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老西关,是指古西关城区域内的一条街,东起大众浴室、桥店子食堂,西到伏羲庙。解放后虽更名为解放路,但市民们除去写信填表外,习惯上仍称这条世代相居的街为西关。
上世纪60年代末至70年代初,西关基本沿袭着古城的布局。东西走向的大街两旁皆是百年古巷,且巷道多通城外。出南面的巷道是绿绿的菜地,穿过成片的菜园,蜿蜒的藉河长年奔流不息,因了这条清澈的藉河水,河坝便成了孩子们的乐园。夏天捞鱼、打跤水、坐浪头;冬天在结冰的河面上溜滑滑。
出北面的巷道是残存的北城墙,当年市民盘炕、拌煤砖,多来此取风化的夯土。再往北便是罗玉河。
从高处远眺西关,一片青灰的瓦楞,密匝匝如鱼鳞一般挤满人的双眼,走近却是一条条曲径通幽的古巷。巷道一般都不宽,多用青石板或鹅卵石铺就,一条巷道里至少有一眼甘甜的井水,巷道间也多相通。
极具天水古民居特色的四合院,沿曲曲折折的巷道两旁排列得错落有致。门户高大的四合院多为明清时期官宦、富豪的故居,解放后都由平民居住,这些从前大户人家的正院、偏院、跨院相对独立,却又院院相连。除几处古色古香的两层木楼外,基本上是一坡水或马鞍架的平房。这些明清时期建筑的四合院,大门尤为别致,一般都建有四角飞檐的门楼,木制门第上皆有雕花,一座门楼简直就是一组精美的木雕艺术品,或气势恢弘、或典雅深蕴……
走进门楼,门洞两侧的墙与迎面照壁形成一个小天井,墙上用青砖围砌起或方或圆的留白,上面有书法有壁画。小天井的地用青白圆润的鹅卵石铺成天方地圆,中间依然用鹅卵石,铺成吉祥文字或八卦图案。
从相侧的二门进院,正房多是明柱宽廊,大幅的四页木制门窗上,用镂空或用浮雕,雕刻着人物、山水、花鸟鱼虫。院子里一般都有葡萄架,家家门前都种花,春有迎春,夏为向日葵,秋是菊,冬开腊梅。
1970年初,人们的日子都过得很拮据。但西关的孩子们却快乐无边,跳方、打梭、斗鸡、跑油锅、跳皮筋、翻羊骨……孩子们嬉戏在鲜花盛开的院落,捉藏于曲径相通的巷道间,天天有玩不尽的游戏。
那时的西关,民风淳朴。邻里们和睦相处,一个四合院就是一个大家庭,一条巷道就如一个家族。谁家做了好吃的必要街坊分尝,哪家有了难肠事,也是一呼百应,若遇红白干事,来捧场的人能走空半条街。
那年头清贫的生活,使西关的孩子大都早早当家。担水、买煤球、上山拾柴禾、扫树叶、做饭、填炕、带弟妹。清贫的生活也不时勾动着孩子们肚里的馋虫,当时一分钱买两颗黑糖,三分钱一根冰棍,五分钱一棒伊拉克蜜枣,若能攒够一毛钱,再向大人讨二两粮票,就能吃一碗香喷喷的面皮。
那会儿不允许私人卖面皮,要吃得上国营食堂。其实当时西关只有两家国营食堂,东头的叫桥店子,西头的叫女子食堂,我们多数会上桥店子。不光是那儿的面皮香,最主要的是桥店子卖面皮的是天水的一个名人。他的出名缘于一条当时风靡全城的歇后语:“郭荣华的面皮——一般!”如今有点年龄的天水人恐怕都听说过。
当年我们每次去桥店子吃面皮,都有一个一陈不变的仪式:只要放下碗,就会悄悄地聚在桥店子门外高高的廊台上,一使眼色,齐吼一声:“郭荣华的面皮——一般!”等郭荣华撵出桥店子,我们早就四散而逃了。想起来,郭荣华其实很善良,尽管我们屡屡恶作剧,但每次去,他始终都宽待我们。
大约是我们西关的孩子占了地理之优吧,每年夏天还能享受到一顿免费的“盛宴”。
当时天水市供销社的仓库就位于西关中段,每年西瓜上市的时候,供销社要回收瓜子,便招呼孩子们吃西瓜。那不是通常的西瓜,而是籽瓜,瓜瓤里的黑红大瓜子占了足足七成。我们几十个孩子分排蹴在供销社仓库院内,每人面前摆一个崭新的藤条簸箕,身后是成堆的西瓜。大伙儿放开肚皮吃,等一个个吃得肚如孕妇,吐在簸箕里的瓜子堆积如山的时候,孩子们便一边张望着保管员的行踪,一边迅速往怀里揣湿粘粘的瓜子。运气好的话,一次能拿二三斤,回家后用清水淘净、凉干,撒上盐炒熟,一嗑,满口香津。
一晃三十多年,当年西关的那帮顽童,都已步入中年,而当年的西关,如今除去几株古树,几条残败的巷道,几处幸存的院落,老西关已灰飞湮灭了。
二十一世纪的西关,我总是匆匆而过,因为这样千人一面的街道,早已遍布中国的大小城市。而我其实也不敢在如今的西关停下来,因为只要停下来,就忍不住要从冰冷的钢筋水泥间,寻找消失的雕梁画栋,就忍不住要从面目全非的街道,确定曾经曲径通幽的记忆。每次都看得眼睛痛,每次都看得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