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红四团完成了夺取泸定桥的任务后,乘胜向西北疾进,连续占领北龙坪、天全等地,六月十一日下午,进抵四川边境宝兴县属的大跷碛。这里是雪山地带的起点,高耸入云的大雪山——夹金山,横挡住我们的去路。
夹金山位于宝兴之西北,懋功(今小金)以南,海拔四千多米。山上白雪皑皑,雪光耀眼。从山下望去,像是用银子砌起来的。山峰被云层笼罩着,真有“不见庐山真面目”之慨。 我们早就听到过许多夹金山奇险的传说,但是,哪怕它再奇险,我们也决心以前卫团的英雄姿态跨过去,为数万英雄红军开辟出前进的道路。
为了取得爬雪山的常识和经验,我们组织了几个工作组,深入当地居民访问。年长的老乡谆谆告诫我们:早晨、晚上切勿过山,这时,山上大雪纷飞,寒气逼人,山岚四起,遮蔽天日。要通过,必须在上午九时以后,下午三时以前,而且要多穿衣服,带上烈酒、辣椒,好御寒壮气;还得拿根拐棍,借力爬山。
这时正是盛夏,我们身上只穿一件单衣。这里居民既少又穷,烈酒、辣椒无法买到,能找到的只是每人一根木棍。看来,我们只能以内心的革命烈火去战胜雪山的严寒,用手中的木棍去征服雪山的艰险。
我们把爬雪山将要遇到的困难详细地向部队作了交代,要大家想办法克服困难,做到爬过雪山不拉一个人,不掉一匹马。
战士们豪迈地说:“乌江我们最先强渡,泸定桥是我们亲手夺过来的,敌人的层层截击都被我们突破,量这座夹金山也只能乖乖地驯服在我们的脚下。”
“强帮弱,大助小,走不动的扶着走,不能扶的抬着走,让每个战友安全越过夹金山!” 十二日清晨,在洪亮的集合号声中,部队从邻近的几个小村落向大跷碛村集结,进行翻雪山前的动员。每人手中拿着一根木棍,有的小心翼翼地夹在腋下,有的兴致勃勃地上下挥舞。随着“征服夹金山,创造行军奇迹”的口号声,无数根木棍一齐指向天空,像平地竖起的一片无叶的树林。
九时许,队伍浩浩荡荡地沿着河旁的小路,向夹金山麓进发了。来到山下,气温骤降,脚下的路冻得邦硬,木棍着地发出“咯咯”的响声。我们一鼓作气,爬上山腰。举目环视,险峻情景,使人怵目惊心。左面是深厚松软的雪岩,右边是陡立险峻的雪壁,路中间是晶亮硬滑的积雪,一不小心就会滑下雪岩,越陷越深。先头班用刺刀在雪上挖着踏脚孔,后面的就手拉着手,踏着他们走过的脚印,谨慎地前进。行进间不时响起惊喊声,喊声起处,立刻就有成群的人用木棍、绑腿帮助掉进雪岩的同志往上爬。』救出来的人,很快拍打干净身上的雪块,又继续前进。
山上雾霾弥天,时浓时淡,人行其中,宛如腾云驾雾。山风卷着雪花,漫天飞舞。单薄 的军衣,抵挡不住风雪的吹打,脸上、身上像被无数把尖刀刮着。我们浑身哆嗦,牙齿打战,就是把所有能披的东西都披在身上,也无济于事。越往上爬,空气越稀薄,呼吸越困难。人们头晕腿酸,一步一停,一步一喘。这时候,要是有谁停步坐下,就会永远起不来。因此,每人都拚尽全身力气,互相搀扶着,同残酷无情的大自然搏斗。将到山顶,突然下起一阵冰雹,核桃大的雹子劈头劈脑地打来,打得满脸肿疼。我们只好用手捂住脑袋向前走。
冰雹过后是万里晴空,阳光耀眼。到了山顶,举目一望,只见千里冰雪,银峰环立,除开山峰上几根孤零零的电线杆和少数民族竖起来的“旗杆”以外,是一片琼玉世界。俯视山下队伍,像一条灰色长龙,蜿蜒而上,把这个一望无边的琼玉世界划成两半。此一情景真是:
天空飞鸟绝,群山兽迹灭。
红色英雄汉,飞步碎冰雪!
