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廿七章 生离死别
白云飘渺。
苏樱倒在树下,痴痴的望著这飘渺的白云,眼泪早已流尽了。因为她的生命和灵魂她的情人和夫婿,此刻正在这飘渺的白云间,在和别人作生死的决斗。她却连这次决斗的结果都不知道,小鱼儿现在究竟是胜?是负?是生?还是死?……苏樱揉了揉眼睛,告诉自己;"我为什么还要关心他?他和我还有什么关系?"她想站起来,振作自己,怎奈她不但心已碎了,整个人郡似全都碎了,那里还能站起来。
忽然间,树后有一阵悲惨的哭声传了过来,彷佛有个人已扑倒在这棵树的另一边。这棵树三人合抱,所以她并没有发现树后的苏樱。
苏樱却已听出她就是铁心兰。心中忖道:"铁心兰为何到这里来?为何如此伤心?难道那一场决战已结束,难道小鱼儿和花无缺之间已有个人死了?可是,死的是谁呢?"苏樱挣扎著爬起,绕了过去。
铁心兰猝然一惊,失声道:"你也在这里?"
苏樱紧紧拉著她的手臂,道:"他……他已死了?"铁心兰黯然点了点头,又痛哭起来。苏樱只觉头脑一阵晕眩,整个人都似已崩溃。她的人还末倒在地上,也失声痛哭了起来。
两人对面坐在树下,对面痛哭,也不知哭了多久,铁心兰忽然问道:"小鱼儿没有死,你哭什么?"苏樱怔了怔,抽泣著道;"小鱼儿没有死?死的难道是花无缺?"铁心兰道:"嗯。"苏樱又惊又喜,但忽然大声道:"我不信,小鱼儿是绝不会杀花无缺的。"铁心兰道:"不是他杀死了花无缺,而是花无缺杀死了自己。"苏樱道;"他杀死了自己?为什么了,"铁心兰嘴唇都已咬得出血,头声道;"因为……因为我求他莫要杀小鱼儿,他答应了我,自己只有死……"苏樱吃惊的张大了眼睛,望著她,就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人似的,过了很久,才一字字道:"你明知花无缺只有一死,还要求他莫要杀死小鱼儿?"铁心兰全身似已痉孪,痛苦的咬紧了牙。
苏樱道;"花无缺明知如此,还是答应了你?"铁心兰痛苦的目光中露出一丝温柔之色,道:"他本就是世上最伟大的人。"苏樱道:"但你为了小鱼儿,而不惜要这最伟大的人死?想不到你对小鱼儿的情感竟如此深厚……"铁心兰忽然大声道;"但我真心爱著的并不是小鱼儿。"苏樱道:"不是小鱼儿,难道是花无缺?"
铁心所流泪道;"不错,我……我爱的是他,全心全意的爱他,你永远不知道我现在爱他有多深,没有人知道我爱他有多深。"苏樱道;"但你却要他死!"
铁心兰抱面痛哭道:"不错,因为我已决心要陪著他一齐死。"苏樱望著铁心兰,像是也怔住了,过了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你这是为了什么呢?"铁心陌痛哭著道:"因为我爱上了花无缺,花无缺也爱上了我,我觉得我们都对不起小鱼儿,所以我们只有死……只有以死才能报答他?"苏樱长叹道:"我还是不懂,虽然我也是女人,却还是不懂你的心意,难怪男人都说女人的心比海底的针更难捉摸了……"突见铁心兰身子一阵抽搐全身似将缩成一团。
苏樱失声道:"你怎么样了?"
铁心兰累闭眼睛,满面俱是痛苦之色,但嘴角却露出了一丝微笑,这微笑看来竟充满了愉快和幸福之意。她一字字道:"现在他已死了,我也要死了我们立刻就要相聚,世上所有丑恶残酷,痛苦的事,再也不能伤害到我们。"苏樱拉著他的手,道;"胡说,你不会死的。"铁心兰凄然笑道;"我已服下世上最毒的毒药,已是非死不可的了。"现在,小鱼儿和花无缺已斗到七百招。两人的武功都宛如长江大河之水,滚滚而来,永无尽时,奇招妙著,更是层出不穷,简直令人目不瑕接,不可思议!但这一战却已显然到了尾声。这并不是说两人内力已竭,而是两人都已不愿再打下去了。他们正如一对孔雀,已开过美丽的屏花。现在,他们已是死而无憾!
