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艰难爬上山岗，吃力地向岸边跑去，身后还跟着两个穷追不舍的男人。肆无忌惮的污言秽语，夹杂着厉声威胁，将女人一步步向绝路逼迫，眼看就要落入魔爪，女人索性奋力一跃，一头栽进幽深的潭水中，自尽了。
这个宁死不屈的女人，叫梅春，她性格温和，长相秀气，嫁给丈夫德隆三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可因为迟迟没能怀上孩子，经常遭受德隆打骂。她以为世道如此，忍一忍就过去了，却不想丈夫的苛待，日益变本加厉，如今还将她搬上了赌桌。
没错，输急眼的德隆，在旁人的怂恿下，将年华正好，如花似玉的老婆，当成赌注，压在了赌桌上，不愿被当成物品典当，胆小怯懦的梅春，也生出了几分破釜沉舟的勇气，跳进河中，一死以求周全。
多亏乡亲们打捞及时，才将她从水鬼手中扯了回来，可此时她已心灰意冷，不再乞求菩萨保佑，也不想生儿子来维系家庭，如行尸走肉一般，得过且过着。
直到改革的春风，吹过洞庭湖地区，一位穿长衫的先生，带着位先进女性来了村里，组织村民大搞土地运动，宣扬妇女解放，不光建立到了农会和妇女会，还组织女人进夜校扫盲，普及男女平等的知识。
看着女人们日益活跃，村里的老人直摇头叹息，感慨要变天了，梅春也顺应要求，剪掉了代表着传统守旧的发髻，她对生活没有了期待，有没有发髻，与她而言，区别不大。
农会鼓励男人参军，德隆听别人说只要入了农会，不用干活也能不愁吃穿，他心动了，扛着家伙就赶去入会，可负责人却丝毫不欢迎他，甚至还任由会员嘲弄他。
德隆心中不平，可这些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乡邻，谁又不知道他的德行呢，喝酒赌博找女人，好吃懒做打老婆，样样都不合符农会标准。
眼看就要错失入会资格，德隆焦急不已，最后还是负责改革的黄先生，提出只要德隆改掉这些恶习，就给他一个入会机会。
耳边传来众人的哄笑，德隆拉不下脸，只好赌气签下了同意书，准备响应号召，去镇上当两个月的兵。
村里的女人都去夜校学习了，梅春看着心生羡慕，可当她小心翼翼地把想法说给德隆时，收到了意料之内的拒绝，德隆从来都不让她往人堆里走，自然也不同意她去学习。
再说有了思想的女人，哪能有没头脑的水牛好控制呢，德隆才不管什么进步与解放，他只关心梅春何时给他生儿子。
德隆跟着部队进城了，农忙时节的重活，全都落在梅春一人身上，村里的女人十有八九都去夜校扫盲，黄先生见梅春年纪轻轻，也不像是刻板守旧之人，便想劝她上夜校学习，梅春想着德隆临走前的警告，不敢答应，可黄先生却说，像她这样饱受丈夫欺凌的，更应该去夜校学习，独立的思想可以教妇女们自我解放。
不想自己挨打的事，已经传到了黄先生耳中，梅春又羞又恼，背起麦秆便离开了。
看着被称沉重的麦秆，压趴的瘦弱身影，村民长叹一声，劝黄先生放弃，德隆那种怪脾气，才不会同意老婆在外抛头露面。
2一边是接受教育，独立解放的新思想，一边是丈夫铁拳威逼的摄人警告，梅春不敢轻易冒险抉择。
黄先生受过新式教育，也见过不少被先进思想解救的灵魂，他不愿就此放弃，次日一早，便拿着夜校课本，找上梅春，邀请她上夜校，用知识武装自己。
梅春又何尝不想读书识字呢，可她害怕德隆的拳头，迟疑着不敢答应，黄先生便将德隆在农会签保证书的事情，说了出来。
想着既然是德隆当众做出的保证，应该有几分效力，梅春便同意了上夜校的事，当晚就跟着小姐妹一起，捧起课本开始学知识。
随着学识增长，梅春的眼光，也不再囿于灶台和农田，可不等她仔细琢磨这些改变，村里有名的流氓老黄瓜，就在夜校下课的路上，堵住了梅春。
他觊觎梅春已久，当年将媳妇搬上赌桌的缺德提议，便是他撺掇出来的，梅春打心眼里厌恶这种卑劣行径，可这四下无人，德隆又不在家，她只好咬牙鼓起勇气，挥舞着没了火焰的火把，将老黄瓜赶进水塘，这才逃过一劫。
老黄瓜骚扰的插曲，并未打断梅春学习的脚步，等夜幕降临，她便如往常一样，拿起课本去了夜校，黄先生要讲妇女解放和男女平等，她不想被落下。
说起和自己切身相关的知识，女人们个个踊跃发言，课堂氛围十足，黄先生便趁机问起众人对男女平等的见解。
梅春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说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男女平等，就是男人不打老婆
直白的话语，惹得哄堂大笑，但她们不知道的是，男人不打老婆，便是梅春最大的心愿。
黄先生听说了老黄瓜骚扰梅春的事，便在下课后，主动送梅春回家，有了黄先生的陪伴，躲在暗处的老黄瓜也没了下手的机会，他心中不忿，便借机造谣，说梅春和黄先生有染。
谣言一时四起，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梅春遭人排挤不说，还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不想遭受这平白无故的冤屈，梅春索性连夜校都不上了，继续待在家里，混沌度日。
