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父亲喝茶
原载于《农村青年》2021年第2期
文/张建平
每次回乡下老家,只要父亲燃炉煮茶,总会主动招呼我,邀我和他一起喝茶聊天。那一刻,盛满黄亮浓香汤汁的茶盅,在我和父亲间传来递去,茶香悠悠,弥漫心间,恣意流淌。
父亲从不喝泡茶,他最喜欢的就是煮罐罐茶。
罐罐茶,是当地农家古今相沿的一种独特的品茗风俗习惯,生活在乡村的老少爷们大都有喝罐罐茶的经历。随着时代的变迁,煮茶的工具和用料也在发生着不同的变化。
记忆中,我的爷爷用的是三角泥炉。每天天刚麻麻亮,爷爷就起身生火煮茶。烟薰火燎,时间长了,整间屋子像是涂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烟色。到了父亲这一辈时,家里的生活条件改善了许多。印象中,父亲煮茶用五根芯的小煤油炉,和爷爷燃柴煮茶相比,方便了很多。老家通上电后,有好长一段时间,父亲用一二百瓦的电炉子煮茶,比起原先的小煤油炉更加方便卫生。再后来,就用电磁炉煮茶,相比电炉子更加安全可靠,从此不再为正在煮茶时电炉丝烧坏而发愁了。
现在人们煮茶,花样繁多,不再是单一的只用茶叶煎熬。而是根据个人口味,适时加进桂圆、枸杞、大枣、葡萄干等配料,营养丰富,味道鲜美,极大地丰富了罐罐茶的内涵。
陪父亲喝茶,唠着嗑,说着话,时光最悠闲。
父亲没有茶瘾,喝茶也很随性。父亲煮茶,大体有以下四种情况:一是田间劳作归来解乏有时煮几罐,二是亲戚朋友来了招待必须煮几罐,三是家人团聚高兴大多煮几罐,四是遇上烦事解闷有时也煮几罐。显然,为了品茶而煮茶不是父亲的目的。在我看来,父亲煮茶喝,不像文人雅士“品”字当头,虚头和浪漫的成分很少,完全是生活中“实”的需求,是最质朴的情趣使然。
父亲的茶具简单,一把用来盛水的瓷壶,一个煮茶用的小瓷缸,一只印着红花的小瓷盅。在所有的茶具里,父亲煮茶用的茶棍最为精致。父亲的茶棍是一根纤细的鸡腿骨,历经无数次的水煮茶煎,变得红润透亮,非常好看。
父亲用的茶叶是市场里最普通的那种,几十块钱的样子。有时,我给父亲买了好茶,父亲准会说:“娃吆,可惜了!”然后他就告诉我:煮罐罐茶无需太好的上等茶叶,市面上一般的茶叶就成,不需要花那个钱。这种普通的茶叶百(耐)煮,汤汁香浓,有喝头。就像平淡的日子,将清苦熬到了头,好日子就会不请自来一样。真没想到,和泥土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父亲,他的茶经里竟涵含这么深奥的人生哲理。
陪父亲喝茶,你一盅,我一盅,亲情最温暖。
记得和妻子去老家,没有喝过罐罐茶的她,喝了父亲煮的茶后,倒是有点念念不忘了。我胃凉,平常不咋爱喝茶。听父亲说罐罐茶经过一遍遍地熬煮蒸腾,味虽苦,却能健脾胃,提神醒脑。因此,在父亲的鼓动下,我也会试探性地品尝一下罐罐茶的滋味。
前三盅茶味苦、劲大,我喝不了,归父亲享用。从第四盅起,茶劲渐小,茶味也不那么苦涩了,就轮到我了。此刻,父亲俨然成了我的煮茶人,熬茶倾倒全由经验丰富的父亲一手包揽。为了好喝,父亲常给我在茶盅里加上少许的白砂糖或冰糖。这样一来,对于不会喝茶的我来说,显然味道好了许多。有时,我也学着父亲的样子,小口呷茶,显出一副很享受的神态来。
听人说,山泉水加柴火煨出来的罐罐茶最地道,味道也最香。时光易逝,许多喝茶人也在一茬茬地老去,现在的乡村已经很少有人这样煮茶喝了。就像当下逐渐寂寞消瘦的村庄一样,一些人和事一旦过去了就只能成为记忆,成了后人无法复制的梦想。
现在,我还想陪父亲喝茶。一家人,不拘束,你要喝,他乐意,甘当你的煮茶人;你浅尝,他不嫌,照样一饮而尽。
让人遗憾的是,打母亲去世后,父亲不怎么爱喝茶了。父亲说,喝茶后他会失眠,有时整晚睡不好觉。此后,他把家里积存的茶叶一包包地送给了喝茶的亲戚邻里,也不让我再给他捎茶叶了。母亲走了,父亲的情致也去了。
我知道,父亲喝的是心茶。
终审:蔺玉红
审校:李志国 刘朱婴
编辑:何召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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