萧女史不住摇著头叹息道:"可惜呀,可惜!这两个孩子都是百年难遇的武林奇才,无论谁死了都可惜得很。"弥十八也不禁叹息著点了点头,道:"这就叫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别人的心情又何尝不和他们一样,就连燕南天都不禁对花无缺起了怜惜之意,他固然希望小鱼儿能战胜,却也不愿眼见花无缺这样的少年惨遭横死。却不知这两人根本就没有谁能活下去。
只有怜星宫主知道这秘密,她苍白而美丽的面容上,也不禁露出了激动之色,在心里喃喃自语:"我怎能让这两人死?花无缺是我从小带大的孩子,小鱼儿不但救过我的命,而且也保全了我的颜面,我怎么能眼看这两人死在我面前!"她忽然冲了出去。在这一刹那间,她已将二十年前的仇恨全都忘得乾乾净净,只觉心里热血澎湃,不能自已。
她忍不住大声道:"住手,我有话说。"只可惜她的声音已嘶哑,而大家又全都被眼前这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所吸引,并没有留意到他在说什么。
而邀月宫主却留意到她了。她一句话方出,邀月宫主已掠到她身边,出手如电,拉住了她的手臂,扣住了她的穴道,厉声道:"你有什么话说?"怜星宫主流下泪来,道:"大姊,二十年前的事,已过去很久了,江枫他们虽然对不住你,可是……可是他们如今连尸骨都已化为飞灰,大姊,你……何必再恨他们呢?""你难道想饶了他们?"邀月宫主的脸色又白得透明了,道;"你难道想要在此时说出他们的秘密?"怜星宫主道:"我只是想……"她忽然发现邀月宫主的脸色,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邀月宫主一字字道;"从你七岁的时候,就喜欢跟我捣蛋,无论我喜欢什么,你都要和我争一争,无论我想做什么,你都要想法子破坏!"她的脸色越来越透明,看来就宛如被寒雾笼罩著的白冰。
怜星宫主脸色也变了,颤声道;"你……你莫忘了,我毕竟是你的妹妹。"她身形急转,想藉势先甩开邀月宫主的手,但这时已有一阵可怕的寒意自邀月宫主的掌心传了出来,直透入她心底。
怜星宫主骇然道:"你疯了,你想干什么?"
邀月宫主一字字缓缓道:"我并没有疯,只不过,我等了二十年才等到今天,我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来破坏它,你也不能……"她每说一字,怜星宫主身上的寒意就加重了一分,等她说完了这句话,怜星宫主全身都已几乎僵硬。她只觉自己就好像赤身被浸入一湖寒水里,而四周的水正在渐渐结成冰,她想挣扎,却已完全没有力气。邀月宫主根本没有看她,只是凝注著小鱼儿和花无缺,嘴角渐渐露出一丝奇异的微笑,缓缓道;"你看,这一战已快结束了,江枫和月奴若知道他们的双生子正在自相残杀,一定会后悔昔日为何要做出那种事的。"怜星宫主嘴唇颤抖著,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大呼道;"你们莫要再打了,听见了吗?因为你们本是亲生的兄弟!"邀月宫主冷笑著;"并没有阻止她,因为她虽然用尽了力气在呼喊,但别人却只能听到她牙齿打战的声音,根本听不出她在说什么?怜星宫主目中不觉流出了眼泪来,数十年以来,这也许是她第一次流泪,但她流出来的眼泪,也瞬即就凝结成冰。
她知道小鱼儿和花无缺的命运现在才是真的没有谁能改变了,因为现在世上知道这秘密的人已只剩下邀月宫主。而邀月宫主却是永远不会说出这秘密的,除非等到小鱼儿或花无缺倒下去,那时所有的事便已到了结局。这一段错综复杂,纠缠入骨的恩怨,也唯有到那时才会终止。这结局实在太悲惨,怜星宫主已不愿再看下去。事实上,她也已无法看下去。
铁心兰倒在苏樱怀中,喘息著,挣扎著道;"我……我们总算是姊妹,现在我想求你一件事,不知道你答不答应!"苏樱温柔的抚摸著她的头发,柔声道:"无论你要我做什么,只管说吧。"铁心兰道;"我死了之后,希望你能将我和花无缺埋葬到一齐,也希望你告诉小鱼儿,我虽然不能嫁给他,但我始终是他的姊姊,他的朋友。"苏樱揉了揉眼睛,道:"我……我答应你。"
铁心兰凝注著她,缓缓又道:"我也希望你好好照顾小鱼儿,他虽然是匹野马,但有你在他身旁,他也许会变得好一些的。"苏樱幽幽叹息了一声,道:"他会么?"
