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杭州是梦想之城,那直播电商行业无疑是一个凝聚着欲望和梦想的暴风眼。无数人南下北上,准备为此奉献自己的青春和热血,欢笑和汗水。
北上广的经验已经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一个城市的兴起,窗口期很短,只有少数人能成功上车。既然来了杭州,要么“三个月赚够一年的钱”,要么努力“成为下一个薇娅”。
但留杭并不容易。对此,一位司机师傅笑着说:“(即使最后留不下)大城市你也享受过了呀。”此时,车窗外忙碌着盖楼修路的杭州仿若一个大工地。
多年前摩拳擦掌的北漂们正这样安慰自己,今天的杭漂们,则绝不想接受这样的答案。
2021年4月5日,我搬来杭州,190天里,观察、走访,也见证了这场前所未有的直播盛宴。
到杭州去,搞钱人不抱希望是很傻的。——《老人与海》
在抖音输入关键词“杭州直播”,24小时都可以刷到叫卖声不绝的各式直播,杭州四季青的档口老板娘们更是化身穿衣机器,按秒计算,为姐妹们上身试穿。
在杭州西湖景区,扎堆直播的网红们更是一个个化身社交牛逼症,即使行人围观,也阻挡不了他们变红的野心。
业内流传,甚至有主播因为扁桃体发炎,直接把扁桃体切了……
流量、爆红仿佛成为了杭州的信仰,大家都很急,寄希望于靠直播改命。
1. “朋友,搞钱是第一要义啊!”
“如果你的目标是年薪40万及以上,杭州可以说是中国第一城”,在有关杭州的话题下,一位知乎网友直白地说。
在BOSS直聘输入关键词“电商主播”,岗位起薪基本在1万以上,平均月薪5万 、10万 的岗位更是随处可见,而且是“不坐班、不打卡、有培训、有提成”。
多家MCN机构也透露,在直播电商行业,只要能力合格,即使非核心员工,拿到1万 的月薪也并非难事。运气好、能力强、参与过大项目的打工人,月薪5万 、年薪60万 也并不是传说,跳槽薪资翻2-3倍,在业内更是家常便饭。
“在其他城市,一个小女生,哪有那么好的薪资和岗位”,谈及蜂拥而至的年轻人,一位机构负责人总结道。
买房要钱、上学要钱、看病要钱,在阶层焦虑弥漫的当下,搞钱成为当务之急。门槛巨高的北上广让无数人认清了现实,杭州等新一线城市则成为了新的选择。
近两年,榜哥会负责人张恒、群响创始人刘思毅相继离开北京,把杭州当做实现自己暴富梦想的宝地。
“北京落户太严格了,房价又高,对年轻人、创业公司不友好”,张恒如此解释自己搬来杭州的理由。
刘思毅则在搬来杭州9个月后,在杭州CBD钱江新城买下了自己人生的第一套房子,距离公司步行3分钟。
某某主播买房定居了,某某团队花5000块带来了100万元成交,在杭州,这样的财富神话从不缺少。明知这些财富神话的机会有多小,多数人还是忍不住幻想自己会是那个幸运儿。
而从政府、平台、机构,到品牌、网红、打工人的层层加码,也愈发让人相信,财富,就在杭州。
2. “要么已经搬到杭州,要么在来杭州的路上。”
2019年,在疫情推动下,直播电商迅速爆火。杭州,则抓住了这个万亿级新产业,且牢牢占据C位。
产业方面,除了四季青这个中国最大的女装服饰批发基地,杭州周边还汇集了义乌(小商品)、湖州(美妆)、温州(鞋革)、诸暨(袜子)、桐庐(快递)等一大批产业经济带。阿里这个巨无霸,更是为杭州加装了强劲的电商引擎。
此外,杭州各区政府也给出了满满的诚意,对于能带货的主播和企业,有的直接发钱,销售额破5亿元即可得到500万元补助,有的则在人才认定、企业税收上给出了极大优惠。
