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可以吗?」
「咦?这里吗?」
狂三在一间平凡无奇的独栋房子前停下脚步。空无观察狂三要做些什么,结果她只是普通地开门进屋。
「等、等一下,狂三。狂~~三~~!这里是别人家──」
空无追在她身后,冲进门后哑然无言。
空无一物。玄关后方,恐怕跟房子外观差不多大小,一无所有的空间扩展在眼前。
「房子内部不存在也无所谓,只要有房屋的外侧就能成立街道。因为根本没有人在住啊。」
「这样啊……」
原来如此。空无虽然如此心想,内心还是感到疑惑。
「不过,什么都没有也不方便,还是稍微布置一下比较好吧?」
狂三如此呢喃,蹲下来将手搁在踩过的白色空间。是要施展魔法吗?如此一来,果然要念咒语喽?还是能改写这个空间资讯的程式语言呢?
「嘿~~」
没有干劲的吆喝声令空无大失所望。
随后,白色空间产生变化。添增了色彩,配置了室内装潢,化成适合人生活的样貌。
「我要休息了。」
「啊,好的。你要泡澡吗?可以的话,要不要一起泡!」
狂三毫不掩饰地对挥著手的空无皱眉。
「不了。你想泡的话,请自便。」
冷淡的回应。
「啊,好的……晚安。」
狂三快步走进内部疑似寝室的房间。空无歪了歪头,片刻过后决定先泡澡。她打开浴室的电灯,开始放热水。狂三不用洗澡也没关系吗?应该没关系吧。那个人是精灵,不用洗澡也不会发臭吧。
「精灵可以不用洗澡,真好~~」
空无自言自语,脱下白色连身洋装。内衣裤也是白色的。她心想,自己到底有多喜欢白色啊?变化可以再丰富一点吧。
突然,她发现镜子前面站著一个陌生人。
「……!」
……不,不对。这是我。空无第一次看见自己的样貌。她不太认识那张脸,就好比涂满白色颜料的图画纸。
不知道上面画了什么,只知道有画东西。
待在这里的是平凡无奇、随处可见,本来应该埋没在背景之中的一名少女。
「……我是谁?」
──没有答案。没有准备给空空如也的人的回答。
「……我来自哪里?」
──没有答案。毫无记忆的自己没有过去。
「……为什么会在这里?」
──没有记忆、没有过去,那便代表自己不存在。
尽管想哭,还是忍住。总之,先那个吧。
「好,澡洗一洗,忘记讨厌的事吧!」
自己过去可能讨厌泡澡,但这不足为道。毕竟她空空如也,只能积极向前。
幸好,浴缸是能确实储存热水的设计。不愧是狂三,设想得真周到……空无在心中语气自大地说道。要是心里的想法被看穿,自己肯定必死无疑吧。
空无洗净身体的脏污,轻轻踏进浴缸。
「啊~~~~~~~~~~~~~~~~~~~~~~~~~~~~」
再见了,过去的我。
你好,今后的我。
总之,明天似乎也能活下去。泡澡棒透了。
「……我是不是太容易满足了?」
还看不见像样的未来。冷静思绪,重新审视现在的自己吧。
没有记忆,并非人类的准精灵,(大概)没有人认识自己,被卷入厮杀竞赛……战争,能依靠的只有一名叫时崎狂三的精灵──
「唉……」
而眼下的问题是,为何时崎狂三要带著自己同行?
她好像说过能把自己当作诱饵来利用,但空无觉得自己似乎派不上用场。
何况,敌手一眼就能看破「这家伙很弱」,这样的自己到底对她有何助益?
……要解开疑问,需要代入公式。既然不知道公式也无可奈何。
想也没用,空无乾脆拋诸脑后。
「明天……能活下来吗……?」
明天还能像这样一边泡澡一边思考各种事情吗?
还是会像乃木爱爱一样──宛如尘埃,烟消云散呢?
泡完澡,穿上内衣裤……明天想穿新的内衣裤。另外,白色连身洋装一旦弄脏就白不回来,也想换套衣服……
总之,心情畅快的空无关掉电灯离开。
大概是因为四周无人,街道、房内,到处都静谧无声。
睡前去道声晚安吧。空无思考著这种无谓的事。
「因为啊,要是狂三说出『我可没有义务照料连晚安都不说一声的无礼之徒』这种话,我就伤脑筋了……」
空无嘀嘀咕咕地窥视寝室……不在。
「咦?」
床上、床下、衣柜里,都没找到。
该不会、该不会,她扔下自己逃跑了吧?不、不,不可能。
「……………………………………」
上方传来微弱的声音。
对了──空无想起这栋房子好像是两层楼建筑。在扩大那个叫什么灵力圈的时候,可能连二楼也建造好了。
她爬上楼……慢慢地,不发出声音。
「……啊……啊啊……!」
这应该是某人的房间。门没关。她静悄悄地走过漆黑的走廊,从门缝偷看,看见了那一幕。
不小心看见了。
「啊啊……呜……啊……啊啊……!」
紧咬牙根,还是止不住的呜咽。也许是不得不抓住什么,只见房内的人用双手使劲地紧抱住枕头。
时崎狂三在哭。
那对空无而言,是犹如颠覆世界的强烈冲击。
她会笑、会发怒,有时也会露出嗜虐的表情。
但却不哭。即使笑到流泪,伤心至极也不会哭,更别说像这样号啕大哭了。绝对不可能。
空无仅仅半天就如此坚信。而如今,她的幻想被粉碎得体无完肤。
泪如泉涌不断流下,无法停止,紧咬的唇瓣渗出微微鲜血。大概狂三自己也无法靠自己的意志止住泪水。