铁心兰道:"嗯,因为我很了解他,我知道他真心喜欢的,只有你一个人,至于我……他从没有喜欢过我,只不过因为他很好强很好胜……。"苏樱头声道:"我知道,我全知道,求你莫要再说,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铁心兰嫣然一笑,缓缓阖起了眼睑。她笑得是那么平静,因为他已不再有烦恼,不再有心事。苏樱望著她,却已不禁泪落如雨……花无缺的手已渐渐慢了下来。他知道时候已到了,已没有再拖下去的必要。
无论任何事,迟早都有结束的时侯,到了这时侯,他的心情反而特别平静。嫉妒.爱憎.好胜.炫耀……这些世俗的情感,忽然之间都已升华,这种情感的升华正是人类至高无上的情操。
他只希望小鱼儿能好好的活著,铁心兰能好好的活著,所有他的朋友和仇敌都好好活著,而且活得愉快。他当心著小鱼儿的出手,等待著机会。
等待著机会死!他准备让小鱼儿"胜"得光光采采,既不希望被任何人看出他是自己送死的,更不希望被小鱼儿自己知道。所以他既不能故意露出破绽,更不能自己撞到小鱼儿掌下去,他要等待小鱼儿施展出一著很奇妙的招式时,再故意"闪避不开"!只见小鱼儿身形施转,左掌斜斜劈下,右掌却隐在身后。花无缺知道他这左掌本是虚招,随在身后的那只右掌才是真正杀手,对方招架他左掌时,他身子已转过,右掌就会忽然自肋下穿出。这一招虚虚实实,连消带打,而且出手的部位奇秘诡异,本可算得上是江湖罕见的绝招杀手。
但小鱼儿却似已打晕了头,竟忘了这一招他方才已使出过一次,花无缺方才避开他这一招时虽曾遇险,可是现在却已对这一招了如指掌。
这正是花无缺的"机会"到了。他手掌自下面反切上去,直切小鱼儿协下,只因他知道等他这一掌切到时,小鱼儿身子已转过,他这一掌就落空,那时他"招式已用老",等小鱼儿右掌穿出时,他便要立毙在小鱼儿掌下。所以他这一招看来虽也是连消带打的妙著,其实却是送死的招式。
谁知小鱼儿这一次身形转得竟比上次慢了好几倍,等花无缺一掌切到他肋下时,他身子竟还没有转过去,肋下软骨,本是人身要害之一。花无缺本已成竹在胸,故意将这一掌招式用得很老,所以等他发现不妙时,再想收招变式已来不及了。
只听"砰"的一声,小鱼儿已被他打得飞了出去。
四下惊呼声中,燕南天一掠七丈,如大鹏般飞掠了过来。轩辕三光等人也惊呼著赶到小鱼儿面前。只见小鱼儿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已是奄奄一息,再一探他的脉搏,亦是若断若级,眼见生机便已将断绝。无论谁都可以看出他是万万活不成的了。
燕南天已不觉急出了满面痛泪,跺脚道;"你……你明明可以避开那一招的,你……你……你……"小鱼儿凄然一笑,挣扎著道:"我本想用这一招故意诱他上当的,谁知……谁知他,……"他急剧的咳嗽著,嘴角已泌出了血丝,喘息著又道;"这只因我……我太聪明了,反而弄巧成……弄巧成拙……"他将"弄巧成拙"这句话一连说了两次,声音越来越微弱,眼睑渐渐阖起,喘息渐渐平静他似乎还想张开眼来,对他所留恋的这世界再瞧最后一眼,但无论他多么努力都已没有用了。他的眼睛再也张不开来。
花无缺木立在那里,心神已完全混乱,眼前却变成了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能思想,什么都已看不到。
小鱼儿竟死了!小鱼儿竟被他杀死了!他只希望这件事不是真的,而是一场梦,噩梦!他的眼泪都似已枯竭。
燕南天忽然怒喝一声,反身一掌向花无缺劈下,花无缺却站著动也没有动。
