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街区有一种兼容并包的独特乐趣。一条街上同时汇集着服务附近居民生活的杂货店或五金店，吸引无数年轻人排队的咖啡馆、买手店或者展览空间，鲜有人会觉得有意外或违和。Paul Hsu 的工作室同样位于一片十分生活化的街区，门口特别呈现的迷你艺廊以一种低调而幽默的状态与周围的洗衣房、便利店、宠物店“融为一体”。而走进工作室内部，却是另一番天地。
Paul Hsu 的工作室位于法华镇路，属于旧时的“哥伦比亚住宅圈”，Paul 自己也住在附近。他在某次闲逛时发现了这个原本用作联合办公的空间，尽管对那时候的 Paul 来说这里的租金并不便宜，但他还是选择了租下这里。原因很简单，过去位于常德路附近老公寓中的工作室已经容纳不了团队的“折腾”了，而经过近一年的寻找，似乎也并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
Paul Hsu位于上海市法华镇路的工作室。
如今工作室的呈现是 Paul 和团队改造后的结果。拿到空间后，他们首先是拆除了原本的隔间、地板、天花板与吊顶，还有墙壁上的装饰。在一楼的部分，进门左手边被做成了一处可以陈列小型展览的迷你艺廊，橱窗面向外面的街区。紧接着是工作室的会客区，也是大家日常开会的地方，这里摆放的大多是 MHPD 在项目中设计制作的家具，比如被做成跷跷板形式的“尴尬椅”。
“尴尬椅”本椅，坐下后会和跷跷板一样左右晃动，尽显尴尬。
与会客区隔着一扇屏风的就是 MHPD 的材料库和实验室，除了 Paul 自己的工位，这片看似堆满了“垃圾”的空间就是 Paul 日常停留时间最久的地方。Paul 和团队用简单的胶合板区隔出了这片 L 型的空间：纵深方向上，左手边是依次排开的超市置物架，摆满了各种团队成员用来进行 DIY 创作的物件与工具；右手边紧贴着胶合板隔板做出的“墙壁”，同样堆满了各种杂物，玻璃置物架上则陈列着奇形怪状的树脂创作试验品。
看似堆满“垃圾”的空间，实为工作室的材料库。
再深入其中，是两间不同的“实验室”，原本联合办公空间留下的玻璃幕墙区分了外侧和内侧。但说是“实验室”，其实不过是多了几张工作台的“材料库”，占据最大面积的依然是各种废弃材料。“我们的工作是生产美的装修，但是装修到一定程度，要拆除的时候它还是一堆垃圾，”Paul 解释道，“这些’垃圾堆’里都是我们从周边小区和项目工地拆除时捡回来的东西，木条、泡沫、大理石，别人不要但我们觉得可能会和设计有点联系的东西都会拿回来。”
位于一楼角落的一件“垃圾”与在“垃圾堆”中挑选材料的Paul
在外侧的空间，工作台后就是 Paul 平时用来碾轧材料的机器，工作台另一侧整齐摆放的塑料盒中就是他使用这台机器碾压出的塑料碎屑，根据颜色的不同，它们被分装在不同的盒子里以方便取用。在内侧的空间，由于邻近墙边的水池，这里更加方便使用颜料及其他树脂、溶胶材料，工作台上下堆满了各种丙烯颜料与定型模具。
如今实验室中最显眼的作品是 Paul 用废弃的饮料瓶拼接组合出的“喷泉”。Paul 将各种形状的饮料瓶裁切并重新组合上色，还加入了外面捡回来的灯泡、水管接头，他认为自己并不是在刻意强调“环保”，创作出的东西也常常是无意识尝试的产物，“生活里原本就存在比较漂亮的语言，我们就是把它放回去这样子；在（喷泉）一直填充填充的过程中我们积累了大量的内容，它不需要有太重的意识，只要美就行了。”
用回收废料制成的喷泉，唤起了人们对“美”的再思考。
比起一层让人注意力失焦的凌乱，工作室二层的空间似乎更像是一间办公室。与处理商业项目空间的思路标准相似，Paul 认为好的项目带来的是融洽的关系，应该是使用者认为好用的。因此，除了办公室的必需品之外，这里也有着一些更像“家”的元素，比如可容纳团队一同用餐的大餐桌、专业的咖啡设备、角落里客户寄养的兔子、工作室的鱼缸和备用的猫笼，还有方便成员加班休息的卧室。
来到二层，楼梯正对一张被架起来的扭曲圆桌和之前项目中使用的高脚窄桌。前者是 Paul 使用树脂模拟培根制作的桌子，他通过一系列像肉一般的树脂砖块试图表明“建筑是活的”这一理念，只不过目前项目尚在进行中；后者则是之前一个咖啡馆项目中所使用的桌椅。
工作室二层的扭曲圆桌
Paul 很喜欢在他的项目中强调人在空间内的互动与社交，这组桌椅就是最好的例证之一——他特地将桌子设计成窄窄的 40 公分宽，目的是鼓励从咖啡馆楼上办公空间下来的人们专心喝咖啡聊天，而非打开电脑继续办公；而考虑到店内不希望客人久坐，配套的椅座则被设计成了空心的圆柱体。在办公室里，这里则成为了成员们使用打印机或茶水间后短暂停留的位置。
强调了人与空间环境互动的桌椅设计
