便是了,穷乡僻壤没人管,所以寺正大人看我的户籍函上面年龄是二十五,其实我属鼠的,只有二十岁。”
“之后呢?”
“之后刘叔,哦,我的夫君,没熬过那个冬天,死了。”沐桃月仰头看月亮,面上无悲无喜,“我就成了寡妇,名副其实的小寡妇,在婆家一呆九年,每日去医馆帮忙,赚些小钱贴补家用,顺便给小叔子治病。”
“小叔子的病被我治好了,婆婆高兴,给了我一年的自由,出来见见世面。”
一阵风吹过,沐桃月有些冷,她裹了裹身上的斗篷,想要提议回房睡觉:“寺正大人今日还要沐浴吗?我想过了,您定是因为我是个寡妇,觉得我见过男人的身子……没什么避讳才选我的,我不该有邪念,不该把您想的那样坏。”
子书俊:“……昨晚是我唐突了。”
“嗯……总之您以后若是需要,我还是给您搓背。”她睁着大眼睛保证,“一年……这一年我都想跟着寺正大人,好好见世面,好好破案,好好伺候您!”
子书俊点点头,想问她爹娘到底是欠了刘家多少钱,若是需要自己可帮她还,毕竟青春好年华,不该为了父母的债误了一生。
门口传来轻轻的响动,接着两个稚嫩的童声传来:“表叔,桃桃姊姊,在吗?”
是尚云起跟尚云舒。
“云起小郎君,云舒小娘子!”沐桃月在屋顶上站起来就要往下爬,被子书俊搂住腰抱着跳了下来。
“阿娘说,今夜风凉,给桃桃姊姊加床被子。”尚云起指指后面不情不愿抱着棉被的小雨,“我想找表叔玩,就一起跟着来了。”
云舒也跟着点头:“我也想找表叔玩,还想跟桃桃姊姊玩!”
沐桃月冲着小雨道谢:“辛苦小雨娘子跑一趟。”
小雨看了看子书俊放在她腰上的手,头一扭哼了一声,把被子扔在院里的石桌上,转身出去了。
“呃……”沐桃月有点懵,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得罪了这位南嘉郡君的贴身丫鬟。
云起云舒对视一眼,捂着嘴偷偷乐:“小雨姐姐还生气呢。”
“生什么气?”
“小雨姐姐想当表叔的使女。”云舒奶声奶气的解释道,“可是表叔选了桃桃姊姊。”
“寺正大人选我是因为我是个寡妇,没什么避讳,也……”沐桃月挠挠头,“反正就是因为方便,才选的我。”
云舒摇着小手:“不是的不是的,表叔不是这么说的,他说……哥哥,表叔怎么说的来着?”
“唔,我挺喜欢寡妇的,就选这个寡妇吧!”云起配合的背着手,板起小胖脸煞有介事的学着。
“尚、云、起!”子书俊气的要揍他,“我何时说过?”
两个小团子一齐指他:“你说过!”
沐桃月惊恐的一蹦老远:“寺正大人你你你……!”
看着面前一大两小三脸看变态的表情,小王爷气的要抓狂,俊脸上的煞气蒙了一层又一层。
云起云舒见势不妙,手牵着手溜之大吉了,剩下一个沐桃月抱起被子一溜烟的进了自己房间。
子书俊深呼吸几口气,来到她房门前轻轻敲了几声:“出来,给我烧水沐浴,搓背。”她昨晚就没给搓几下。
“不行的寺正大人,我虽说是个寡妇,却也是个正经的寡妇!”沐桃月的声音传出来,“您去香水行洗吧!我……我要睡了!”
初春的夜晚,夜凉如水,子书小王爷看看西厢房晃了几晃熄灭的烛光,坐在台阶上叹了口气。
然后收拾收拾,出门右转去了香水行。
14. 双镜(一) 引子
东京城外的龙……
引子
东京城外的龙泉寺,古树参天,香火鼎盛,来来往往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正殿里亘古不灭的长明灯前,偌大的观音像宝相庄严,在莲花座上俯视着芸芸众生。
有一名女子跪在缭绕烟雾中虔诚祈祷,口中念念有词:“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边誓愿断,法门无边誓愿血,佛道无边誓愿成。”
她脊背单薄,双目紧闭,干裂的嘴唇快速张合,低声发愿,一遍又一遍,喋喋不休。
“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请您怜悯信女的苦楚,了却信女的夙愿,让他死,让他死,让他死!”