邀月宫主正在检查小鱼儿的脉搏,此刻忽然一掠数丈,将花无缺拉出了燕南天的掌风中。
邀月宫主悠然道:"方才我拉开了无缺,其实却是救了你!只因世上谁都可以杀他,只有你是万万杀不得他的!"燕南天道:"为什么?"
邀月宫主目中闪动著一丝残酷的笑意,道:"你可知道他是谁么?"燕南天忍不住问道:"他是谁?"
邀月宫主忽然疯狂般大笑起来,指著花无缺道:"告诉你,他也是江枫的儿子,他本是小鱼儿的孪生兄弟。"这句话说出,四下立刻骚动起来。燕南天却怔住了,怔了半晌,才怒喝道:"放屁!"邀月宫主大笑著道;"我等了二十年,就是在等今天,等他们兄弟自相残杀而死,我等了二十年,直到今天才能将这秘密说出来,我实在高兴极了,痛快极了?"燕南天狂吼道:"无论你怎么说,我连一个字都不相信?"邀月宫主格格笑道:"我知道你会相信的,一定会相信的,你仔细一想,就会发觉他们两人有多么相似,你再看看他们的眼睛,他们的鼻子……"燕南天双拳紧握,已不觉汗出如浆。
邀月宫主笑著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逼他们两人动手?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花无缺亲手杀死小鱼儿?……你们本来一定想不通这道理,是吗?现在你们虽已明白,却已太迟了,太迟了……"这秘密实在太惊人,宛如睛空中忽然劈下的霹雳,震得所有的人全都呆住了,心里虽然激动,却反而连丝毫声音都发不出来。天地间彷佛只剩下了遨月宫主疯狂的笑声。
大家想到花无缺和小鱼儿以前的种种情况,纵然想不信邀月宫主的话,也是万万无法不信了。大家心里也不知是惊讶,是愤怒,还是同情……也许这许多情感都有一些,但毕竟还是怜悯和同情多些。
只见花无缺脸色发白,望著地上小鱼儿的尸体,身子渐潮开始发抖,越抖越厉害,到后来抖得连站都站不住了,全身缩成一团。
燕南天望著这一生一死兄弟两人,岩石般的身形竟似也要开始崩溃,在这一刹那间,他才真正变成了个老人。他心里充满了悲哀和痛悔。
"我为什么也要逼著他们两人动手?为什么不阻止他们?"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仇恨!他现在也已知道仇恨并不能为任何人带来光荣,仇恨带来的只有痛苦,只有毁灭!但现在他才知道已太迟了!他甚至已悲痛得连愤怒的力量都失去,非但没有向邀月宫主挑战,甚至连看都没有再看她一眼。
邀月宫主却在看著他们。她目光中的笑意看来是那么残酷,那么恶毒,瞪著花无缺冷冷道;"你自己杀死了你自己的兄弟,你还有什么话说?"花无缺以手掩面,全身都缩到地上。
邀月宫主狞笑著道;"你莫忘了,你身上还有一柄"碧血照丹心",你现在总该相信这是柄魔剑了吧,无论谁得到它,都只有死!"花无缺霍然抬起头,"碧血照丹心"已在他手上!碧绿色的短剑,在夕阳下散发著妖异的光芒。虽然每个人都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却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他,无论谁落到这种地步,也都只有死,非死不可!邀月宫主一字字道:"现在你的时侯已到了,你还等什么!"花无缺反手一剑,向自己胸膛刺下!忽然间,一只手伸过来,夺去了花无缺掌中的剑!自花无缺手上夺剑,本不是件容易事,但现在,花无缺已几乎完全崩溃,他抬起头,瞪了这人很久,才顶声道:"你是谁?为什么不让我死!"
