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段时间,一位爷爷找到我,90多岁了,老人家虽然腿脚不方便,但是精神很好,声音很洪亮,对我说,你是不是陈瑞升的后人,我很惊讶的问:您怎么知道的?您认识我老爷爷?您知道我老爷爷的事?老人家说,我当然认识啦,那年我十五岁,在集上去过你老爷爷的药摊,你老爷爷是个很有胆识的人,当年就是共产党员了,当时本地敢入党得人很少,我还见过他的党员证呢!他腰里还挎着盒子枪。我没想到在今天还能碰到见过我老爷爷的人,我心情非常激动,老人家经过多方打听找到了我,老人家说,最近经常看电视报道老革命,老先烈的事,便想起了我老爷爷的事,这是身边亲历的事啊,他在1946年动乱之后再也没听过我老爷爷的消息,我告诉老人家,我老爷爷被国民党抓捕后,在也没有回来,听说在监狱被国民党杀害了,老人家对我说,革命胜利这么多年了,你们该去政府找找啊?与老人家的交谈让我回忆起我老爷爷的故事。
我的老爷爷叫陈瑞升,兖州故县村人,1946年党的工作队十几名队员被害后,他也被叛徒出卖让兖州的国民党兵从家中抓捕,一直杳无音讯。这是我老爷爷真实的故事!!!
大约在1940年,兖州的故县村来了一个外地的铁匠,名叫党玉宣,来我们村开展地下工作,在他的介绍下,我的老爷爷参加了共产党,成了我们村第一名党员,开始做党的地下工作,故县村是兖州城西三十里的一个较大的村,也是我党开展工作的重点村,兖州当时是国民党统战区,国民党吴化文部(五路军)驻军兖州,土匪、恶霸,大地主较多,势力根深蒂固,党的工作队在这的工作环境非常恶劣。
我家祖上辈辈是中医,已经传了很多代了,老爷爷祖上向上三代都很有文化,都是有名的中医,家中还有一些秘方,老爷爷从小上私塾,十几岁在兖州的德国教堂跟德国人学西医,学会了给人做手术,是一个中西医都懂的医生,给人看病,衣食无忧。小时候听街上的老人讲,老爷爷高高的个子,人材很好,为人坦荡,心胸豁达,给贫苦的人看病不收钱,还免费送他们药,老爷爷在大安一带非常有名,经常到处赶集串乡、问诊卖药。
抗日战争爆发后,社会越来越动荡,饿死、被土匪抢劫、杀死的人越来越多,穷人、失去土地的人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人被大地主、土匪压迫,再也没有了平静的生活,1938年,日寇在兖州接连制造惨案,四月初,在颜店、翟村接连洗劫村庄,杀害老百姓,四月初七,日军路过故县村,又制造了骇人听闻的故县惨案,烧毁房屋200余间,杀害群众39人,奸污妇女数十人,全村家禽及大牲畜全部被杀光。加上国民党的政府不作为,更加坚定了老爷爷参加革命的信念。
在1940年左右,党的工作队来到兖州开辟新区,进行土地改革宣传,领导贫苦人民进行减租减息、反奸除恶斗争,老爷爷仿佛看到了星星燎原的火光,也就成了文章开始所说的村里的第一名党员,嵫阳—故县一带后来成立了兖济县第七区,从沂蒙革命老区来的同志老爷爷很多都在我们家住过,也有从河北来的共产党,其他的工作人员也是我老爷爷给他们安排住处。一批批党员和武工队员曾住在我们家,老爷爷还经常为工作人员和武工队员治病。参与并积极领导了兖济县七区的土改革命和反奸除恶及减租减息斗争
