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这种东西,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时候,就像今天街上跑着的公共汽车一样平平常常,司空见惯。可是,由于每一位受过良好教养的王子都必须杀死一条龙,搭救一位公主,于是龙就越来越少了,以至于公主很难找到一条龙,好让自己被搭救。最后,龙就基本灭绝了,唯一剩下的一条活龙,是在英国。这条龙,住在康威尔的大岩洞里。那真是一条好样的龙,从它那吓人的龙鼻尖,到它那可怕的龙尾,足足有七十英尺长。它鼻孔里喷着烟火,走起路来“咔哒咔哒”响,因为它的鳞片是铁做的。它的龙翼像半面伞,或者像蝙蝠的翼,不过比那要大好几千倍。人人都怕它,他们怕 它是有理由的。
康威尔的国王有一个女儿。她长到十六岁的时候,自然免不了要去面对那条龙。可是这位公主自幼便有些与众不同。她对父亲说,“为什么我非得被一个王子搭救不可?”
“亲爱的,这是惯例。”
“亲爱的父王,咱们能不能这样,把那些傻里傻气的小王子绑一个给龙看,然后由我去杀龙,搭救王子?我的剑术比咱们认识的所有王子都高强。”
“你这个想法可太不符合贵妇身份了!抛开这个念头吧,我的孩子!”国王接着说。
“可这是最后一条龙,和所有别的龙都不一样呀。”
“怎么不一样?”国王问。
“就因为它是最后一条龙呀!”公主说完就去上她的击剑课了。她对所有的课程都很用心,因为她没法抛开和龙搏斗的念头。她学得那么上心,结果成了欧洲最强健、最勇敢、技巧最高超、头脑最聪明的公主。而她原本就是欧洲最漂亮、最可爱的公主。
一天天、一年年过去了,最后,那一天终于来到了,那是公主将要从龙口里被搭救出来的前一天。那位将要从事这项伟业的王子,是一位面色苍白的王子。他有一双大眼睛,脑子里装满了数学和哲学,可不幸的是,他忽略了击剑课。他要在王宫过夜,这一夜,王宫里举行了一个盛大的宴会。
晚饭后,公主差她的鹦鹉叼了一张小纸条递给王子,纸条上写着:
“王子,请来花园一趟,我有话要单独对你说。——公主”
自然,王子去了。老远,他就看见公主的丝绸长袍,像星光下的水波一般,在树影里闪闪发光。他走到公主跟前,屈下他那镶金衣衫裹着的膝,将一手按在镶金衣衫裹着的前胸上,说:“公主,我愿意为你效劳。”
“你估摸,”公主急切地问,“你能够杀死那条龙吗?”
“我将要杀死那条龙。”王子坚定地说,“或者,我将为此而捐躯。”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为我效劳。”公主说。
“我心甘情愿,”王子说,“你该知道,我爱你胜过世上的一切。”
他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显得那样和善,公主开始有点儿喜欢他了。
“你听着,”公主说,“明天,谁也不会出门。你知道,他们要把我绑在一块岩石上,把我留在那儿,然后,所有的人都赶紧回家,关紧门窗,一直等到你凯旋回城,高喊你杀死了龙,我骑着马跟在你身后,流着快乐的眼泪。”
“我也听说过,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王子说。
“那么,如果你真的这样爱我,就先来给我松绑,然后咱俩一块儿去和龙搏斗,好吗?”
“那样对你会不安全的。”
“你给我松绑,给我一把剑,这对我们两个来说,都要安全得多,要比我被绑在那儿无能为力安全得多。你同意吗?”
面对她的请求,王子无法拒绝,因此,他同意了。第二天,一切都如公主所说的发生了。
王子割断了将公主捆绑在岩石上的绳子后,两人站在静悄悄的山边,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在我看来,”王子说,“这个仪式,似乎没有龙也能举行。”
“是的,”公主说,“不过既然事先安排好了要有龙……”
“杀死那条龙——世间唯一的龙,似乎太可惜了。”王子说。
“那我们就不要杀它,”公主说,“让我们来驯养它。人们都说,只要有仁爱之心,任何动物都是可以驯养的。”
“用仁爱之心来驯养动物,就是说要喂它们东西吃。”王子说,“你有东西给它吃吗?”
