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道韫《泰山吟》 峨峨东岳高,秀极冲青天。 岩中间虚宇,寂寞幽以玄。 非工非复匠,云构发自然。 器象尔何物,遂令我屡迁。 逝将宅斯宇,可以尽天年。 曹雪芹《红楼梦》第五回有“金陵十二钗正册判词”云:“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其中“咏絮才”用的是东晋才女谢道韫的故事。据《晋书·王凝之妻谢氏传》:“王凝之妻谢道韫,聪明有才辩,尝内集,雪骤下,叔谢安曰:‘何所拟也?’安兄子朗曰:‘撒盐空中差可拟。’道韫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安大悦,众承许之。”后世常称赞能诗善文的女子为“咏絮才”。可惜谢道韫的咏雪佳作有句无篇。这首《泰山吟》虽不及她的咏雪句著名,亦差可见其文才气度。 诗咏泰山,一开始就大气磅礴。巍峨泰山屹立神州之东,与西岳华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遥相对峙,故有东岳之称。作者描写它雄伟蕃秀,高耸入云,第二句中的“冲”字,极写泰山逶迤而上,直刺云天的气势,既传神且有动感。接着四句描绘山中景观,“岩中间虚宇”的“间”作分隔解,表现天际空明,云横崖间的景色。“云构”指山中岩洞,“非工非复匠”句,作者赞美了造化之功。这四句描写泰山胜景,作者未事藻绘,只赞以“寂寞幽以玄”,“云构发自然”,似偏于质朴无文。孰不知,此正是东晋土族文人审美品评的最高标准。据刘义庆《世说新语》,魏晋时期人物品藻就是强调“冲静”、“玄远”、“旷淡”、“自然英发”。当时的诗风,亦崇尚质木玄胜。这种质朴审美观的思想基础是老庄之学,如《庄子·天道篇》云:“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也,……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在《刻意篇》中又说:“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此天地之本而道德之质也。淡然无极而众美从之。”东晋时期老庄之学在士族中广为流行,这不仅成为人物品藻的尺度,亦成了诗歌美学的准则。所以谢道韫赞泰山以寂寞无言幽玄自然,看似质木不文,而实质表达了作者对峨峨泰山的最高赞美,包含着作者面对巍巍东岳的无比景仰之情。 女才子在高山仰止之际,也触发了自己的身世之感。“器象尔何物,遂令我屡迁。”因景动情,作者质问时运造化,何以使她屡遭迁谪流离。谢道韫生平行事已难详考,此二句应有所指不是泛泛之笔。查《晋书》本传,道韫夫王凝之及诸子均丧于乱臣孙恩之手,此后失亲流离之苦,不难推想。但是,作者并没有由此归结为自伤身世的哀叹。“逝将宅斯宇,可以尽天年。”面对雄峻壮伟的泰山,诗人表达的是置身山川天宇,乐享天年,将有限之生命融化于无限之美景的希望胸怀。 我国古代名媛诗作,多以阴柔见长,以宛转细腻见胜,而谢道韫的这首《泰山吟》,却充满阳刚之气。女才子大笔挥洒,气度非凡,不让须眉。《晋书》本传记她“风韵高迈”、“神情散朗,有林下风气。”这首诗正可见其一斑。 (祝振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