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王子溪二十岁了,认为没有找到合意的女子,一直不肯娶妻。
这天,王子溪出门在外,突然遇到下大雨,坐着马车正着急往家赶,路上见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正在雨中艰难前行,不觉动了恻隐之心,吩咐随行的仆从王伯把女子请上马车,打算送女子回家。
女子回头,冲着王子溪一笑,说:“身上已经弄湿了,怕把郎君的马车弄脏,就不上来了,谢谢郎君的好意。”
女子模样虽然不是很惊艳,但眉眼很耐看,笑起来明媚大方,言语爽快清朗,让王子溪很是心动。
于是王子溪吩咐停车,让仆从王伯再次下车,去把女子请上马车来。为了避嫌,王子溪坐到了驾车人王伯的旁边,把车厢让给了女子。
女子见状,落落大方地上了马车。
王伯知道王子溪的意思,照顾女子上马车时,故意询问女子的姓名。
女子笑道:“我姓胡,名叫丽娘,家就住在前面不远处。”
果然马车走了两刻钟的样子,胡丽娘的家就到了。
王子溪看着胡丽娘走远,心里暗暗记下了地方,这才回去。
到家后,王子溪就向母亲卢氏提出要去胡丽娘家提亲。卢氏询问王子溪,胡丽娘有没有和他人定亲,家世怎样,为人又如何。
王子溪讷讷无言,只好低着头不吭声。卢氏气得用手只指王子溪的脑袋:“你这个憨子,不想成亲的时候,说谁都不肯。一想起成亲了,路上随便遇到一个也要。”
第二天王子溪赶紧到胡丽娘下车的地方去打听。谁知问了好几个人,都说附近没有姓胡的人家。王子溪只好失望而归。
过了几天,王子溪出门,在河堤上又遇到了胡丽娘。
胡丽娘正在放风筝,笑声爽朗,身姿灵活,大方自然,和王子溪以前见到的女子大为不同。
王子溪赶紧让王伯上前,去问清楚胡丽娘家住哪里,有没有定亲。
王伯上前,还没开口,胡丽娘已经朝着王子溪走了过来,直接问道:“郎君是想娶我为妻吗?”
王子溪心跳如鼓,脸又红又烫,但还是点了点头。
胡丽娘笑了:“既然如此,三日后我会嫁过来,你做好准备就是。”说完,大笑着走了。
王子溪目瞪口呆,王伯的眼睛也瞪得溜圆。
回到家后王子溪就去禀告卢氏,说是三日后胡丽娘会嫁过来,家里要做好娶亲的准备。
卢氏惊讶道:“三媒六聘都不要,就这么嫁过来?哪家的女子如此豪爽啊,肯定是骗你的。”
王子溪也是半信半疑,就没有做娶亲的准备。
谁知三天后,胡丽娘竟然坐着一乘大红花轿来到了王家。见王家什么准备都没做,笑道:“这是不相信我,还是不欢迎我啊?”
王子溪喜出望外,连忙吩咐仆从们张灯结彩,准备喜宴,迎娶胡丽娘。
卢氏一脸的惊诧,见胡丽娘竟是自己就这么嫁了过来,喜娘没有,送亲的长辈亲朋也没有,嫁妆也没有,觉得她既来历不明,又很不懂礼数,没有给胡丽娘好脸色。
胡丽娘也不生气,掏出钱,把花轿打发走了,也不用人搀扶,自己笑吟吟地走进了王家的大门。
卢氏见了,觉得胡丽娘根本没有看自己的脸色,也没有一点尊敬自己的样子,更加不喜欢胡丽娘了。
王子溪和胡丽娘成亲后,两人日日在一起玩乐说笑,过得很是美满。
卢氏却越来越不喜欢胡丽娘。
胡丽娘没有一点尊卑观念,见了丫鬟仆人也是笑呵呵的,嘴里姐姐妹妹哥哥弟弟地称呼着,没少被其他太太小姐笑话,这令卢氏很没有面子。
卢氏便从不带胡丽娘出去应酬,家里来了亲戚,也不让胡丽娘出来拜见。
原以为自己这样做,胡丽娘会感到伤心难过,谁知她根本不当回事。这让卢氏极为愤慨,觉得自己的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摆脸色胡丽娘不会看,卢氏就把胡丽娘叫到跟前立规矩,说教胡丽娘。
