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
让人喘不过气的低气压在屋里弥漫开。
不同于往日的汹涌波涛,此刻的钟坎渊像一片巨大的海,平静的海面没有惊涛骇浪,可当你凝望深海的时候,却有纵身跃下的冲动。
元学谦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居然说“你走吧”?
滚烫高肿的后臀还在提醒着他刚刚经历过什么,在给了他一顿狠狠的藤条之后,那个人居然说“你走吧”?!
元学谦不确定地喊道:“师父?”
“这是最后一次,元学谦,以后别再叫我‘师父’,也别来见我,”钟坎渊看着他的眼睛,残忍的话因为他平静的语调都给人平和的错觉,“都是成年人,要对自己做的决定负责任。”
“决定?”元学谦不明就里,而后恍悟,他慢慢地、难以置信地望着男人,他费劲地理解着男人的话语,“因为我周一没来找你,所以就称之为我的决定?可我刚刚不是解释过了?!”
“是因为你选择了卫坤,”钟坎渊说道,“世上哪儿这等好事,你一边跟卫坤在一起,一边又求助于我?今天许你进门,是我对你最后的宽容。”
元学谦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选择过卫坤?!”
钟坎渊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凌厉:“你刚刚说,是律师告诉你,这案子是我在盯。我只问你,那律师是谁给你找的?”
元学谦的瞳孔猛地一缩。
“被我猜中了,是吗?是卫坤给你找的律师,卫坤让律师告诉你,是我蓄意陷害你;你还和他在一起,你喜欢他、信任他,他说什么你都信,而你现在——却来趴到我的腿上。你如意算盘打得好,以为把周一没来找我的事糊弄过去就算过关。可你没想到自己会说漏嘴吧?我早就说过,我和卫坤,你只能选择一个,我给过你多少次机会?在酒店撞破你的谎言,这些天,我想过要原谅你,可你竟然再次企图愚弄我。既然你的身体和你的心都不在我这儿,为什么来找我?是因为卫坤帮不到你对吗?”钟坎渊淡淡一笑,起身站起来,“难听的话我不想说了,你自己走吧。”
元学谦不愿两个人再生误会,语气急迫地解释道:“我没有跟Edwin在一起,我只是——是,我确实让他帮忙找律师,但那是因为我联系不上你。我给你打了很多电话都打不通,给你发短信你也不回。我当时很无助,Edwin只是我朋友,我向朋友求助都不可以吗?”
钟坎渊却一扬下巴,语气冷下几分:“别再装疯卖傻,我不想骂人。”
装疯卖傻……
元学谦心里一痛,随即想到那个男人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他上前一步抱住他,语气软了几分,几乎是在撒娇:“你把我打成这样,让我怎么走?”
钟坎渊任由他抱着,一动不动,只是淡淡道:“自己想办法。”
元学谦把脑袋埋进他肩上,如一只小兽一般蹭了蹭他的胸口,软软地说道:“坎渊,我疼……”
他紧紧抱着他:“你不管我,我只好再露宿街头了。”
“你很想听我骂你吗?”钟坎渊拽着他的肩膀,把他拉离自己,淡淡道,“不想找骂就赶紧滚。我说的够清楚了?”
“你——”元学谦的瞳仁里写满了震惊,“你赶我走?”
钟坎渊一笑,薄薄的唇角尽是讽刺:“是你自己要走的,我不过是成全了你。”
他顿了顿,狭长的眸子紧紧盯着元学谦,加上重音说道——“成全你们。”
钟坎渊说罢,不再多言,直接转身出了书房。
没有暴怒。没有刑罚。甚至没有什么争执。
钟坎渊只是很平静地让他走。
元学谦从没有见过那么平静的钟坎渊,不似平日的冰冷残忍,只是平静。他见惯了他暴怒的样子,却从未见过如此平静的钟坎渊,就好像他已经彻底将他从他的生命中除名,再不会因他有任何情绪的波澜。
过去,他恨过他,怕过他,可这一刻,元学谦忽然觉得——这一刻,他是真的失去他了。
元学谦闭上眼睛,遮住红红的眼眶,眼泪却流不下来。
他问自己,我们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副田地?
他不知道他们是从哪一步开始错,可就像下一盘棋,一步错、步步错,直到今天,千疮百孔,连修补都不知从何补起。
元学谦意识到一个残忍的事实——钟坎渊有一点说的是对的,他信任卫坤胜过信任钟坎渊。
他无法信任钟坎渊,钟坎渊也不再相信他。就在不久前,他们还在这间别墅里甜蜜相处,而如今,似乎就在一瞬间,一切都没了——甜蜜没了,甚至连伤害都没了。
到感情最后的这一刻,他们连互相伤害都懒得去做,只有一句“你走吧”。
钟坎渊没有走远,他出了书房便去了隔壁的茶室,元学谦路过茶室的时候,见他背对门,负手而立,立在落地窗边望着窗外,元学谦深深地望了一眼他的背影,便扶着楼梯扶手慢慢地走下楼。
时隔三年,又一次,他要挨完打一个人回去——这恐怕是最后一次,因为这也是他最后一次挨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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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坎渊立在茶室的落地窗前,居高临下地透过玻璃窗望向楼下,他看着元学谦一瘸一拐地离开别墅,拿起手机拨通自己司机老丁的电话。
电话刚响过两声,老丁便接了起来:“喂,渊总。”
钟坎渊沉声问道:“你在附近吗?”
“渊总,我正准备去洗车,您要用车吗?要用的话,我等会儿再洗,现在立刻开回来,五分钟就到。”
钟坎渊凝望着楼下的人一步一歇,艰难地走到院子门口,颤着手推开院门,忍着痛挪出了院落,漆黑的瞳仁一片深不见底。
老丁没等到回复,试探性地问了声:“渊总?”
钟坎渊说道:“不用,你去洗车吧。”
“哦哦,好的。”
钟坎渊挂断电话,转身离开窗边。
与此同时,楼下的院门被轻轻关上,两个人背对对方,走向了截然相反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