————————————
阳春三月,风和日暖,东京城内护城河两岸的桃花开的正盛,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临近桥边的一处小院子,白墙黛瓦,简洁雅致,院子里,沐桃月正在忙着洒扫。
春光明媚,她的穿着也活泼了许多,藕荷色的抹胸,白色对襟窄袖衫,外罩鹅黄色半袖短衫,配艾绿色百褶裙,鲜活灵动,娇艳动人。
“寺正大人您醒啦!”见东厢房的门开了,她赶紧打了洗脸水端过去,“您先洗脸,然后就可以吃早饭了!”
子书俊洗完脸,接过她递过来的帕子擦干净,又仔细的上下打量:“今日穿的倒是鲜亮。”
“因为春天了嘛。”沐桃月双手背在身后,有些不好意思的微微晃着,“这是南嘉郡君的衣裳,她说颜色太嫩了,便送给了我,我看也没有红色什么的,就穿上了……”
“挺好看的。”他点点头,“穿着吧。”
沐桃月高兴的低头看自己的衣裙,来东京城月余,她已经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寺正大人对她很好,南嘉郡君一家对她都很好,这里没有人在意她的寡妇身份,也没有人对她指指点点。
她活的越来越像一个二十岁的明媚少女该有的样子。
“我要去大理寺,把河堤女尸的案子封存。”子书俊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表嫂做的?”
“嗯,春和大哥一早送来的,我热了热……”也许是天赋的问题,沐桃月的厨艺一直没什么进步,不管做什么饭菜,味道都是一言难尽,两个人要么就在街上买现成的,要么就去尚宅混饭,若是赶上子书俊休沐,他还会亲自下厨。
“河堤女尸的案子不查了吗?”她也拿起包子咬了一口,雪菜肉丁馅的,好吃!
“查了一月也无结果,更怪的是女尸依然不腐,尚寺卿的意思是把案子挂起来,女尸送去义庄暂存。”
“我听墨风哥哥说了,女尸一直都像刚死的样子,邪乎的很!而且你看自从这个女尸出现,接触过的人死的死病的病,不吉利啊不吉利!”
“只是一具尸体罢了。”子书俊看她咋咋呼呼的样子,觉得很好玩。
“若说真有不祥,那也是活人被这尸体勾起的贪念,偷偷藏了金镯子的刘大娘,用猴子喂狗的杨老汉,为挣钱不择手段的钱满仓,一心只想着发财的王氏……贪嗔痴怨,藏于人心底的恶意一旦被唤醒,便是万劫不复。”
“寺正大人说的太有道理了!”沐桃月咬着包子猛点头,“发人深省!”
子书俊懒得搭理她的无脑吹,吃饱之后洗洗手,回房间换了官服,大理寺寺正的官服是紫色的,干练利落的窄袖衫,搭配黑色长裤和黑色长靴。
衬的子书小王爷身姿挺拔,俊朗不凡。
“桃桃。”他习以为常的催促还在吃的沐桃月,“快些吃,吃饱跟我去大理寺。”
————————————
大理寺议事间,子书俊把整理好的河堤女尸一应据报交给了大理寺卿尚辰。
“如此,河堤女尸一案便暂不追查了。”尚辰把据报接过来,装入信封盖上火漆印,吩咐差人送去存档,“待日后有了新的线索再重启吧。”
他又拿过一个新的信封:“我这里有件新案子,需得你去新乡一趟。”
“好,小弟这便启程。”
“不急,去之前先代我去趟天章阁王学士家小郎君的婚宴。”
子书俊看着那张红艳艳的请柬,下意识拒绝:“不想去。”
“我记得有人曾答应说得闲约王熙萌王娘子饮茶的?”尚辰食指跟中指并在一起夹着那张请柬,“我们跟王学士也算老朋友,你若不去,那便把王娘子单独约出来。”
“……小弟不喜热闹。”
“王学士家的小郎君王世平,娶的是权六曹侍郎眉侍郎的女儿眉如黛,眉如黛的哥哥眉远山不日便会来大理寺履职,与你算是同事,去一趟吧,逃不过的人情关系。”
尚寺卿对自己表弟算是了解:“知你不喜热闹,过了晌午再去也不晚,礼我都备好了,乐康也去。”
“好吧。”子书俊叹口气接过请柬,“若无其他事,小弟告辞了。”
他拿了请柬出来,正看见回廊下沐桃月在跟卫墨风聊天,卫墨风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她笑个不停。
“哟,你也去婚宴哪!”李乐康乐呵呵的走过来,“一起吧?我替我爹去,你替你表哥去。”
“你一并替我去了吧。”
“那可不行,王熙萌又不跟我饮茶,子书小王爷还是亲自去,解了王家娘子相思之苦。”
子书俊没说话,抿了抿唇,继续看着远处的两个人发呆,李乐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突然喊了一声:“沐娘子,聊什么呢如此开心?”