可立规矩胡丽娘不怕,笑吟吟的,气得卢氏肝疼。而说教她也不管用,卢氏说了胡丽娘很多次,胡丽娘嘴里答应着,可就是不改,这令卢氏又气又恨。
卢氏无数次盘算着让王子溪把胡丽娘休了,但见王子溪和胡丽娘恩恩爱爱的样子,又于心不忍。直到这天,发生了一件差点把卢氏气晕的事,终于让卢氏开了口,逼着王子溪休了胡丽娘。
那天王子溪出去以文会友,回来时很是生气。卢氏和胡丽娘都来问王子溪发生了什么事。
王子溪恨恨地说:“那李文杰太可恶了,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羞辱我,造谣说我的文章是抄袭他的。明明是他抄袭了我的文章,竟然不知廉耻地反咬我一口。”
李文杰是县丞的儿子,王家只是一般的读书人家,卢氏赶紧劝王子溪忍住气,不要和李文杰计较。
胡丽娘却是笑而不语。
过了几天,王子溪上街,突然看见李文杰老远就扬着笑脸走了过来,令王子溪奇怪不已。
不过,令王子溪更奇怪的是李文杰来到王子溪跟前,竟然“扑通”一声跪在了王子溪面前,声泪俱下地向王子溪忏悔,他不应该抄袭了王子溪的文章,还污蔑王子溪,他要向王子溪道歉。
一时间,县丞家的公子当街给王子溪下跪道歉的新闻传遍了县城。
卢氏一脸古怪地问王子溪事情是真是假。王子溪说是真的。
卢氏大惊道:“那就奇怪了,今日那李公子陪着李夫人在寺庙礼佛,我回来的时候他们都还没回来,什么时候他又飞到了大街上给你下跪道歉去了,莫非他是妖精不成?”
胡丽娘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道:“那大街上的李文杰是我假扮的,怎么样,像吧?”
王子溪吓了一大跳:“丽娘你还有这个本领啊?”
胡丽娘笑着点头。
卢氏却指着丽娘愤怒至极地怒骂起来:“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怎能扮成男子上街戏弄我儿?你若因此得罪了李家,让我们王家如何办……”不容丽娘分辩,把王子溪拉到了一旁,非让王子溪休妻不可。
王子溪不肯,哀求卢氏,丽娘也是为了他的名声着想才这样做的。如果不这样给他澄清一下,他的名声就完了,别说去考举人,说不定连秀才都当不成了。
卢氏这才冷静了一点,冷冷地道:“如果李县丞追究起来,就把胡丽娘交出去,不要护着她。”
王子溪唯唯应着,担心地看着胡丽娘,怕胡丽娘因此而生气难过。
胡丽娘却笑了起来:“不要担心,李县丞家不会来追究的。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们遮掩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来找我们的麻烦呢?”
果然李县丞家并没有上门找麻烦,并且那李文杰一见王子溪就羞愧地躲到一边,完全没有想找他计较的样子。
事情平息了,卢氏暂时把休胡丽娘的念头压制了下去,但一年过去了,胡丽娘一直没有身孕,卢氏又想让王子溪休了胡丽娘了。
王子溪还是不肯。卢氏便让王子溪纳她娘家的表侄女青眉为妾。
王子溪便和胡丽娘商量。
胡丽娘笑道:“你来找我商量,说明你的内心是愿意的,那我还有何话可说呢!”
王子溪辩解道:“我是不得已的,我若不答应纳妾,娘就会逼我休了你……”
胡丽娘不说话,只是看着王子溪笑。笑得王子溪都有些心虚了,连忙向胡丽娘保证,青眉进了门,他还是会把胡丽娘放在第一位。
胡丽娘大笑起来:“姑且相信你吧!”