听老奶奶讲,老爷爷是我们村的农会长,后来是兖济县第七区的文书,地下党经常在我家开会,王秀芝、郑桂阁(我党情报人员 )两位女同志还曾在我们家办公,发动妇女、织布纺棉。1946年2月爷爷被组织派到大张村、孟家村、李宫村开展地下工作,这几个村位于兖州和汶上交界处,国民党的军政干部多,大地主多,汶上陈德山(小良子)的土匪团伙经常在附近活动,祸害老百姓,革命斗争非常激烈。听大张村的老人讲,当时还编过我老爷爷的顺口溜:陈瑞升、心胆寒、来到大张当会员,斗地主、分良田......后面的记不清了。我家的邻居三奶奶讲,老爷爷把地主吃不了的粮食分给没东西吃的穷人,很多的穷人怕地主报复都宁愿吃野菜也不敢要,地主阶级对穷苦老百姓的压迫深入骨髓,斗争环境非常恶劣,减租减息也让地主非常排斥,他们对党的工作队非常痛恨。
1946年初,新四军第一次攻打兖州没有打下,城内的国民党军非常狡猾,新四军的突击队遭到敌军的猛烈炮火,伤亡惨重,41名突击队员牺牲了36名,他们把新四军牺牲的烈士投入了井内,也就是今天兖州城内的烈士井,1946年3月,蒋介石秘密到兖,查看城防,随后兖州的国民党疯狂反扑,联合土匪、还乡团、三青团对共产党领导的武装和干部群众进行疯狂屠杀、袭击,手段极其残忍,用枪杀、大卸八块、大开膛、投井、活埋、铁丝穿锁骨、断手断足等卑鄙手段,杀害革命者和翻身农民,很多干部奉命撤退了,老爷爷和沂蒙老区来的土改工作人员,因为工作需要,继续斗争在前沿。1946年5月,在故县村西的郑家郗村,驻故县的工作队由于叛徒出卖,18名土改队员遭到国民党黑杀团和土匪陈德山(小良子)的袭击,15名同志被害死,老爷爷也到处躲藏了一个月,躲过了国民党的几次抓捕,但被本村国民党的保甲长告密,在叛徒(小名留勤)的带路下,国民党兵包围了我们家,每个路口布满了国民党兵,敌人进家后,一边一把刺刀抵住老奶奶的脑袋,不让老奶奶叫喊,将老爷爷从家中抓捕,并把老爷爷的父亲(祖爷爷)也抓走了,老爷爷被抓后,先被关在故县的庙里严刑拷打,后来把老爷爷栓在了村口的枣树上,老爷爷嘴硬,什么都不说,国民党往老爷爷鼻子和眼睛里灌辣椒水,路上又遭到毒打,我村村民亲眼所见。
故县事件党史大事件中的记载
国民党兵抓捕老爷爷时村民亲历
抓老爷爷时,国民党搜走老爷爷的一把盒子枪,后来国民党和土匪又几次到我们家抄家找枪,到处乱翻乱挖。能拿走的东西全部拿走,不能拿走的中医药书籍和所用物品被毁坏。抄家时,街坊四邻都怕受牵连不让老奶奶躲藏,老奶奶经常藏在高粱地里、谷子地里。我的老爷爷和祖爷爷被抓走后,我们村的各救会会长王振甲也吓得上吊死了,后来,甲长、保长让我老奶奶变卖家产,拿钱他们可以去赎人,可家里的财产除了被抢的,积蓄基本老爷爷参加革命都用了,哪里还有什么钱财,家里的土地老爷爷参加革命的时候也分给穷人了,老奶奶把家里所有能卖的东西卖光,四处借钱,凑了一些钱,保长托了一个叫侯继胜的国民党连长去赎人,可是国民党怎么会把抓到的共产党员轻易放出来,就把祖爷爷给放回来了让人跟踪,看看还会不会有共产党员来我家。保长、甲长出主意赎人也是为了报复我们家,让我们家人财两空、雪上加霜。
祖爷爷出来后,让舅老爷偷偷把家里藏在柴垛的两杆枪装在米糠袋子里,送到了济宁,交给了党组织。后来党组织派何家岗(在济宁任城区李营镇)的党员卢庆美装着卖牲口来打探老爷爷的情况,到了我们家,杨正臣(叛徒)又告密,被祖爷爷知道,祖爷爷赶紧让卢庆美逃走。反动派和土匪来了后,没抓到共产党,很气愤,再次把祖爷爷抓走了。再次被抓捕后,在兖州国民党监狱蹲了半年,受尽了折磨,得了一身病,放回来后见孙子们挨饿,没有吃的,地也没有了,就带着我爷爷和大爷爷他们到泰安、宁阳要饭活命,解放军再次攻打兖州时回家,后来被人灌酒下药,于兖州解放前在家病逝,实属杀人灭口。