农会的年轻人清楚黄先生的为人，也相信梅春的品格，不愿两人名声受辱，便抓着造谣的老黄瓜一顿胖揍，希望他能安分些。
可老黄瓜混账惯了，奈何不了有声望的黄先生，就将当众受辱的怨气，一并记在梅春头上，隔天就去镇上，将莫须有的绿帽子，郑重地戴在了德隆头上。
本就对军营生活窝着一肚子火气的德隆，像是找到了发泄怒气的由头，冲到家里，揪着梅春就打。
德隆认定，是梅春绿了他，拳打脚踢间，都是十足的戾气，等他发完脾气时，梅春已经奄奄一息，看了眼窗外的暴雨，德隆便将她扔出屋外，接着又是一顿踢打。
两人的动静，惹来了村里人的注意，农会成员忙将梅春抬到妇女会救治，费了好些功夫，梅春才悠悠转醒，她请求妇女会的人救她脱离魔爪。
德隆的行为，严重影响了初见成效的妇女解放运动，为了以儆效尤，农会给德隆和梅春，判了离婚。
德隆心中有气，觉得自己的老婆，就该任由自己捏扁搓圆，哪怕是杀了，别人也不能将他怎么样。
可时代不同，村里也今非昔比，就算德隆有一万个不称心，农会也给两人办理了离婚。
德隆酒过三巡，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
3一个壮硕的身影，手握尖刀，撬开了农会宿舍，是德隆。他故意借着酒气，来杀让他出丑丢脸的老婆梅春。
不料他进错了房门，没伤到梅春不说，还刺伤了黄先生的胳膊。
德隆逃了，下落不明，梅春为了报答黄先生，便接过照顾他的工作，还在空余时间，捡起了落下了的功课。
没了婚姻的束缚，也没了德隆的威胁，她终于能为自己而活，梅春只感觉又找到了生活的意义。
随着相处时间的增加，黄先生对梅春产生了同情之外的感情，可梅春担心自己会影响黄先生的名声，也不相信自己一个寡妇能重获幸福，始终不敢回应黄先生炙热的情感。
农会的工作人员看出了两人之间的问题所在，也希望通过梅春，来推动妇女的进一步解放，便纷纷上门游说鼓励，渐渐地，梅春放下偏见和固执，跨过心里的坎，接受了黄先生的感情。
在一片祝福声中，梅春和黄先生结成了新夫妻。思想得到了解放，生活也取得了极大进步，梅春不光成了新女性代表，还做了妇女会的委员。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就在梅春以为书里的好日子，就要来临时，一伙大兵却将农会冲地四分五散，做为主力的黄先生和梅春，还被抓进了监狱。
此时的梅春，已经身怀六甲，不等她生下孩子，黄先生被杀的消息就传了过来，梅春伤心不已，情绪激动之下，竟提前生产了。
经历了好一番的痛苦挣扎，梅春平安生下一个男孩。
村里没了农会和妇女会，一切又恢复了原样，在外漂泊的德隆，听到风声后也回来了，村里人不知道梅春早产的真相，算着月份以为孩子是德隆的，便纷纷劝他接回梅春。
想着梦寐以求的儿子，德隆决心忍一忍，可梅春不想再过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不愿跟着德隆回去，村里的老人担心她想不开，都劝她多为孩子想想。
梅春沉默了，外面到处都是战乱，她一个人带着孩子确实不安全，思索再三，只能妥协跟着德隆，凑合过日子。
习惯了被梅春精心伺候，看着如今冷冰冰的女人，德隆满腹怨气，还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打人，可梅春枕头下，泛着寒光的镰刀，分明在提醒他，如今不同往日。
德隆依旧好吃懒做，喝酒赌博，梅春一边干农活，一边带孩子，生活还算有指望，可随着孩子慢慢长大，梅春早产的事情，也传到了德隆耳中。
原来辛苦忍让的孩子，不是自己的骨肉，德隆恼羞成怒，抓起孩子就要杀了他，多亏梅春出手及时，才救下了孩子，可德隆也记恨上了这对母子，不愿再给两人好脸色。
梅春想过离开，可外面越来越乱，不是炮火就是杀戮，带着孩子实在不安全，她只能继续咬牙坚持。
随着村里四起的流言，德隆对孩子也更加刻薄，不顾他身体不适，就带着他去踩水车，生病的孩子孱弱不已，一脚踩空便掉进了水塘，惊吓和病痛的双重折磨，很快将孩子从梅春身边夺走。
妈妈，爹爹为什么总是打我呢
听着儿子临终前的疑问，梅春再也没能忍住崩溃的情绪，痛哭起来，她生活的指望，又没了，她只觉得自己对不起孩子，对不起黄先生。
埋葬了孩子，梅春最后看了眼他生前睡过的床，便划着小船，踏着夜色，义无反顾地离开了这块儿伤心地，眼前晨曦微露，她会去哪儿呢，梅春想到的，只有黄先生生前的革命宣言
梅春，我们没有别的路可走了，不是死，就只有努力地朝前干下去
梅春，是新旧时代更替下，一代女人的缩影，她们被定义，被物化，麻木地活着，她们隐忍顺从，她们努力改变，却始终敌不过大环境的束缚，所幸她们中也有一部分人，并未彻底被黑暗吞噬，她们像梅春一样，敢于踏破黑暗，迎接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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