青眉进了王家的门,开始还有些忐忑不安,后来见胡丽娘整天嘻嘻哈哈地没个正形,卢氏又十分喜爱自己,渐渐地就不把胡丽娘放在眼里了。想着王子溪若是能把胡丽娘休了,自己就能取而代之,成为王子溪的正室了。
为了早日实现愿望,青眉使出了浑身解数,对卢氏恭恭敬敬,体贴周到,随时彰显自己的贤惠能干。
对王子溪柔情似水,无微不至,无时不表达自己对王子溪的无限爱慕。
但在胡丽娘面前,青眉总是表现出一副诚惶诚恐,惊慌担忧的样子,似乎经常被胡丽娘欺压,以至于见到她就害怕。
如此这般过了一段时间,王子溪渐渐地在青眉屋里停留的时间更多了,还时常劝胡丽娘,不要对青眉太苛刻,做正室的要宽容大度一些。
每当王子溪这样说的时候,胡丽娘都会笑而不语,一句话也不替自己申辩。
王子溪认为胡丽娘并没有把自己说的话放在心上,心里更加不舒服了。
这天青眉正一个人在屋里,卢氏突然来了。
青眉赶紧把卢氏扶到椅子上坐好,殷勤地给卢氏端茶倒水,还给卢氏捶腿。
锤了半天的腿,突然门外又进来一个卢氏,吓得青眉大喊大叫起来。刚进来的卢氏也是失声惊叫,指着椅子上的“卢氏”直喊妖怪。
椅子上的“卢氏”大笑起来,一把扯掉伪装,抹去脸上的妆容,竟然是胡丽娘,化妆成了卢氏来捉弄青眉。
青眉大哭起来,拿着一根腰带嚷着要去上吊。卢氏被气得直发抖,指着门,直喊着胡丽娘滚出去。
胡丽娘笑着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卢氏正在安慰劝解青眉,王子溪进来了。
“你不是去考试了吗?怎么就回来了?”卢氏惊讶道。
王子溪笑嘻嘻地道:“已经考完了。”
见青眉在哭泣,又温柔地问她怎么啦?
青眉扑到王子溪怀里哭得更加伤心了,把胡丽娘捉弄她的事情说了一遍,娇声责骂了胡丽娘一顿。
卢氏也在一旁帮着斥责胡丽娘,口口声声要王子溪把胡丽娘休了。
“王子溪”大笑起来:“我怎么能自己把自己休了呢?”说着,把垫高了的鞋子脱了,擦去脸上的伪装物,赫然还是胡丽娘。
青眉更加羞愧难当,卢氏勃然大怒,吩咐几个婆子进来,把胡丽娘赶出王家去。
胡丽娘高声笑道:“我知道自己迟早要被休的,今天只是在给你们找由头啊!”说着,笑着走出了王家。
王子溪考完试后,回到家发现胡丽娘不见了,卢氏又给他娶了一个妻子陆氏。
胡丽娘走后,卢氏并没有理会青眉想扶正的愿望,想着给王子溪再娶一个妻子。
这时恰巧本地有名的吕媒婆上了门,告诉卢氏城郊有个陆秀才,他的女儿端庄秀丽,肯定会让卢氏满意。
卢氏连忙亲自去相看,发现陆氏果然和吕媒婆说的一样,很是满意。
陆秀才是个十分随和的老头,见卢氏亲自登门求娶,礼数周到,就欣然答应了把女儿嫁给了王子溪做继室。
卢氏怕王子溪反对,要求两个月内就成亲。陆秀才也同意了。
于是陆氏就顺利地进了王家的门。
陆氏是卢氏心目中理想的好儿媳妇,端庄守礼,不苟言笑,谨守《女戒》上的任何一条规定,严格管理王家的所有下人,做任何事情都要遵守一定的礼数,和胡丽娘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截然不同。
王子溪回来后,发现胡丽娘走了,卢氏又给自己娶了一个妻子,很不高兴。私下里悄悄地寻找了胡丽娘多次,但都没有丝毫踪迹,只好作罢。
卢氏十分满意陆氏,王子溪却不太喜欢陆氏。时常怀念胡丽娘在时,两人在一起欢笑嬉戏的日子。
这天王子溪得到了消息,自己没有考中举人,心里揪然不乐,独自闷闷地坐在书房里。
青眉想进来安慰王子溪的,见王子溪面色不好,不敢进来。这时陆氏来了,站在门外呵斥青眉不守礼节,责骂丫鬟不懂礼数,没有服侍好王子溪。
王子溪便把陆氏叫进了书房,问她到底要怎样守礼节,懂礼数?让整个王家的人都变成木偶人,是不是就是守礼节、懂礼数了?
这时陆氏突然大笑起来,擦掉脸上的妆容,赫然变成了胡丽娘,原来陆氏竟是胡丽娘假扮的。
“丽娘!”王子溪喜出望外。
卢氏闻声前来,发现陆氏竟然是胡丽娘假扮的,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结结巴巴地问道:“那……那陆秀才和吕媒婆是这么回事?”