机构方面,除了深耕杭州的谦寻、宸帆、如涵、遥望等MCN机构,今年4月,罗永浩的交个朋友落户滨江云狐科技园,并搭建了一个耗资数百万元、面积500多平的超级直播间。辛巴的辛选集团则在杭州定下了两栋6万平的大楼,预计年底启用。至此,直播四大天王已来其三。
此外,不论是“大狼狗郑建鹏&言真夫妇”所属的无忧传媒,泰洋川禾旗下的目焦,还是来自广州的纳斯,来自沈阳的飞兔文化,都把杭州当做直播电商的前沿阵地。
品牌方面,包括安踏、高梵等品牌也开始在杭州有所布局。安踏选择了与直播电商服务商合作,由杭州的专业团队负责品牌直播间的运营,高梵则在创始人吴昆明的带领下,从合肥到杭州,把九堡作为直播事业的新起点。
平台方面,快手落户未来科技城,租下了一栋超2万平的写字楼,“2021快手电商引力大会”等一系列官方活动也选择了在杭州举行;抖音电商直播基地则在今年6月正式落地钱塘智慧城。据公众号“朱思码记”透露,该基地首期面积约2万平,拥有超100个直播间。
如果说北上广是一辆分工严密、稳步前进的马车,那杭州就是一锅沸腾的热水。在多方力量的作用下,这里没有学历、经验的条条框框,户口、房价的隐形筛选也没有那么明显,只要有能力,敢拼命,再加上那么一点点运气,买房、落户、上车并非不可能。
“我想在短视频直播行业长期发展,杭州这边MCN机构、电商公司比上海更多”,谈及来杭州的原因,佳佳说。
3. “缺人,速来……”
此前,杭州政府曾公布一组数据,2020年杭州市常住人口接近1200万,人口净流入157万人,且其中约有43.6万35岁以下的大学生,这几乎是最有活力、最有能力的一批年轻人。
2016年4月,淘宝直播上线,6月,淘宝店主薇娅接到了淘宝小二的邀请入驻电话,开启了自己的直播带货生涯。据胖球数据统计,2020年10月,薇娅单月带货超80亿元。
很多人梦想着,即使不能像薇娅那么厉害,但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也够了。薇娅,便是杭州直播电商行业的一个标准样本。
李爽曾是TVB的外景主持人,何奈司曾是唱跳女团的团长,但现在,她们都来到了杭州,成为了交个朋友直播间的带货主播,而像她们一样的追梦者,正散落在杭州成千上万的直播间中。
据浙江省电子商务促进中心发布的《直播数据统计监测》显示,仅今年618期间,杭州主播人数就高达5万,其中,瑜大公子所属的遥望网络有1000多人、罗永浩所属的交个朋友有600多人,而一个标准直播间,通常要配备运营、助理、场控、投手、选品等多个岗位,据此推测,整个杭州的直播电商从业者至少在几十万量级。
但实际上,杭州并不是一个人才充裕的城市。即使整个浙江也仅有一所985,一所211。人才的极度稀缺,甚至让如涵CEO程科认为“MCN现在不配追求高学历”。对此,目焦负责人窦方琦也认为,相比北上广,杭州的人才精度差距明显。
但反过来讲,这也意味着杭州对高素质人才的渴求是空前的,杭州火热的直播行业存在着不小的就业红利。
在与多家MCN机构的交流中,我发现包括宸帆的红人负责人、市场公关,以及无忧传媒的策划主管、市场总监等均来自北京。
据公众号“泽平宏观”公布的数据,2017-2020年,杭州人才中来自上海和北京的人才合计占比15.8%,大批人才正奔赴杭州,“出逃”北上广。
打工人们常感叹“故乡装不下灵魂,北上广放不下肉体”,现在则寄希望于在杭州这座新一线城市找到新的答案。