我老爷爷被捕后再也没能出来,被捕时年仅28岁,四个孩子我大爷爷9岁,我爷爷7岁,大姑奶奶5岁,小姑奶奶只有8个月大。祖奶奶因为失去唯一的儿子哭瞎了眼睛,后来掉到地窖里,不久也去世了。我祖爷爷是单传,老爷爷也是单传,大爷爷上了半年私塾因交不起粮食辍学了!家境全变。全家的重担就落在了老奶奶身上,为了把孩子抚养成人,老奶奶历尽了千辛万苦,还常常受人欺负和土匪的威胁。
老爷爷被捕后,七区的地主和财主,无不欢欣雀跃,老爷爷执行的反奸除恶政策,在七区斗过陈广文、王延才、刘金铎、张全审等大地主,分地主剥削的财产和粮食,得罪了人,在一些人看来,地主侵占的财产和土地是他们应得的,是正当的,减租减息就是在整他们,只有底层的老百姓和穷苦的人说老爷爷好。
社会的动荡和当年的拉锯战让老奶奶一直担心受怕,兖州刚解放时还有人威胁过老奶奶,以至于解放后济南来过调查地下党下落的工作组,老奶奶都没敢去告,她害怕了,怕得罪人,害怕敌人报复,害怕灾难再降临到孩子们的身上,她不清楚未来还会发生什么,想带着几个孩子过安稳的生活。直到老人家去世前几年,才向孩子们念叨过,我爷爷他们因为从小没钱上学,没有文化,也不懂如何寻找老爷爷,只知道和老爷爷一块工作的人都被害了,活着的解放后也都被调走或者南下了,能上哪去找呢?
我的父辈们一直从小听街上说老爷爷的事迹,从零几年开始,我的叔叔、大爷他们开始打探老爷爷的事,70年代初期公社办阶级教育展览的时候还很多人见过老爷爷的画像,所以这些年寻找我老爷爷的遗骨成了我家人的一个重要责任,这些年我们家一直想知道我老爷爷当时是在哪牺牲的,他又埋在什么地方,我们想捧一堆热土,来祭奠他老人家。
阶级教育展览讲解员讲解陈瑞升的事迹
因为地方党史现存的资料记录不全,农村根据地的会长和地下党员没有记载,找不到我老爷爷的信息,我们也得不到任何有效信息,有关当时七区的记载信息,少之又少,有记录的牺牲的也只有数字,很多都没有名字。加上很多老同志都不健在了,这些年寻找起来,困难重重。
2006年10月,我叔叔去拜访了刘仕九老县长,可惜他老人家患病不能说话了。有幸的是,他的夫人了解一些情况,她老人家告诉我叔叔,国民党抓走四个共产党的干部都无音讯,有故县的一名。1946年夏季,在兖州被抓的区干部、村干部很多被暗害,从嵫山区抓的干部许多被杀死在带回兖州的路上,有的被活埋,很少有活着回来的。她说,当年刘明老县长还健在,居住在沈阳市。可以找他证实。
06年10月26号,我叔叔去了辽宁沈阳,经过打听,找到辽宁储备物资管理局,也找到了刘明老县长。老人家身体很健康,他告诉我叔叔,1946年夏季,嵫山区故县群众工作队被兖州国民党袭击,抓走一些同志他知道,有位大夫被抓走后杀害,刘明老县长给我叔叔写了一个证明,让民政部门给落实。
刘明老县长的证明
06年11月28号,通过刘明老县长,查到了王秀芝老人的电话,为了工作她曾多次住在我们家,她的爱人吴玉峰也是来兖州工作的领导人(1946年县财粮科长)。29号我叔叔去了临沂,王秀芝老人去世已三年了,吴玉峰老人健在,他说兖州是国民党统治区,我党的基础较薄弱,开展工作相当艰苦,敌我斗争相当残酷激烈,提到我老爷爷,他说知道有位中医,很有名气,常为领导人和我党的武装人员看病,也多次为庄毓铭县长看病。沂蒙的同志来到兖州后,积极协助我党同志开展工作,把土改工作和减租减息工作搞的轰轰烈烈,敌人非常怀恨。46年被国民党反动派从家中带走,后来被杀害。但大都不知道名字,大家工作不打听名字,许多人都用假名字,或者称呼老张、老李。他给我叔叔写了一个证明。