一百廿八章 真相大白
夺剑的人竟万春流。他叹息了一声,缓缓道:"一个人若是要死,那是谁也拦不住的。"邀月宫主厉声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来多事!"万春流根本不理她,还是凝注著花无缺,柔声道:"我并不是阻止你,只不过劝你再多等片刻,也许还不到半个时辰,过了半个时辰后,你若还是要死,我保证绝没有任何人来阻止你。"他望著手里的剑,接著又道:"到了那时,无论任何人想死,我非但绝不阻止,而你还会将这柄剑亲自交到她手上。"邀月宫主大笑道:"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难道还会有鬼么?孩子,我劝你还是莫要再等了吧,多等一刻,你就多受一刻的痛苦?""狂狮"铁战忽然大喝道:"就算再多受片刻痛苦又有何妨?你难道连这点勇气都没有?"邀月宫主怒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在我面前多嘴?"铁战大怒道;"我多了嘴又怎样?"
他的喝声更大,邀月宫主脸色又开始透明,一步步向他走了过来,道:"谁多嘴,我就要他死!"萧女史忽也冷冷一笑,站到铁战身旁,道:"我平生什么都不喜欢,就喜欢多嘴?"弥十八叹了口气,道:"我的脾气也正和她一样!"俞子牙道:"还有我!"
刹那之间,这些久已隐迹世外的武林高人,都已站在一排,静静的凝注著邀月宫主,每双眼睛都是清澈如水,明亮如星。
邀月宫主骤然停下脚步,望著各人的眼睛,她只有停下脚步,过了了半晌,才淡淡一笑,道:"我既已等了二十年,又何在乎多等这一时半刻?"除了万春流之外,谁也不知道在这短短半个时辰中,事情会有什么变化?但万春流却似胸有成竹,竟盘膝坐到花无缺身旁,闭目养起神来,燕南天呆了很久,缓缓俯下身,抱起了小鱼儿的尸体。
但万春流却忽然大声道;"放下他!"
燕南天怔了怔,道:"放下他?为什么?"
