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 查沁君
编辑 | 杨悦
为了准备即将到来的公务员省考，家住北京顺义区的秦奋，每天乘坐地铁去二十公里外、位于望京的一家线下共享自习室学习。
“在家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在这能逼着自己进入到一个学习环境。” 2月22日下午，秦奋在这家自习室接受界面教育采访时说。
2020年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让旅游业受到重创，从事出境导游的秦奋失业了。过去一整年，他都泡在自习室里给自己“充电”。
目前已通过法考的秦奋还在做多手准备，接下来的目标是省考和注册会计师考试。
秦奋不是孤例。“内卷”一词成为热词，它背后映射的是当下年轻人的焦虑和生存状态。“提升自己”、“投资自己”成为破除焦虑的重要选择，也是多位受访对象在接受界面新闻采访时多次提到的关键词。
这种“焦虑”被创业者们瞄准，并发展成为一门生意。
据中学空间创始人刘康灿不完全统计，2019年，全国约有5000多家自习室。疫情之后，自习室出现更大的井喷趋势，2020全年新增数量超过8000家，截至目前，全国约有16000家自习室。
数量激增背后，自习室仍难逃“盈利模式单一”的窠臼。其本质是基于二房东模式的共享租赁，营业收入主要依靠会员收入以及租金差价。多位从业者向界面教育表示，自习室目前还没有看到其他的收入增长点。
“刚需”
手机扫码，面前的透明防盗门“噔”得一下打开。
2月22日下午，界面教育来到位于北京朝阳区望京小街的飞跃岛自习室。三百多平的空间被划分为开放座位低声区、深度学习无声区、6人学习室、12人学习室、26人学习室。
每个学习区都有横纵数条长排书桌，被分割成若干个一米宽左右的“小格子间”。为确保隔音效果，地面铺着地毯吸音，大家都默契地遵守墙上的规定，手机静音、保持卫生、勿吃食物等。
据界面教育近期走访的北京多家共享自习室布局来看，除了沉浸式学习区外，共享自习室一般还设有公共休闲区，提供微波炉、冰箱、饮水机、沙发、储物柜、打印机等设备，供顾客在这里休息、吃饭、交流。
付费共享自习室兴起于上世纪80、90年代的日本、韩国等地。当地大城市人均居住面积小，房屋隔音效果差，很多学生会选择以付费的形式结伴前往自习室写作业，例如韩剧《请回答1988》、日本电影《垫底辣妹》都出现过相关剧情。
“东京城市人口和上海类似，但是地域面积只有上海的六分之一，里面遍布着四五百个自习室。整个东亚国家都是考试大国，远远还没达到饱和状态。” 中学空间创始人刘康灿在接受界面新闻视频采访时提到。
“自习室行业在韩国和日本的市场空间确实非常大。”飞跃岛自习室创始人荣富国亦有同感。在他印象中，韩国有一家公司就开了360家门店，今年这一数字上涨至370家，“虽然增幅不大，但在疫情中还能保持上涨已经不错了。”
最早从事房地产开发营销工作的荣富国，于2017年开始做酒店长租公寓的创业项目。两三年时间开了19家门店，每个门店约三四百间房。
2019年9月，创始人团队出来寻找新的创业项目，当时其中一个合伙人关注到付费共享自习室，荣富国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不是特别理解花钱去学习这件事情。”
在对北京当时的自习室市场和消费人群做过调研后，荣富国才发现，“确实有很多用户有这个需求。”国内公用图书馆和学校教室资源供给严重不足，“首图可能排队要排三四个小时才能进得去”。
“线下自习室是近两三年才诞生的一个新物种。”多鲸资本合伙人葛文伟告诉界面教育。
其核心主要来自于两点，一是人群焦虑被放大，这也是最大的动因。二是，随着城市高速扩张，高房价、尤其是高物业的租赁费用，使得个体的学习空间被压缩。
“现在一线城市的房租基本要干掉一个职场新人1/3甚至2/3的工资收入。”在葛文伟看来，整个东亚地区，通过学习改变命运的文化基础差不多。中国发展到今天，其实和日韩面临的问题一样，高物价、高房价，年轻人的居住空间减少。
多位从业者均对界面教育表示，共享自习室不是高频需求，但却是一种刚需。
日益扩大的考研一族、备战公务员考试以及各类职业资格证书的人群，是共享自习室最核心的用户群体。他们的共同点是，对于自习室都是阶段性的需求，短期3-5个月，更短的可能就是最后一个月冲刺。
据教育部2020年12月23日披露的数据显示，2021年全国硕士研究生招生考试报考人数增长至377万。此前2018、2019、2020年的报考人数分别为238万、290万、341万。对于公务员考试来说，每年都会上演“千人竞争一个岗位”的现象。