二层右手边的空间是茶水间、用餐区与卫生间。MHPD 有着专业的咖啡设备和咖啡师，甚至在一楼的会客空间设置了咖啡菜单，这一方面是因为团队成员“咖啡用量蛮大的”，另一方面，这也方便了 MHPD 做项目时的前期沟通。Paul 会将项目的前期策划做成短视频的形式，并在其中尽可能全面地展现项目的规划、设计、整体构想与调性，“项目签约前我们会和客户一直讨论，但我们不会找一堆图片给你看说，我们要做成这样子，我觉得那个不叫设计。”
位于工作室二层的茶水间与咖啡区域
与楼下的陈列相似，用餐区座椅也来自 MHPD 的设计项目——为上海武康路 d.o.c 空间设计的“教堂椅”。在项目空间中，椅子并不是每天用来坐的，它自带一定的陈列属性，但在这里，椅子只服务于坐卧。Paul 透露，原本这里的餐桌并没有这么大，但随着团队的使用，他还是觉得大家可以一起吃饭是很好的。
餐桌正对两个不大不小的宠物笼子，里面的兔子是之前项目的客户拜托 Paul 帮忙照看的。“因为我自己也有养猫，所以客人就会觉得我可能比较会照顾他们。”
工作室的用餐区，与兔子一起用餐让整个氛围变得十分放松而有趣。
面对这两只永远在吃东西的兔子，Paul 看起来又想笑又无奈，不过他贴心地也在办公室准备了猫笼。因为办公室附近就是宠物店，同事常常会顺路带自家的猫去洗澡或看医生，准备猫笼也是担心它们“游荡”在办公室里，会去在楼下充满化学药剂的实验室“乱吃乱舔”。
二层的左侧是团队成员的办公区，原本空间的承重墙无法拆除，自然将办公区也一分为二，Paul 自己的工位在靠内侧的一间。这些办公桌银色的框架与整个空间中被大量使用的金属相呼应，看似是为这个办公空间特别定制的，然而却并不是。它们是 Paul 从闲鱼上买回来的富士康“血汗工厂”装配流水线上的桌子，这种桌子在桌面上下各有三处电源插口，又自带置物架与灯管，能同时满足收纳和照明的需要。
位于二层的工作室办公区
整个空间中，大多数的家具都是团队 DIY 或是与项目相关的设计，面对已经是“堆积如山”的、承载着不同创作历程的物件，Paul 觉得难说有哪一件是自己最喜欢的。“每一个都喜欢，最喜欢的在当下一定是最喜欢的，但因为不同的时空背景，可能我再做下一个东西，那之前的就不是最喜欢的了。设计师应该喜新厌旧，一方面我们要保留旧的物件，另一方面我们也要接纳新的东西。”Paul 说到。
沿着二层的办公区走到底就是工作室的卧室，成员们习惯叫它“标间”。不大的空间摆放着两张单人床与衣架，其中的灯是 Paul 用了近 20 年的老物件。这里是为了方便加班太晚的同事休息用而布置的，是让 Paul 觉得最放松的地方，也是最能让他联想到家的地方。
Paul 坦言，自己的家与工作室是完全不同的风格，“工作室楼下的空间我们会定期整理，但是整理完了也看不出来整理过了，怎么整理都没有用。因为我们’进货’（指垃圾废料）速度很快，工作室每一天都是在很大的改变中；但家的改变是缓慢的，我们每个人在家的时间都蛮短的，它的状态就会一直因为它的使用属性而维持在那里。”Paul 会有一些洁癖，因此家里始终要整齐干净的，即使已经住过半年，其样貌还是与刚刚装修好时差不多。
Paul的家中一角
面对高强度的设计工作，Paul 对灵感有着巧妙的理解。灵感来自生活，但是很难有某个很崇高的灵光乍现的时刻，它可能只是在吃饭睡觉打游戏时忽然想到的某件事情，恰好可以去实现。“从小到大几十年的时间我们的眼睛里可能看到过许多东西，你的大脑在你不注意的时候也记录了很多事情，灵感的出现就是忽然某一瞬间你吃看到某一个东西，联想到了过去你曾经看到过的东西、经历过的事情，这就是灵感。”
Paul 认为灵感来自于最放松的时刻，可能是下班回家后坐在餐桌前的一小时，翻翻书乱画一些东西，“在这个过程中（脑海里）会有很多拼装和拆解，到第二天到公司时我就会有很多想法，因为昨天的那个时间”；或者，这个放松时刻也可能是吃饱饭或画图画累了时，在“标间”中躺平的五分钟。这种发生在舒适空间中的放松时刻，见证的便是从无到有的创作。
有趣的是，整个空间从堆满“垃圾”的材料库，到发散各种创造力的实验室，再到团队的互动空间、办公空间，也像是见证了 Paul Hsu 整个的从业经历。“以前自己在外边租房子，需要家具就会从别人家拿旧的，或是从路边捡回来再改造；然后我慢慢开始觉得这些工作很有趣，就开始学习并进入了这个领域。”
如今，团队已经在这个空间中度过了一段时间，“现在的空间足够大家用，我们也不会再增加人数了。”虽然因为一层实验室内里角落的渗水问题让 Paul 觉得工作室还不能完全算是一个好项目，但是所有人包括 Paul 自己，已然习惯了在这里的创作和生活。从台湾到上海，Paul Hsu 经手了一个又一个的项目，解决了一个又一个空间的使用难题，不变的仍然是他对旧物、废物改造的兴趣，还有它对空间内人的关系的关注。
撰文、采访：鱼开克
摄影：每文
编排：穆越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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