山顶上的一段道路是曲折的盘道,绕着夹金山的主峰,蜿蜒而过。经过四五个小时的紧张搏斗,我们全团人马都安全翻过山顶,无一掉队。下山时,已不像上山那么吃力,山歌声此伏彼起,荡漾山谷。战士们好像要让高傲的夹金山认识认识它的征服者的英雄气概。
下至半山,在路边的山坡上,有一群群的长牦牛在悠然戏逐。这是我们在跨越夹金山的过程中第一次看见的动物。它们发觉浩浩荡荡沿山而下的队伍,吓得四散奔跑。
将到山脚,一条深沟切断去路,我们只得沿着沟边绕道而下。突然山脚下响起一阵枪声,战士们一个个警惕地注视着前方,握紧手中武器,准备向前冲杀。
团长和我跑向前卫班,观察前面的情况。从望远镜中看见山下不远是一个颇大的村庄,在村子周围的树林中,影影绰绰地有不少人来回走动,他们身上背着枪,头上戴军帽,显然是一支军队。是什么军队?说是敌人吧,他们并没有向我们射击;是自己人?我们是前卫团,前面再没有自己的部队了。这一情况着实使我们纳闷。团长和我研究后,立即派出三个侦察员去探明情况,并试着叫司号员用号音同他们联络。他们回答了,但从号音中也判断不出是敌是我。我们又叫人大声向他们喊话,因距离太远,对方听不见,我们只得以战斗姿态向前推进。忽然,山风送来了一阵很微弱的呼声,我们屏息细听,还是听不清楚字句。于是我们加快速度前进。渐渐地,这声音越来越大了,仿佛听见是“我们是红军1红军?真的是红军?我正在半信半疑,一个侦察员飞奔回来,他边跑边喊:
“是红四方面军的同志呀!”
“红四方面军的同志来了!”
与此同时,山下也传来了“我们是红四方面军”的清晰喊声。顿时,响起了一片欢呼,震得山谷抖动。万想不到就在这个夹金山下,会见了我们日夜盼望着的亲人——红四方面军的同志!
我们蜂拥而下,同四方面军的同志紧紧握手,热泪夺眶而出,长时间地沉醉在欢乐中。二百多天,一万多里的征战,我们遭遇到的是敌人的层层堵击和想象不到的重重困难。此刻突然和另一红军主力,最亲密的同志会合了,我们怎能不激动!怎能不欢欣若狂!
我们欢呼着涌进达维村,四方面军的同志忙着把自己住的房子让给我们祝八十八师的首长立即来看我们,同战士们欢谈,还送给我们三十担粮食,做面葫芦慰劳我们。村头村尾的每一角落都有一群群的战士在愉快地交谈,互相询问情况。两支红军主力的会师,对一、四方面军的每一个同志,都是极大的鼓舞。当同志们相互进一步了解到对方艰苦奋斗,英勇奋战的经历后,就更增加了革命的胜利信心。
晚上,我们在达维村的广场上开了一个会师联欢晚会。熊熊的篝火映红了天空,战士们的脸上闪射出欢乐的光辉。在四川民歌、评书、兴国山歌……的间隙中,连续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这歌声,这欢呼声,不仅道出了红军战士心头欢腾的情绪,而且是一支雄伟的历史进行曲,它向全国人民宣布:红军的两大主力已汇成一道巨大无比的洪流。
当夜,团长王开湘同志和我睡在四方面军同志为我们准备好的床上。在漫长的征战途中,从来没有在这样舒适的环境中睡过。然而,我们久久不能入睡。会师带来的欢乐情绪在我们心头奔腾起伏。后来,我们干脆来个“长夜话”,时而谈起经历过的惊涛骇浪,时而谈起革命的美好远景。……
次日,晨曦初露,我们即辞别了红四方面军的同志。八十八师的首长依依不舍地送我们出发。我们怀着无比兴奋的心情,向懋功、毛儿盖继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