这届“打工人”也面临更为激烈的职场竞争。根据BOSS直聘发布《2020应届生春招求职趋势报告》，截至2020年3月31日，在春招季活跃求职的应届生同比增加56%，但企业对应届生的招聘需求规模却同比下降22%。
自习室的市场有多大？葛文伟算了一笔账。
从总量上来看，中国有2亿白领以及近4000万的大学生，这两类人群是自习室的主要用户，尤其是每年的考研、考公人数都达到数百万级别，以人群需求的10%-20%为需求点，整个自习室人群的需求数量约在400万-500万。
“经济越不好的时候，文化方面的需求会更越强烈。” 在上海有两家店的懒人研习社创始人徐晓宇对界面教育说。
在她看来，自习室更重要的功能是提供一种“燃”的学习氛围。“学习很大程度上不是智商问题，而是动力问题、状态问题，自习室解决的就是动力和状态问题。”
荣富国也表示赞同。他以星巴克年前的气氛组为例，对界面教育提到：“气氛组确实是存在的，尤其是在自习室里边，身边所有人都在学习，你就跟着一块学了，甚至来电话都不愿意接。”
“二房东的生意”
自习室创业门槛低，已经成为很多人的共识。
2019年自习室创业兴起时，徐晓宇还在职业教育在线培训机构对啊网负责线下业务。“那会儿很多自习室的装修，会让我想到以前桌游兴起的时候，大家把家里的3室1厅拿出来改一改，就变成了一个桌游。”她说。
付费共享自习室的本质，是基于二房东模式的共享租赁。“做这个东西就相当于二手房东。我租一块房产，布置干净，然后拆分再租给别人。所以肯定是一个门槛低的行业。” 斯是陋室自习室创始人李远在2月21日对界面教育说。
创办一家自习室，房租是一笔大支出，具体价格视地段而定。Bee Zone自习室创始人宋一涛在接受界面新闻视频采访时透露，一各地租金、装修在800-1500元每平米不等；家具成本上，一套桌椅的成本区间约在1000-1500元；系统和设备成本，如果是自主研发约20-40万不等，或者选择SaaS采购。此外，还有营销成本和人力成本。
据李远介绍，线下自习室的创业大潮里，南方城市早于北方城市。在北方城市中，天津是较早的一批弄潮儿，甚至早于北京。
“近些年，天津开发速度非常快，导致其闲置资产较多。相对北京资产来说，天津的最大优势是，它的房租价格相对低一些，但消费水平丝毫不低。” 荣富国称。
界面教育梳理发现，目前自习室创业主要分为以下几类，自营、加盟、自营 加盟、以及以联合办公、孵化器等空间运营方为代表的联办创业。
上海的氪空间是联合创业的代表。2019年9月，氪空间与胜利自习室合作成立自习室。由氪空间免费提供场地，胜利自习室负责运营，双方共享收益分成。
“相比自营，联合办公合作会更轻一些，它本质是做出利润来，然后大伙分账。” 荣富国说。
据他了解，联合办公行业近年来的生存堪忧，即使像WeWork这种世界级的联办公司，其状况也不少。“这就导致其空间闲置量大且价格高，一个空位的月租在1000-2000元间，有的甚至更高，在租不满的情况，联合办公往往愿意和自习室合作。”
在加盟模式的选择上，荣富国也持谨慎态度。
“其实也有人来找我们要做加盟，基本都拒绝了。”以他做长租公寓的经验来看，只有当产品运营等各方面所有东西都标准化了，才能去考虑复制，然后去管理输出，这样会更稳定一些。“但是目前我们还没有完全摸透标准化到底是什么样的。”
行业准入门槛低，也造成鱼龙混杂的局面。
据荣富国透露，行业当中有一些店两到三个月就能回本，甚至是暴利。“因为他们的产品基本没有做任何投入。租一间房子，然后在市场上买二手货，摆一摆就可以用了。”
徐晓宇对此表示，“这得看你是做短线还是长线，如果说只想赚一笔快钱，用很低的成本简单装修一下，再找个房租便宜的地方，大约每个月成本控制在5万块内，营销额做到10万都没问题，回报率是相当高的。”
“正常来讲，自习室创业的回本周期应该在两年半到三年之间，这是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合理的生意状态。” 荣富国告诉界面教育。
他以长租公寓和连锁酒店为例，长租公寓的回本周期在3-5年，连锁酒店约在5-8年。所以二者跟房东一般都是签15-20年的合同，自习室可能就会签5-10年的合同。前三年回本，后两年盈利。
做加法还是减法？
虽然投资门槛低，但自习室的运营门槛并不低。不少从业者都表示，运营和服务是自习室的核心竞争力。
在运营策略上，徐晓宇更多的是“做加法”。除了提供安静的学习环境外，懒人研习社提供了诸多免费的“附加服务”。如大量可免费阅读的图书，“南京西路店内约有3000册左右，八佰伴店有5000册左右。”
每到节日，徐晓宇会装扮整个店铺。平时也会有各种各样、寓教于乐的游戏，如集卡兑换礼物等。在饮品上，“夏天送冰粉，冬天做热饮。九天不重样。”
荣富国选择的是“做减法”。他曾经尝试过将飞跃岛太阳宫店做成“网红店”。“因为那个店确实环境很好，配套设施都很符合网红店风格。”