“那两人也都是我假扮的呀!”胡丽娘大笑道。
卢氏气得晕了过去,一醒来就大骂胡丽娘死不要脸,为了进王家门,装神弄鬼。还指着胡丽娘的鼻子骂她是妖怪,让她赶紧滚出王家。
胡丽娘也不生气,笑嘻嘻地看着卢氏。气得卢氏直翻白眼,马上吩咐备车,她要上青云山去找道士来降妖。
走到半路的时候,卢氏停下车来,要如厕。
如好厕出来,卢氏看到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迎面而来。
老道士一见卢氏,便惊呼起来:“施主家里有个妖怪。”
卢氏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道士一指卢氏头顶,告诉卢氏,她头上笼罩着黑云,一看就知道她经常和妖怪在一起。
卢氏吓得脸都白了,连忙向老道士求救。
老道士很是爽快地答应了和卢氏一起去王家抓妖怪。
进了王家,卢氏让王子溪马上把胡丽娘叫来。王子溪道,他一直在书房看书,没有看到胡丽娘。
这时老道士突然大笑起来:“不知道自己抓自己好不好玩啊!”说着,抹掉伪装,赫然还是胡丽娘,老道士也是胡丽娘装扮的。
卢氏又一次晕了过去。醒来后,坚决赶胡丽娘走。说胡丽娘不走,她就去寻死,并且还逼着胡丽娘发誓,再也不进王家的门。
胡丽娘这才收敛了笑容,规规矩矩地给卢氏行了礼,深深地看了一旁哭丧着脸,一言不发的王子溪一眼,独自出了王家的大门。
被胡丽娘戏耍了几次,卢氏再给王子溪娶妻时非常地谨慎,再三确认了才给王子溪下聘。
王子溪不忍心再让卢氏伤心难过,卢氏让娶谁就娶谁。
日子流水一般滑过,转眼三年就过去了。
这天王子溪又要去赶考了。谁知考场还没进,就被抓了起来,说是有人上告说王子溪穿的鞋子有夹带。
一搜查,拆开王子溪的鞋底,果然在里面发现了一张夹带。
王子溪大呼冤枉,说昨晚上半夜的时候这鞋子不知道是谁给他换了。他原来穿的根本不是这双鞋子,而且奇怪的是,他另外的鞋子也不见了,情急之下,只好穿这双鞋子来考试。
主考官问王子溪,何人能够证明有人换了他的鞋子。
王子溪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回答。鞋子是半夜换的,他根本没办法找人证明自己的说辞。
王子溪被关进了大牢,卢氏慌了神,四处找人帮忙。但没有一个人肯答应帮忙,急得她一夜之间,头发几乎全白。
过了两天,主审王子溪案件的刘知府正在吃饭,突然听到巡查御史王大人来了,急得连饭都不吃了,赶紧出来迎接王御史。
王御史也不和刘知府多话,直接告诉他王子溪是冤枉的,一切都是李文杰搞的鬼,不信,把李文杰抓起来一问便知。
刘知府赶紧去禀告主考官,把李文杰从考场中带了出来,一审问,果然是李文杰买通了王子溪的下人,给王子溪换了鞋子,还把他备用的鞋子给扔了,迫使王子溪穿着有夹带的鞋子进考场。
一切水落石出,李文杰被抓了起来,王子溪无罪释放。
王子溪也没了考试的心思,直接回家。
回到家,卢氏和他都很感谢王御史,但是不知道王御史为何要专程跑一趟来帮助自己。
恰巧过了一段时间,王御史巡查到了县城,王子溪想着去感谢王御史,但又没有拜帖,不知王御史会不会见自己。
谁知王御史却让人来找王子溪了。
屏退了下人,王御史把王子溪叫到跟前,问王子溪找了何人假扮他去找刘知府,逼得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替王子溪申了冤。
王子溪若有所思,嘴里说实在不知道是谁,也许是神灵看不过去了,下凡帮了他,心里却认定了是胡丽娘。
果然,两年后,王子溪突然遇到了胡丽娘。唏嘘之余,问起这件事,胡丽娘承认是她假扮王御史,帮王子溪申了冤。
王子溪十分感激胡丽娘,求胡丽娘再回到王家。
胡丽娘却大笑道:“当年请我坐马车的恩情我已经回报完了,我是不会再回去的。”
王子溪依依不舍地告别了胡丽娘,回到家,告诉卢氏当年是胡丽娘假扮王御史救了他。卢氏半天没有吭声,好久才默默地叹息了一声,道:“胡丽娘是妖怪,怎能让她再回来?”
王子溪长叹道:“即便丽娘是妖怪,她也从未害过人,只是为人处世和一般的人有所不同罢了!”
卢氏无话可说,脸渐渐地红了。
(图文无关,侵权必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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