万春流道:"你现在不必间,反正马上就会知道的。"燕南天默然半晌,刚将小鱼儿的尸体放回地上,突然又似吃了一惊,再拉起小鱼儿的手。只见他面色由青转白,由白转红,忽然放声大呼道:"小鱼儿没有死,没有死……"邀月宫主也一惊,但瞬即冷笑道;"我知道他已死了,我已亲自检查过,你骗我又有什么用?"燕南天大笑道:"我为何要骗你?他方才就算死了,现在也已复活!"这句话说出来,骚动又起,大家心里虽都在希望小鱼儿复活,但却并没有几个人相信燕南天的话。邀月宫主更忍不住大笑起来,指著燕南天道:"这人已疯了,死人又怎会复活?"燕南天仰苜而笑,也不去反驳她的话,大家见到他的神情,心里也不禁泛起一阵悲痛怜惜之心。这一代名侠只怕真的已急疯了。死人又怎会复活?但就在这时,突然一人道;"谁说死人不能复活?我岂非已复活了么?"骤然间,谁也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否小鱼儿自己说出来的,但小鱼儿的"尸体"却已自地上坐了起来!死人竟真的复活了!大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怔了半晌,又忍不住欢呼起来,有的人心里已恍然大悟!原来小鱼儿方才只是在装死!但邀月宫主却知道他方才是真的死了,因为她已检查过他的脉搏,知道他呼吸已停,脉搏已断,连心跳都已停止。他怎会复活的?难道真的见了鬼么?邀月宫主瞪著小鱼儿,一步步向后退,面上充满了恐惧之色。
小鱼儿望著她嘻嘻一笑,道;"你怕什么?我活著时你尚且不怕,死了后反而害怕了么?"邀月宫主颤声道:"你……你究竟在玩什么花样?"小鱼儿大笑道:"小鱼儿玩的花样你若也猜得到,你就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了。"他转向万春流,道:"她什么都说了?"万春流拉起了花无缺,微笑道;"她什么都说过了,这秘密其实只需一句话就可说明!你们本是亲兄弟,而且是孪生的兄弟!"小鱼儿欢呼一声,跳起来抱住了花无缺,大笑道:"我早知道我们绝不会是天生的对头,我们天生就应该是朋友,是兄弟?"他虽然笑著,但眼泪却也不禁流了出来。
花无缺更是已泪流满面,那里还能说得出话,燕南天张开巨臂,将这兄弟两人紧紧拥抱在一齐,仰天道:"二弟,二弟,你……你……"他语声哽咽,也唯有流泪而已。
但这却是悲喜的眼泪,大家望著他们三人,一时之间,心里也不知是悲是喜?热泪也不禁夺眶而出。慕容双情不自禁依偎到南宫柳怀里,心里虽是悲喜交集,却又充满了柔情蜜意,再看她的姊妹,亦是成双成对,互相偎依。
萧女史擦著眼睛,忽然道:"无论你们怎样,我却再也不想回去了,这世界毕竟还是可爱的。"邀月宫主木立在那里,根本就没有一个人睬她,没有人看她一眼,她像是已完全被这世界遗弃。
只有万春流却缓缓走到她面前,缓缓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毒药能害人,亦能救人,其中的巧妙虽各有变化,运用却存乎一心。"他微微一笑,接著道:"若将几种毒草配拣到一齐,就可炼出一种极厉害的麻痹药,刹那间就可令人全身麻痹,呼吸停止,和死人无异,若用这种麻药来害人,自然就可乘人在麻痹时为所欲为,但在下配炼这种麻药,却是为了救人,因为它不但可以止痛,还可要人上当?"说到这里,邀月宫生面上的肌肉已开始抽搐。但万春流还是接著说了下去,道:"小鱼儿还末动手之前,就问我要了这些麻药,他从小和我在一齐,深知这种麻药的用法,所以就想到用它来装死,因为他也知道他一死之后,你一定会将所有的秘密说出来。"他又笑了笑,道:"这孩子实在聪明,所想出的诡计无一不是匪夷所思,令人难测,也就难怪连宫主都会上了他的当了。"他双手将那柄"碧血照丹心"捧到邀月宫主面前,悠然道:"花无缺既已用不著这柄剑了,在下只有将之交回给宫主,宫主说不定会用得著它,是么?"他微笑著转身,再也不回头去瞧一眼。邀月宫主这时只要一挥手,就可将他立毙于剑下!但万春流却知道以邀月宫主此刻的心情,是必定再也不会杀人的了,也许她唯一要杀的人就是她自己!"碧血照丹心"也许的确是柄不祥的魔剑!苏樱早已来了,她来的时候,正是小鱼儿"复活"的时候,但直到这时她才擦乾眼泪,走了过去。小鱼儿忽然发现了她,又惊又喜,道:"你也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苏樱面上冷冰冰的毫无表情,道;"我这次来,只因为我已答应过别人,到这里来办一件事。"小鱼儿道:"你答应了谁?来办什么事。"
苏樱道:"我答应了铁心兰,到这里来……"她话末说完,铁战.花无缺已同时失声道;"她的人呢?"苏樱望著花无缺,道:"她只想让你知道,她虽要你为她而死,可是她自己也早就准备陪著你死了,她还是要我将你们两人的尸体葬在一起。"花无缺流泪道;"我……我知道她绝不会负我的,我早已知道。她……她的人现在那里?"苏樱道:"她早已服下了毒药,准备一死……"铁战狂吼一声,扼住了花无缺的喉咙,大吼道;"都是你这小子害了她,我要你赔命!"花无缺的人早已呆了,既不挣扎,也不反抗,只是喃喃道:"不错,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大家本来为他们兄弟高兴,此刻见了花无缺的模样,心情又不禁沉重了起来,总觉得苍天实在不公,为什么总是对多情的人如此残忍。谁知这时小鱼儿却忽然大笑起来。
铁战大怒道:"你这畜生!你笑什么?"