但随后他发现了一个问题，网红店人流量大，甚至有人开车来打卡，拍完照喝杯咖啡就走了。“他不是来学习的，并不是我们稳定的目标用户，这些用户数据其实没有任何的参考性，反而会影响到我们的核心用户学习体验。”
自习室的选址也有讲究。一般有两大方向，一类是浓厚的社区生活氛围或是足够的工作商业氛围；第二类是学校区域。
目前北京的自习室在大望路、国贸附近较为集中。荣富国介绍：“那边的人群消费能力较强。自习室本身是一个利润空间比较薄的行业，尤其近半年，自习室数量增多，产品运营逐步优化，但价格并没有提高，所以收益没有那么高。”
飞跃岛自习室的设计是按照用户的消费习惯来制定的。最早的中关村店完全是封闭式的座位，但到望京的太阳宫店，开始尝试增设开放式座位，到了在望京小街新世界，两种座位基本对半分。
“中关村的用户大多数是大学生，所以沉浸式、封闭式的座椅更适合他们；望京大部分的用户是打工人，可能他们以前还是星巴克的用户。来到自习室后，开放式座位的安静程度就能满足他的需求。” 荣富国解释。
“主流基金不太愿意投自习室模式”
2019年突然爆火的共享自习室，在2020年遭遇突发的新冠疫情。有人倒闭转让，有人却看中机遇加速进场。
飞跃岛首家店面选在中关村创业大街，第二家店在太阳宫，第三家店是在望京小街新世界。前两家店皆因为疫情原因被关闭。2019年底才开业的一起自习吧，也在2020年3月选择关门。
“疫情前开业的店比较难存活。”
荣富国说，“尤其飞跃岛的这两家店都是2019年底开业，没有客人，房租还要正常交，那肯定是支撑不住的。如果是疫情之前开业，比如2019年上半年，有前期的营业收入，比较容易撑过去。”
疫情缓和后，北京上海自习室市场在2020年下半年再次进入红海混战。
据投中网-PropTech研习社统计，截至2020年12月，北京的共享自习室总量共有140多家。其中，超过六成的自习室开业时间晚于2020年7月，有70多家自习室的开业时间不足4个月。
据徐晓宇不完全统计，2019年6-7月，上海自习室数量仅在五六十家。一年以后，数量翻了三番。
对此，葛文伟表示：“凡是跟线下有关的都受到冲击，这是必然的，但是疫情结束以后，自习室一定会出现反弹，因为考试学习不会因为疫情而中断。”
数量激增背后，自习室仍难逃“盈利模式单一”的窠臼。国内的自习室和健身房模式类似，营业收入主要依靠会员收入以及租金差价。但健身房可以通过售卖私教课获取高额收入。自习室目前还没有看到额外的收入增长点。
从业者们也在探索新的增长点。随着线上流量愈来愈贵，自带生源的自习室是否可以作为教培机构线下流量的新入口？
“我们尝试跟教育机构合作，推动一些专业的教育考试培训，但成功率较低，可能10个人会有1个用户会选择。”此外，荣富国还尝试跟海外院校合作，“成功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葛文伟也表示“蛮难的，因为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是业态。一个是空间租赁；一个是教学机构，更多是基于课程和产品招生引流。”
对于自习室的未来发展，荣富国对持乐观态度。“韩国的整体市场约有1万家左右的自习室，单品牌旗下数量超300家，未来中国的市场机会将越来越大。不过，目前市场用户还没有被完全教育“。
荣富国认为，用户需求是逐渐释放的。“2019年的时候，很多用户只是体验一把，觉得还不错，但之后就不来了。但是现在，很多用户只是到现场看了一下环境，就当场办卡。从2019年到现在，用户的成长速度非常快，完全超乎我们的想象。”
2021年，自习室市场可能会出现较为明晰的分水岭。
“比如产品上会有一些变化，行业标准逐渐建立起来，一些不符合市场需求的自习室会逐渐被淘汰掉。到了年底可能会有一些自习室慢慢成长起来。目前国内有一家凭借连锁加盟，全国范围内开了十四五家店。”荣富国对界面教育。
“到了明年可能会有资本进入。” 2019年，荣富国曾接触过一些投资方，对方也做过调研，但是因为疫情基本都停止了。
“自习室本质上是空间概念，就像WeWork一样，‘空间’最大的挑战来自于连锁能力，即在区域市场里面，能否有非常密的布局，才能带来所谓的中台能力，同时降低运营成本。”葛文伟告诉界面教育，主流基金不太愿投自习室模式。 不过，“还是会有个体投资者、天使投资者、或者一些非主流的基金，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模式。”
“自习室市场的总规模，算下来可能百亿级都不到。在一个百亿级市场里，它只能称得上是一门生意，而非一个具有投资价值的产业。”多鲸资本合伙人葛文伟在电话中对界面教育表示。
（文中秦奋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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