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解析如下∶
一、 主题分析
影片讲述的是上个世纪80年代末一个小城里一个热爱歌剧的师范学校声乐教师王彩玲的故事。以王彩玲为中心,围绕她发生的一些事以及和她发生联系的一些人,比如炼钢厂周瑜、黄四宝,王彩玲的邻居小张老师,师范学校的舞蹈老师胡金泉,酒吧的伙计,假装癌症的参赛者高贝贝等。从中至少可以理出这几个主题:小人物的理想与现实的落差,生存的挣扎,对待艺术的奉献精神,对待爱情的态度,对艺术本身的描写,男女情爱的纠葛,人生的选择等。其实这里面的几个主题是复杂地纠缠在一起并不能截然地分裂地看的。其中,小人物的命运可以说是主轴,而对待艺术和爱情的态度则可以看作是对主人公王彩玲主要刻画的中心点。从人物设置看,这几个人物的塑造对王彩玲这个形象的描写所起的作用是不同的。围绕周瑜、黄四宝和王彩玲的故事重点从对待爱情和艺术的态度来塑造王彩玲的形象。周瑜要向王彩玲学习唱歌,王彩玲很不以为意。周瑜于是叫上爱画画的黄四宝帮忙劝说,结果王彩玲反倒因为黄四宝的漫不经心和他身上所透露出的艺术气质而改观,这个片段中周瑜滑稽的朗诵普希金的诗歌和黄四宝散漫的态度的对比中看出镜头背后的立场。从赠书《渴望生活》到王彩玲到黄四宝的人体模特,王彩玲很快的把对艺术的膜拜和对爱情的崇拜合二为一,很快由知己的感觉上升到爱情的奉献(甚至不要一直追求的北京户口,填补的是她当下自我价值的缺口),这个设置可以看出王彩玲尽管从始至终都在追求艺术(影片一直强化的那句歌词“献身艺术,献身爱情”),但这个主题其实在多种旁逸的力量的拉扯之下。首先是爱情,她愿意为了黄四宝放弃去北京的机会(尽管她口口声声的北京户口更多带着她自我催眠的成分),在火车上的一节我们看到的不仅是男人和女人对待爱情的不同态度,男人把艺术和爱情截然分开,甚至说“我是一个俗人”,从“其实我还是挺喜欢你的”看出男人话语里面的潜台词。而女人把爱情和艺术等同起来,爱情和艺术一起占据着她心中的“菲勒斯”的空位,她需要的只是借助这二者的重合而获得心理人生的“高潮”。而相比之下,甚至爱情更比艺术重要,因为爱情代表了男性,懂艺术的男性无疑具有致命的吸引力。其次,混杂在“艺术追求”的话语表述之中的是与艺术相联系的“巴黎歌剧院”,“中国歌剧团”等符号,王彩玲把对艺术的热爱直接置换成对待远方那不切实际的想象甚至是幻想,她在酒吧里面对服务生的那一段自我陶醉的想象,我们可以把她理解的艺术想象成“掌声和鲜花”,而换算成王彩玲自己的逻辑,那就是不甘平庸,不甘流于世俗的人生。艺术更多的混杂了强烈的功利色彩,来源于对艺术本身的仰视使得她渴望去占据和艺术同样的地位而获得世俗的仰视。这样看来艺术追求这样一个“显主题”就不再是单纯的主题,而是混杂着颠覆、野心的“政治”意图。而爱情话语和艺术话语之间暧昧的界限更是被涂抹得看不清楚了。
二、 对男性的选择和人生的选择
与影片中三个男人的关系也是片中颇可玩味的一点。黄四宝是王彩玲的知己兼爱人,王彩玲把身体献给了他,而酒醒过后的黄四宝则跑到学校来大吵大闹,那句“你强奸了我”颠覆了传统的性别讲述,王彩玲对黄四宝的爱在黄四宝眼中成了“不洁”之物,黄四宝口中的“我恨我自己,我觉得我自己很脏”无疑使得这种性别话语的错位感凸现出来。我们不妨说,艺术使得女人获得了想象的“阳具”,而艺术则阉割了黄四宝这个男性的阳具,于是性别就被颠倒了,黄四宝只有出走,成为漂浮的空洞之物。周瑜和黄四宝表面上称兄道弟,实际上各揣异梦。周瑜这个人物的设置首先是作为一个“伪”艺术爱好者去反衬黄四宝和王彩玲的艺术的知己,正是这样一种“伪”艺术爱好者的形象代表着王彩玲可能的另一种人生选择。那就是周瑜口中的“我们年纪也不小了,条件又都不怎么样,就一起老老实实过日子吧”。周瑜这句台词蕴含着两重含义,一是建议王彩玲选择一种世俗人生,因为在王彩玲的逻辑里,脱俗和艺术是可以置换的概念,艺术是拯救的神圣之光,也是被偷换的能指。王彩玲的“艺术”里本身就隐含着世俗的成分,王彩玲其实有可能在年纪越来越大的时候选择这样一种将就的人生。但周瑜太不会说话了,王彩玲虽然知道自己长得不好看,但这句话从周瑜嘴里说出来是让她接受不了的,因为她还是必须保持和周瑜所代表的世俗选择的等级关系,而不能像周瑜所形容的那样“老老实实过日子”。