“呀,寺正大人忙完啦!”沐桃月高高兴兴的跑过来,“乐康哥万福!墨风哥哥说我瘦了,更好看了!”
“你今早吃了四个包子。”小王爷看看她的包子脸,觉得卫墨风在撒谎。
“那……南嘉郡君包的包子个头小!”
“我只吃了三个。”
“小王爷是富贵之人,吃饭都是恰到好处的,我只是个山野村妇,自然吃的多些……”沐桃月低着头小声嘀咕,话语里带着些许不满的小情绪,“奴婢下次少吃些便是了。”
子书俊把请柬拍在她手里,走了。
“这是什么?”
李乐康点点她手里的请柬:“天章阁王学士府上的婚宴,炊金馔玉、玉盘珍馐、飞禽走兽、色味俱全。”
沐桃月咽了咽口水:“寺正大人要带我去吗?”
“你去问他哪。”
“寺正大人寺正大人!”她厚脸皮的追上去,“我方才细细想过了,四个包子是多了些,下次少吃一个。”
“嗯。”
“不过婚宴可不是天天有,您带我去伺候您,而且我吃饭喜庆,主人家看着也开心啊!”
“也是,我吃饭木讷,不讨喜。”
“怎么会呢!我就喜欢看寺正大人吃饭!”她拉着他说好话,“我今日吃了婚宴,明日开始便少吃,行吗?”
“……”
“寺正大人带奴婢去吧~”
拉着自己袖子的小女子,笑容明艳艳的直晃眼,红润的双唇低声说着讨好的话,粉嫩的小脸恰似这阳春三月里盛开的桃花。
娇柔,迷人,诱惑却不自知。
小王爷偏偏头轻咳一声:“咳,带你去。”
15. 双镜(二) 三月初二,良辰吉日,宜嫁……
三月初二,良辰吉日,宜嫁娶。
天章阁大学士王明德的嫡子王世平,迎娶权六曹侍郎眉乔杨的嫡女眉如黛。
子书俊带着沐桃月,跟李乐康一起去参加婚宴,远远就看见学士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府里的管家跟一位青年男子一脸喜气的站在门口迎接来贺喜的宾客。
“好多人,真热闹!”上了礼递了帖子,管家安排家丁领着三个人往花厅喝茶等候,一路上沐桃月没见识的看着来来往往穿梭忙碌的佣人,手里端着的盘子里,全是她没见过的糕点水果,“好多好吃的!”
李乐康笑她:“今日我专执寒暄,桃桃专执吃,可好?”
“那寺正大人专执什么?”
“他专执饮茶。”
“饮茶?”沐桃月眨巴眨巴眼睛,没听懂。
三人一路到了花厅,刚刚坐定,点心还没吃,就听见门外一阵环佩叮当,夹杂着银铃般的笑声,一群年轻女子嘻嘻哈哈的出现在门口,一脸娇羞的王熙萌被小姐妹推得向前几步,娇滴滴的开口:“小王爷……”
子书俊把手里的点心放下了,想了想端起了茶:“……饮茶吗?”
旁边看热闹的李乐康见状差点没乐的背过气去,他堪堪止住笑招手叫沐桃月:“沐娘子,听说王学士府上养了两只孔雀,要不要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