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关上看飞泉
娘子关,雄踞在太行山东侧,正当晋、冀两省的交界。史载唐太宗之妹平阳公主曾奉命驻兵于此,创建城关,故而得名。盛夏七月,我们一行数人出平定县城,驱车九十里前来造访。这里山高谷深,草茂树稀,迎着山风还有几丝寒意。山上现存新旧两关,旧关只剩两楼和一些阶梯残石,共二十七级,极陡,人登时需俯身弯腰,手脚并用。新关尚完整,有一条小道直通山下,关门仅能过一车一马,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城墙顺山势起伏,逶迤而去,谷底风回水响,声若雷鸣,使人不由生发凭吊古战场的幽情。汉初,韩信曾在这里攻打赵国,背水一仗,大获全胜。如今这山畔、沟下已星散着不少工厂、机关、居民和驻军,给这荒僻的山野增添了无限的生机。再加上这里以泉水著称,那藏在山凹崖后的绿柳青田,使这北国的原野颇带一点江南的景象。
我们先去看玉龙泉,泉已修一电厂,用此水来发电。过去喷水的玉龙头已不复见,只见一处很大的泉口,上加石盖,盖的东西两侧各留六孔。水从泉眼内向上喷出,直顶石盖,然后向两边穿孔而出,汇入一个大池中。我们站在石盖上,脚下砰砰然如立鼓面。水池中建有石舫,舫边另有一个石条砌就的大游泳池。难得的是这急喷横流的大水却无一泥一沙,一池碧波清若空无,这时一群顽童正在池里嬉水,他们一丝不挂,来去翕忽,宛若游鱼。
娘子关的泉眼有一百多处,最壮观的当数水帘洞泉。我们转过一个山崖,只见对面山嘴上一挂飞泉飘然而下。这时人恰好与飞泉的半腰相齐,隔岸平视,看个正好。那泉后的山石在流水的浸润下满是苔藓、葛藤,一层叠一层,厚重、滑腻,像一幅墨绿的挂毯。那飞泉白光一闪,当空划破厚重的浓绿,散成一挂珠帘,轻轻贴着石壁垂下来;又像是一轴素绢,靠着绿壁,浴着艳阳,时舒时卷,楚楚有情,就专等谁来作画题诗了。我看着看着,忽而心里不知足起来,就攀藤附葛,向谷底探去。同伴们直喊使不得,但我哪顾这些。谷底多巨石,光滑、圆润、洁白,是上游洪水冲下来的,其状如卧牛、奔象、驯羊、飞马……而深谷两峰的石壁却另是一种奇观:石形或凸或凹,石面若松针杂陈,若蜂窝相叠,石色又似白似黄,木能确指,一起构成这面千奇百怪的大浮雕。这时谷底细雾蒙蒙,仰观山岩、飞泉,如面纱相遮。我想,抽象派的艺术家,要是站在这里指石壁而言,说这是人、是兽、是车、是马,是田园村舍,你是不能完全否认的。原来这也是一种钟乳石,不过桂林的钟乳石经大水浸蚀,成柱、成林;这里的经湿雾浸润,成线、成丝。那好比是一座园林,这却如一个盆景,各得其妙。当地群众叫这种石头为上水石。石多孔,取一块置浅水盘中,水可徐徐升到石巅,若再撒些豆、麦、花籽于上,则可发芽抽绿,移青山绿水于案几之上,使室内春意盎然。
到谷底现飞泉,不仅能默察其细微,还可领略其声威,仰望蓝天一线,两山壁立,谷中激流湍急,虎啸雷鸣。水帘后深草茂树,不知其底。传说那里面有个神仙住过的老君洞。我突然记起县志上的一首明人题咏:“娘子关头水拍天,老君洞口赤霞悬。惊雷激浪三千丈,洞里仙人不得眠。”稍近帘底,水烟雾气,缠臂绕腿。我大着胆子靠前几步,大珠小珠,立时劈面盖顶。这时仰观水帘,真是银河泻地,云翻水怒。苏东坡观庐山是“横看成岭侧成峰”,我看这娘子关飞泉堪称“远似淑女近如虎”。我喜滋滋地淋了一身水,退坐在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上。我细品着这水,她是泉,但又不是一般的涓涓细流;是瀑布,但又不是泥沙俱下的洪水。她从山顶进石而出,又飘飘落下。黄河滚滚没有她这样妩媚,长江浩浩没有她这般激越,那排空的海浪又没有这样俊美。她豪爽、多情、开朗、大方,把大把的珍珠悬空撒下,摔得粉碎,然后又在谷底,掬拢成一泓清潭,再转山绕石,悠然而去。空谷独坐,我吸着湿润润的雾,
听着水在石上弹奏的歌,看着水珠在阳光中幻成的五彩的霓,任清泉在我心头静静地淌。山顶上伙伴们已招手催行了,我却一片痴情,好像对这水还有许多未说完的话。
回来的路上,我问一位水利工作者,才知道这方圆几百里都是石灰岩山区。石间缝隙甚多,地面水全渗到了地下深处。太行东来,到这关前骤然下降,地层错动,于是那些经石间千过万滤的清清流水,便一起被挤出地面。这关上关下到处是大泉小水,有的老乡在家里搬起一块石板便可汲水呢。这大概就是“蓄之既久,其发必速”的道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