小鱼儿笑道:"莫说铁心兰只不过服下了一点毒药,就算她将世上的毒药全都吞下去,苏姑娘也有法子能将她救治的,苏姑娘,你说对不对。"苏樱狠狠瞪了他一眼,但还是点了点头,向花无缺展颜笑道:"我本来也想让你著急的,可是见了你这副样子,我可不忍了……你快去吧,她就在那边的树下,现在只怕已快醒来了。"花无缺大喜道:"多谢……"他甚至等不及将这多谢两个字说完,人已飞掠了出去。
铁战也想跟他一齐走,但萧女史却拉住了他,笑道:"那边的地方很小,你过去就嫌太挤了。"铁战怔了怔,但毕竟还是会过意来,大笑道;"不错不错,太挤了,的确太挤了……"小鱼儿笑嘻嘻的刚想去拉苏樱的手,但苏樱一见到他,脸立刻沉了下去,一甩手扭头就走。
这时邀月宫主竟忽然狂笑起来,狂笑著抱起她妹妹的尸体,狂笑著冲了出去,瞬眼间就消失在苍茫的迷雾中。
但这时小鱼儿谁也顾不得了,大步赶上了苏樱,笑道;"你还在生我的气?"苏樱头也不回,根本不理他。
小鱼儿道:"就算我错怪了你,你也用不著如此生气呀。"苏樱还是不理他。
小鱼儿道:"我已经向你赔不是了,你难道还不消气。"苏樱好像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小鱼儿叹了口气,喃喃道:"我本来想求她嫁给我的,她既然如此生气,看来我不说也罢,也免得去碰个大钉子。"苏樱霍然回过头,道:"你……你说什么?"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摊开双手笑道:"我说了什么?我什么也没有说呀。"苏樱忽然扑上去,搂住了他的脖子,咬著他的耳朵,打著他的肩头,跺著脚娇笑道:"你说了,我听见你说了,你要我嫁给你,你还想赖吗。"小鱼儿耳朵被咬疼了,但此刻他全身都充满了幸福之意,这一点疼痛又算得了什么?他一把将苏樱抱了起来,大步就走。
苏樱娇呼道:"你……你想干什么呀?"
小鱼儿悄悄道:"这里的人太挤了,我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去跟你算帐!"苏樱飞红了脸,道;"你……你方才说的话,赖不赖?"小鱼儿笑道:"男子汉大丈夫,说出的话还能赖吗?"苏樱"喽咛"一声,累紧勾住了他脖子,在他耳边悄悄道:"不错,这里人实在太多了,你快带我走吧,从今以后,无论你要走到那里去,我都跟著。"慕容双依偎在南宫柳怀里,脸上也是红红的,红著脸笑道:"难道不觉得人太挤了么?"南宫柳温柔的望著她,悄悄道:"你也想回家?"慕容双垂下了头,悄笑道:"何必回家,只要是没有人的地方……"突听慕容珊珊娇笑道:"好呀,老夫老妻的,还在这里肉麻当有趣,也不怕害臊么?"慕容双红著脸,跺脚道:"鬼丫头,谁叫你来听我们悄悄话的"慕容珊珊笑道:"我不管你怎么著急,今天也绝不放你们回去大家全都要留在这里,等著和燕大侠一齐喝杯酒。"慕容双道:"但这里那来的酒?"