公主没有,不过王子说,他倒是带着几块饼干。
他们东张张、西望望,可是连龙的影子也瞅不见。
“这儿有它留下的痕迹。”王子说,他指着岩石上的一道擦痕,它一直通向一个黑黢黢的洞穴。他们沿着小道,朝着黑黑的洞口跑去。可是他们没有进洞,洞里实在太黑了。
于是他们站在洞外,王子大声喊道:“嗬!龙啊!”他们听到,洞里传出了回答的声音,还有很响的铿锵声和吱嘎声。那声音,听起来挺像一座庞大的纺纱厂伸着懒腰,从睡梦中醒转来。
王子和公主发抖了,可是他们坚定地兀立不动。
“龙啊——喂,龙!”公主说,“请出来跟我们说说话吧。我们给你带来了一件礼物。”
“是啊——我知道你们带来什么礼物,”龙用它那闷雷般的隆隆声咆哮着,“想必是一个什么宝贝公主吧?而且我还得出洞,为了得到她而战斗一番。好吧,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你们,这事我不干。如果是一场天公地道的战斗,我不能拒绝——公公道道、势均力敌、不偏不倚的战斗——我干,但 如果是预先设计好的那种你们注定要败阵的战斗,我不干!要是我需要得到一位公主,我得空的时候,会自己去取。可我不需要。我弄她来干什么,你们说说看?”
“吃掉她,你会不会?”公主说,声音有点儿发颤。
“吃那劳什子干吗?”龙粗暴无礼地说。
公主的声音变得更加坚定一些了。
“你喜欢饼干吗?”她问。
“不。”龙咕哝道。
“那种上面撒了糖的很好吃的很贵的小饼干,也不喜欢吗?”
“不。”龙咕哝道。
“那么你到底喜欢什么?”王子问。
“你们走开,别来打搅我。”龙吼道。他们听到它翻了一个身。翻身时发出的铿锵的金属声在岩洞里轰鸣回响。
王子和公主面面相觑。怎么办呢? 回王宫去,告诉国王说那龙不要公主,这自然毫无用处——因为国王陛下很老派,绝不会相信一条新派的龙根本不同于一条老派的龙。进洞去杀龙,他们也办不到。说真格的,除非那龙袭击公主,否则把它杀掉,似乎也欠公道。
“它总得喜欢什么呀。”公主小声说,于是她用一种像蜜糖和甘蔗一样甜甜的声音大声喊:
“龙呀,亲爱的龙!”
跟着,龙从洞里走了出来。他们现在可以看见,它并没有如他们以为的那样,喷着火焰和浓烟。它慢悠悠地向他们爬来,身子还有点扭动,就像一只小狗,想和你玩,可又拿不准你是不是生它的气。
然后,他们看到,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它黄铜般的脸颊淌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王子说。
“过去,从来没有人,”龙啜泣着说,“喊过我‘亲爱的’!”
“别哭,亲爱的龙,”公主说,“我们会喊你‘亲爱的’,多少遍都行。我们想驯养你。”
“我本来就是温顺的嘛,”龙说,“这是实情。可除了你们,过去谁也没有发现这一点。我可温顺了。”
“恕我冒昧,”龙说,“能不能请你再叫我一声‘亲爱的’?如果你肯和一条可怜的老龙握握爪子——这条龙从不与任何人为敌,除了它自己——那么,这世间最后一条龙将是自有龙以来最骄傲的一条龙了。”
龙伸出一只巨大的龙掌,它那巨大的钢钩似的爪子轻柔地捏住公主的手。就像动物园里的喜马拉雅熊用它伸出铁栏的熊爪捏住你递给它的一块小圆饼干一样轻柔。
于是,王子和公主胜利地返回王宫,龙跟在他们后面,像只爱犬。整个婚礼中,人们热烈地为新郎和新娘的幸福干杯,最最热烈的要数那条龙。新娘给它取名叫费多。
当这对幸福的伉俪建立他们自己的王国时,费多找到他们,请求允许它为他们效劳。
“我一定能做点什么小事,”龙说,扑扇着它的龙翼,伸展着它的龙爪,“我的翼和爪什么的应该变成有用之材——更不用说我这颗感恩的心。”
于是,王子命人为龙定制了一副特制的鞍,或者叫“象轿”——它很长很长,像许多辆无轨电车车厢的顶部缀在一起,上面安着一百五十个座位。那龙——它现在最大的乐趣就是给别人乐趣——兴冲冲地驮着一拨又一拨的孩子去海边游玩。它背上载着一百五十位小乘客,轻松地腾云驾雾,然后躺在沙滩上耐心等待,直到孩子们尽兴而返。孩子们非常喜欢它,总是叫它“亲爱的”,而这个称呼,毫无例外总是把它感动得热泪盈眶。就这样,它活着,有用而且备受尊重,直到前不久的一天。这一天,有个什么人偶然当着它的面说起,现在有了那么多时髦新机器,龙已经过时了。听到这 话,龙非常苦恼。它请求国王把它变成某种不太老式的东西。仁慈的国王立刻把它变成了一件机械设施。就这样,龙成了世上的第一架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