有人喜欢西湖的曼妙多姿;有人觉得杭州的竞争没那么固化,还有赚大钱的机会;有人欣赏杭州的市政效率;有人认为杭州的房价、户口还不算离谱,有上车的机会……
“北上广玩不转了,那就去杭州看看吧”,有人感叹。
杭州居,也不易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双城记》
人们总是热衷于去描绘财富故事,去烘托一个又一个梦想之城。至于这个过程中的汗水、泪水、痛苦、失落,可能并不愿意去看见。
如果说杭州的A面是梦想之城,那么,杭州的B面就是混战之城。
1. 混战
日前,有业内人士发文吐槽,称“多数品牌方不赚钱、绝大部分服务商苦不堪言”,业内从业者“通货膨胀”现象严重。实际上,杭州的直播电商虽然造出了无数个财富神话,却也存着茫茫多的野蛮生长。
因为行业太新,人才稀缺,造成用人成本虚高,员工稳定性极差。大机构挖角小机构,平台挖角大机构,而且都是2-3倍薪资去挖。
主播方面,不少主播按时薪计算。据了解,主播薪资滨江区兼职150-200元/小时,九堡甚至炒到300元/小时。员工方面,因为杭州直播圈子很小,信息流通速度极快,“信息透明到员工完全清楚别家机构的奖金方案”,甚至“一个投手,跳槽2-3次就可能拿到60万的年薪”。
“一个入职3个月的新员工,可能就有人开3倍工资去挖,我们没办法拦”,多家头部机构无奈表示。
为此,有的机构宁愿忍受上海高昂的用人成本,“起码没有神经病会动不动3倍薪资挖我的人”;有的机构采用人海战术,高峰时每个月要新招聘30-40人;有的机构则把员工放在了太原等三四线城市,希望避开杭州的浮躁氛围。
另一方面,因为目前行业内尚未形成通用行业规范,诸多从业者的不专业、不靠谱让人万分头疼,坑只能一个个去踩。
你以为的千万级直播间操盘手,可能只是蹭过一场过千万的直播专场;你以为的千万粉丝带货主播,可能只想靠买粉、刷单专门割韭菜;你以为的大牌靠谱供应链,可能粉丝收到手里的美妆产品全来自华强北;你以为的签约多个大主播的MCN机构,可能只是查无此人的皮包公司……
行业的不确定性让在杭州做直播就像是拆盲盒,有人播到凌晨三四点却销售额不过万,有人几分钟就能销售额破百万,有人一个月入账上百万,有人一场直播一夜回到解放前。
能力强、肯努力只是基础,有时候还需要那么一点点运气。而就是这点运气,可能需要等好久、好久……
2. 压力
没北上广那么高不可攀,机会多,能赚钱,原本是大多数人选择来杭州的原因。但当真正来杭州后,很快会发现,杭州并没有那么和蔼可亲。
在杭州,加班文化盛行,轮休、单休是一件理所当然且非常普遍的事情。一位前阿里员工在知乎爆料,从阿里离开后,在杭州即使降薪50%也找不到不用加班955的工作。
正如一位网友对杭州的评价:“杭州远离休闲天堂了,正在学习深圳发展模式:年轻人以健康为代价换金钱,却不知道需要数倍代价去偿还。”
对此,高梵创始人吴昆明举例:“我们最早到九堡的时候,六点下楼吃饭,结果发现饭店里都是空的。一问才知道,杭州这边一般是九点吃晚饭,十二点、一点开始吃夜宵。去杭州之前,听说杭州的人都是'夜总会',刚开始还不理解。现在才有了感受。”
直播的快节奏让从业者必须以天为单位来迭代自己的认知和能力。今天的赚钱秘诀可能后天就失效,曾经的带货大主播也可能分分钟过气。
此前,猎聘曾统计了2020年重点城市的互联网职场人日常花销TOP3,其中,杭州的前三名是“车房贷,充电学习,家庭支出”,而且在12个重点城市中,只有杭州的前两名中出现了“充电学习”。