悲叹、激情、绝望,以及更胜上述几项的某种情绪,所有正负感情掺杂在一起吧。
狂三为什么在哭呢?空无不知道理由。只是,她为某种事情所动摇,不得不在隐秘的地方偷偷哭泣吧。
──空无事后回想起来,认为应该是这个瞬间。
改变对狂三的看法,以至于最后做出那个决定。
空无轻声离开现场。由于狂三似乎要用寝室,她便决定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闭上双眼。脑海里浮现狂三冷酷地射杀乃木爱爱的情景,与刚才哭泣的画面。
两边都不过是她众多面相中的其中一面罢了。
空无至今也无法认同她冷酷射杀一条生命的事实。
不过,嗯,不过──
倘若那些泪水是她的另一面,不是面对别人时虚伪的那一面。
即使不认同她杀人的事实;无论她露出何等冷酷的表情;以及就算她肆无忌惮地公开宣言空无是诱饵。
空无都不打算离开时崎狂三的身边。
她已经决定了。
她要与狂三一起行动,直到她再也忍受不住这股莫名的焦躁感和彻底死心为止。
既然她允许自己同行,自己就助她一臂之力,报答这份恩情吧。
空无思考著这种狂妄自大的事情入睡。
隔天早晨。
空无对清醒的狂三微笑。
「早安啊,狂三。」
「……你是怎么回事?」
狂三纳闷地眯起双眼。空无再次对她笑道:
「因为家里有,我就烤了面包。」
「这样啊……」
「另外,还泡了咖啡。你想嘛,日本人早上都是喝咖啡的吧。」
「……呃,好像不是耶……」
说是这么说,狂三还是在咖啡里加了砂糖,然后瞥了空无一眼。她一副喜孜孜的模样。
「真是不可思议呢。明明不饿,吃面包还是觉得好好吃喔。」
「我们并非在吃面包,只不过是在吃吃了面包的这个事实。」
「???」
狂三确定空无听不懂。
「……准精灵必须拥有梦想才能生存下去。这不是比喻,而是事实。」
狂三慢慢地说出这残酷的事实。
「许多少女会误闯这个邻界,而其中的大多数──因为没有梦想而消失。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为什么会消失呢?」
「不知道是什么道理。不过,这世界关于肉体的比重确实比『那边的世界』来得轻。不吃东西也不会饿、不睡觉也不会死、不会变老。说真的,是不老不死。」
「不老不死……」
「不过,长时间无所事事的话会精神耗弱。所以,在这里,精神比肉体方面更加攸关生死,而最重要的就是『梦想』。」
想做什么事,想怎么度过,想成为这种人,想这么做。
纯真的欲望,幼稚的希望。
或是邪恶的愿望也无所谓。内心因此追求奋发向上,产生想活下去的坚强意志。
反过来说,如果没有那些条件。
「在这里单纯地生活,真的很轻松。但是,这个邻界不允许这样的怠惰。」
「怠惰──」
假如没有梦想,没有强烈的生存意愿,只求存在于世上就好。
「肉体毁坏,心灵也崩溃──成为不与他人接触的存在,最后就会消失。」
「这样啊……」
空无点头回答:「那还真是难为呢。」之后,一阵战栗突然窜过她的背脊。
「应该会从明天开始吧。」
那是……那句呢喃是──记得是在谈论不战斗就会死掉这种类似刚才的话题时,指宿帕妮耶低喃过的话。
「──请看你的左手。」
「……………………啊。」
无法呼吸。刚才的平静气氛消失殆尽。对了,她没有梦想。要怎么拥有梦想?失去记忆的自己,绝对不可能例外。
「啊啊啊啊啊啊啊……!」
空无发出沙哑的声音惨叫。她的左手「微微变成半透明」。她正在消失。自己这个存在就要消失得无影无踪……!
「别叫了,冷静一点。还只有左手。」
「可可可是!可是──!」
「会恢复。」
「可是,左手快要消失了…………………会恢复?恢复了!」
消失只有一下子的时间,之后消失的左手又轻易恢复了原状。保险起见,空无试著将手一张一合,也确实感受到手部动作的感觉。然而片刻过后,左手又突然开始消失。
「所以说,去追寻你的梦想吧。如此一来,就会完全复原。左手也是。」
似乎听见了麻雀啾啾叫的声音,但因为没有生物,早晨非常宁静。
空空如也的少女战战兢兢地询问:
「……在完全没有记忆的状态下?连自己的专长都不知道?再加上参加无法凭一己之力获胜的厮杀竞赛这种身分?你叫我去思考将来的梦想吗?」
时崎狂三露出灿烂无比的笑容回答:
「是的,没错,就是这样。」
太乱来了,强人所难也该有个限度。不过──也只能硬著头皮干了。
「正好这场厮杀结束时,你会陷入真正的虚无。你只要在那之前找到梦想就好。」
……沉默。
露出坏心眼表情的时崎狂三虽然有些令人光火没错。
但只能这么做了。只能努力寻找梦想。
「……我知道了。我会找到给你看。」
「真是积极呢。」
「啊哈哈哈哈,不积极我还能怎么样!」
尽管有些自暴自弃,但空空如也的容器也一点一点地累积起各式各样的东西。
那绝对不只有绝望,多少也存在著一点喜悦、乐趣、想要向前迈进的希望。
「所以,狂三,今天我们要去哪里呢?」
「这个嘛……空无,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