县财粮科长吴玉峰前辈的证明
08年5月26日,我叔叔去北京走访了1945年曾在我们家住过的郑桂阁老人,王秀芝住在我们家开展工作,她曾几次去我们家看望她,她回忆了当时的艰苦斗争形势,她也差点牺牲在敌人手里,她认识我老爷爷,知道我老爷爷的中共地下党员身份和故县村农会长身份。1946年2月她调离 ,后来王秀芝告诉她,我爷爷被敌人抓走后杀害了。她老人家也给我叔叔出具了证明信。
党的情报员郑桂阁前辈出具的证明
08年6月2日,我叔叔去沈阳空军干休所找到了甘同绪老前辈,老前辈1945年在兖州七区任区长,他认识我老爷爷,也知道我老爷爷的事,并给我们出具了证明。
区委书记甘同绪前辈的证明
除了走访一些革命前辈,我们家还走访了我们村、大张村、孟村部分了解此事的老人,请他们谈了我爷爷当时的革命工作情况,有关我爷爷被敌人抓走的情况,其中有当年的村长、离休教师、儿童团长、南下战士、通讯员,很多老人都知道我老爷爷的事,有人说我老爷爷被审问时,问什么都说不知道,嘴很硬,宁死不屈服,就被敌人杀害了,用刀子活活刺死,听到此处,我的眼泪流了下来,心如刀割。老爷爷是我们家骄傲,是共产党人的骄傲。
上年纪的村民都知道陈瑞升被抓走的事情
后来,有一个兖州的国民党老兵回忆说,兖州的国民党撤退时,我老爷爷和一批共产党被押解到了徐州,淮海战役前夕,这些被捕的共产党政治犯成了国民党撤退的累赘,就把他们赶到徐州体育场,用机关枪全部嘟嘟死了,他亲眼目睹了这一场景,后来他成了俘虏兵,他叫蒲振华,他六个手指头,家在兖州大安张村,并且他认识我老爷爷,30多年前,我本家的一个大爷串街卖豆腐,他亲家给我这个大爷讲了这件事,他亲眼目睹了这一事实。如今蒲振华已去世了,2008年2月15日,走访了他的夫人韩志云,她告诉我叔叔,蒲振华在世时确实讲过国民党用机关枪嘟嘟共产党。
如今75年过去了,我们家从没放弃寻找老爷爷的消息,我们想把他的烈骨接回家,哪怕在他牺牲的地方捧上一堆黄土,来告慰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让我们这代子孙,跪在他们牺牲的土地面前,狠狠的磕几个响头,告诉他们,现在一切安好,我们建立的国家现在很强盛,再也没有了战火纷飞,这盛世,如他们所愿。
现在,我每次路过后郗村时,我会去眺望寻找当年的那片小树林,临沂老区来的十几名工作队员就被杀害在那里,埋葬在那里,可如今,没有一点痕迹,没有烈士坟,也没有纪念碑,甚至连当地的村民都不记得当年这里有多惨烈。
因为各种原因,史志办现存的材料有的损坏或者丢失、保存不全,老爷爷至今没有给追认烈士,这几年,我爷爷和我大爷爷也相继离逝,他们从小就失去了父亲,直到他们走前,也没等到父亲的消息,他们的一生,艰辛的一生,辛酸的一生,不曾麻烦过组织。如今,到了我们这一代,从不敢忘昨天的苦难,祖辈流过的血,遭受的难,才有了今天来之不易的生活,流出的每一滴眼泪都充满激励,流淌的每一滴血液都充满坚毅,怀念、想念、纪念……
你的名字可能无人知晓
而你的事迹却流芳百世。
无数先烈为民族的解放
国家和人民的自由和平
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我们永远怀念他们!
人民英雄永存不朽。
淮海战役纪念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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