走进杭州地铁,你会发现杭州的忙碌、急迫一点都不输北上广。
3. 焦躁
除此之外,杭州的氛围也让部分人存有疑虑。
去年4月,梅梅(化名)从北京搬来杭州,入职了一家头部MCN机构。在她看来,除了与北京的巨大落差,更让她排斥的是杭州的网红氛围。“杭州的生活气很弱,网红太多,你去一家店里,很难看到有人停下来聊天,基本上都在拍照打卡。”
梅梅更希望找到一种生活的厚度。
两年前,小琴(化名)来到杭州,成为一家直播机构的运营。因为工作太忙,基本是公司-出租屋两点一线。“在杭州没有什么生活乐趣”,小琴说。
但是,即使你适应了杭州的这些,也并不一定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当杭州的交通、教育、医疗还在“原地踏步”时,杭州的房价已经窜天猴般涨了上去,即使是曾经偏远的闻堰义桥、崇贤,也已经涨到了单价两三万元。而房租,也涨到了不输上海的程度。
在距离交个朋友、宸帆不远处的一个小区,一间7-8平米的合租房需要1800元,一个50平米的独户房则需要4000元打底。这个价格,已经不输上海。
10月15日起,杭州开始调整之前的“零门槛”落户政策,取消大专生落户资格,硕士也需要落实工作缴纳社保才能落户。曾经大开门户的杭州也开始收紧落户政策。
“杭州房租贵,物价高,生存比较困难,感觉每个月的工资都用来养房东了”,最近,正如当年第一波“出逃”北上广的打工人一样,小琴也准备“出逃”杭州,回老家去了。
而一家代播机构负责人则表示,在搬离头部机构以减轻竞争压力后,最近还在考虑把一部分业务搬到宁波等城市去。
“现在杭州的竞争太激烈了。”
杭州,一座新的梦想之城?尽皆过火,尽是癫狂。——大卫·波德威尔
此前,电影学者大卫·波德威尔将香港电影评价为“尽皆过火,尽是癫狂”,现在用到杭州身上,倒也恰如其分。
若干年前,一大批年轻人怀揣梦想奔赴北上广,希望能留下,实现自己的欲望和梦想。但最终,“逃离北上广”成为更现实的选择。
今天,仿若一个轮回,杭州正试图代替北上广,成为又一批年轻人的梦想之城。但是,不同于北上广的自古以来、深圳的时代馈赠,杭州“像一个天赋一般但是用力过猛,想靠自己努力考进清华北大的高中生”,一路都在撕扯着发展。
杭州有太多的课要补,大量人口的涌入,也让杭州一步步从Easy模式转向Hard模式,曾经的旅游城市变成了部分人口中的“奋斗逼之都”。
暴风眼的直播电商行业,更是没什么温文尔雅,充满着野蛮、刺激,以及搞钱的勃勃野心。
因为“郑女士说的都对”,带口罩的杭州郑女士一跃成为话题播放破亿的新晋网红;因为让王思聪化身“舔狗”,萧山姑娘孙一宁首场直播2.5小时1756万人观看,增粉67.8万。
在杭州西湖边的湖滨路上,拍照、直播的网红可能比行人还多;在凌晨三四点的滨江、余杭,以及数不清的直播基地内,主播的叫卖声让人模糊了白天和黑夜。
要完成杭州“中国第五城”的野望,可能需要一代年轻人的奉献,但最终,又会是谁来享用最终的果实呢?
有人决定躺平,留下“此地不宜久留”的告别;有人选择滚烫的人生,在杭州耕耘自己的欲望和梦想。
或许最终就像歌曲《北京,北京》中唱的那样:人们在挣扎中相互告慰和拥抱,寻找着追逐着奄奄一息的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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