慕容珊珊笑骂道;"我看你真是晕了头了,难道没见到轩辕三光方才已拉著铁大侠去买酒了么!"燕大侠大笑道:"不错,今天务请大家都留在这里喝一杯,就算是喝江小鱼和江无缺的喜酒吧!"他将"江无缺"三个字说得特别有力,好像在向大家特别声明,"花无缺"从此之后就是"江无缺"了!萧女史一直在呆呆的出著神,此刻才幽幽的叹息了一声,道;"看到了这些年轻人,我才真有些后悔了。"弥十八道;"后悔什么?"萧女史道:"后悔我以前为什么总是三心二意的,左也不嫁,右也不嫁,否则我现在也不会像这么样孤孤单单的了。"弥十八道:"可是你现在再打定主意找个人也不迟呀。"萧女史叹了气,道:"现在?现在还有谁会要我这老太婆?"弥十八指著自己的鼻子笑道;"你莫忘了,我到现在也还是孤孤单单的光棍一个。"萧女史的睑骡然飞红了起来,像是忽然年轻了几十岁,"拍"的轻轻打了弥十八个耳括子,笑骂道:"瞧你老得牙都快掉了,还敢来打我的主意么?"弥十八嘻嘻笑道:"这就叫老配老,少配少,王八配乌龟,跳蚤配臭虫……"萧女史又是一个耳括子要打过去了,幸好这时铁战和轩辕三光已回来,弥十八赶紧迎了上去:道"你们实的酒呢?"轩辕三光苦著脸道;"格老子,我的钱早已输光了,没想到这老疯子跟我一样,也是个穷光蛋,袋子里连一文钱都没有。"欢乐的时候没有酒,就好像□里没有放盐一样己大家正觉得有些失望,忽然发现黑压压的一群"吱吱喳喳"的爬上山来,仔细一看,却原来是一群猴子。这群猴子有大有小,吵得翻了天,手里却都捧著样东西,竟是些瓶瓶罐罐,破坛子,破茶壶。大家又奇怪,又好笑,正不知这些猴子是为什么来的,鼻子里却已闻到一阵浓烈的酒香。
弥十八赶上去一看,这些瓶瓶罐罐里竟装满了美酒。他忍不住大笑道:"人没将酒买回来,却将酒送来了,看来猴子比我们这些人还强得多。"轩辕三光叹了口气,苦笑著喃喃道:"猴子有时的确比人还聪明些,至少它们不会去赌钱……"这时小鱼儿正在远处的一个山洞里吃吃的笑著,道:"我打赌,他们就算想一万年,也绝对想不出酒是从那里来,是什么酒?"苏樱像条猫似的倦伏在小鱼儿怀里,媚眼如丝,似乎根本懒得说话,只是懒洋洋的问著道:
"那究竟是什么酒?"
小鱼儿道:"那就叫猴儿酒,就是猴子自己酿出来的。"苏樱道:"猴子也会酿酒?".小鱼儿笑道:"猴子酿的酒,有时比人还好得多,无论酒量多好的人,若是喝多了猴儿酒,至少也得醉三天。"苏樱道:"可是,你究竟是用什么法子要那些猢狲将酒送去的呢?这连我都不懂了。"小鱼儿眨著眼笑道:"江小鱼的妙计,你自然是永远弄不懂的,你若也和我一样聪明,我就不会娶你做老婆了。"苏樱忍不住咬了他一口,嫣然笑道:"小鱼儿呀小鱼儿,你真是个坏东西。"小鱼儿忽然板起脸,道;"我已经是你老公,马上就要做你儿子的爸爸,你怎么还能叫我"小鱼儿"?苏樱娇笑著道:"小鱼儿呀小鱼儿呀,你就算活到八十岁,做了爹爹,人家还是要叫你小鱼儿,因为"小鱼儿"这三个字实在太有名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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