胡金泉所代表的主题则对王彩玲这个线索发展下去的主题有所扩展。他代表的与其说是艺术与世俗的对立,不如说是异类试图化归到人群的艰难到最后的主动边缘化。胡金泉的悲剧就是艺术和异类的错位的悲剧,也是自我认知的悲剧。王彩玲所代表的艺术与世俗的对立,王彩玲还有几分精神贵族的自豪感(尽管由于爱情的缺席使她看起来有几分虚空),胡金泉虽然芭蕾跳得很好,然而却强烈的无法接受自我的身份,艺术只是他借以逃生和规避世俗的某种不充分的借口。他只有在极具象征性的“强奸未遂”的行为中自我放逐,自我边缘化而获得某种平静。王彩玲不可能帮助他,因为王彩玲对此有清醒的认识,她说“我跟你不同,我只是不甘心平凡,我哪天坚持不住了随便找个人就嫁了。而你不同,你只能认命。”在这种“坚持”中,王彩玲清楚地知道,这场战役她一是未必会输,因为有对艺术的理想,二是她还可以有妥协和折中的办法;而胡金泉不同,他是注定的输家,只能心甘情愿的领受。胡金泉的身上实际上被赋予了双重错位的意味。一是性别认同,二是身份认同,甚至由此带来的对艺术也没有认同感。所以他只能是主动选择边缘化去获得安宁。
三、 王彩玲可不可以不要这么丑
对于王彩玲“丑”的涂抹可以有多重意蕴。首先我们可以理解“丑”就像是德里达笔
下的“删除号”,“丑”是使王彩玲通向此在的必由途径。正是在这种解构的笔法之下,王彩玲才能被置于死地而后生,她的追求艺术的行为才会更具有被救赎的意味,她渴望被救赎的理由似乎才更充分。“丑”本身具有的解构的性质会使被王彩玲这一形象的审美天然地具有双向性,即既会去思考王彩玲对艺术的殉道般的精神,也会在这种美好的声音和不美好的画面的“拼贴”之感中去质问这一画面的生成机制。按照周瑜和黄四宝开头在王彩玲出场时的一段对白所说,声音那么美,长得却难看,“很牛逼的样子”,影片中不断强化的这一点使得对王彩玲的审美不可能是单向度的。
其次我要考察王彩玲“丑”的技术构成。从王彩玲在影片中“丑”的构成因素来看,她的“丑”主要是“脸上的疙瘩和黑斑”,“爆牙”和蒋雯丽在表演中所赋予人物略带可笑的高傲的姿态。有意思的是“丑”在影片中不仅被作为影片主题(对“美”的追求可以看作是一部分主题)表达的一个维度,也被用在情节构成上成为王彩玲成为“剩女”的一种解释。俗话说“有剩男无剩女”,说的就是女的再丑都会有人娶,而影片中王彩玲说的“我快被(世俗流言)淹死”,“我的名声不太好”则似乎没有足够的材料支持,或者说没有获得足够的表现。与胡金泉所处的舆论压力不同(胡金泉说他是镇上所有人喉咙里的刺),王彩玲并不存在和世俗的激烈的关系,她最大的可供别人嘲笑的不过就是“强奸”了黄四宝,以及拒绝了周瑜的追求,甘愿做一个年老色衰的独居女子。王彩玲没有致命的把柄可供世俗诟病,因此也就不足以形成像胡金泉那一段故事那样一种激烈的叙述。因此我认为“丑”使王彩玲成为“剩女”与其说是逻辑上的必然不如说是叙述上的“策略”,在影片后期对王彩玲“丑”的描写是对无力表现王彩玲和世俗紧张关系的空缺的补填。回到王彩玲“丑”的构成因素上则可以看到,“脸上的疙瘩和黑斑”是具有明显标签化的“丑化”策略,这与“爆牙”和动作表演上的处理相比是明显具有“浮面化”的特征,即这种“丑”是可以祛除的,影片中也多次表现王彩玲采纳了别人的很多土法去祛除她脸上的“丑”。对这种“丑”的两分,以及对标签化的“丑”的祛除,象征着王彩玲对自身的逐渐认识的过程,更有宿命般不可摆脱的深层象征意味。王彩玲对自身“丑”的发现是她在艺术与世俗的斗法中不断“溃败”的过程。
四、 解构之途
解构那些温情脉脉的叙事常规,在影片后段产生了漫画化的效果。王彩玲半夜胃疼,
到邻居小张老师家借胃药,小张老师美好善良的形象(包括影片前段小张老师对待周瑜的那种热情),我一度以为小张老师是被作为影片中唯一的亮色来塑造的。可是,当小张老师的行为逻辑被王彩玲洞穿,影片剩下的就只有灰暗的喟叹了。当衣冠楚楚的黄四宝回来之后,他完全颠覆了之前热血的文艺青年的形象,转而变成了一个投机的市井地痞的形象。这回解构的是王彩玲的爱情,当王彩玲吃着烤翅走过马路看到似曾相识的男人时,开着四面玻璃窗都被砸碎的汽车的黄四宝只有逃之夭夭。
高贝贝这个影片中的女骗子一出现就让王彩玲有所怀疑。但是她口中的病症还是让王彩玲动了恻隐之心,甚至把几乎所有的钱给了他们“母女”作打通各种关系之用。结果是高贝贝如愿获奖,王彩玲则有如未竟的心愿在别人身上代为实现的满足感。然后这一切很快被打破,高贝贝不忍再欺骗她,供出事情的原委,原来“母女”,“癌症”都是骗人的,她也不是来向王彩玲学唱歌的,她需要的只是王彩玲所谓的在北京的关系。可是,王彩玲也是“骗子”,她在北京并没有什么关系,那一切都只是她对别人的谎言,也是给自己编织的梦。这样一种“欺骗”的循环道出的正是这样一种人性的死结。高贝贝的泪水被解构了,王彩玲的梦想也被解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