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婚介所》女嘉宾韩笑(左)、杨宽(中上)、王颖(右下)、付邦(右上)。 (受访者供图/图)
“面包我都有,姐姐只要爱情”
在相亲综艺《非诚勿扰》的舞台上,一位80后女嘉宾曾语出惊人:“我宁愿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愿坐在自行车上笑。”
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1993年出生的韩笑17岁。如今她28岁,谈过两场不靠谱的恋爱,仍然对爱情抱有期待,于是她参加了B站自制相亲综艺《90婚介所》。除了迎接她的“所长”孟非还坚挺地站在舞台上,十一年如一日地为大家担当爱情参谋——当下年轻人的爱情观已经天翻地覆。
“现在宝马都满地跑了,要哭就要坐在迈巴赫里哭了。”韩笑玩笑着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她转而严肃起来,“我对男生的经济条件还真没有太高的要求,只要你能自食其力、不啃老就行;我又是个丁克,不用存大几百万给孩子,所以我就更看重其它方面。我希望找到一个Soulmate(灵魂伴侣),而不是长期饭票。”
韩笑长相甜美,是典型的二次元风格女生,喜欢穿JK制服,一开口都是“求一键三连”“男人会影响我拔刀的速度”“三坑”这类二次元行话,听得孟非一头雾水。她在上海一家互联网公司做IP美术运营,挣着一份体面的薪水,人生比较重要的节点,学什么专业、找什么工作、在哪里生活,都是她自己做的决定,包括——找什么样的男友。
跟韩笑一样,比起物质这些外在条件,27岁的王颖更在乎快不快乐。王颖也是《90婚介所》的女嘉宾,1994年出生的她毕业于哈尔滨工业大学,经营着一家MCN机构,自己做老板,因为喜欢吃,投资了几家餐厅,还是一名兼职的时尚博主。“我不太会要求对方一定要成为多成功的企业家、有多少房多少车,我更在乎两个人之间的感觉快不快乐。我图你的赤诚之心,也许你图我的美貌,你对我有所图,没关系,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是舒服的。”在节目中,王颖问自己的心动男生的第一句话是,“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迪士尼?”
1991年出生的杨宽,同样属于“双高”女性:收入高——在互联网大厂从事市场营销工作;学历高——本科就读于复旦大学哲学系,研究生就读于卡耐基梅隆大学艺术管理系;她还额外多了一高,她身高174cm。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面包我都有,姐姐只要爱情”。
“我并不寄希望于通过爱情或者婚姻来获得资源,我不需要靠嫁人才有更好的生活,我对爱情的要求很高,他要让我觉得芸芸众生之间有一束光打在我身上。”杨宽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2010年风靡一时的《非诚勿扰》,关注的是80后进入而立之年对爱情、婚姻的态度。舞台上,女嘉宾分列两排,镁光灯打开,男嘉宾逐一进场,受到“万众瞩目”的是男嘉宾;2021年的《90婚介所》,90后来了——这一次,男女互换位置,女嘉宾闪亮登场,成为主角,在四十多位男嘉宾中,挑选她们觉得适合的试恋对象。90后的她们独立、有主见,也更自我。
1987年出生的付邦,是《90婚介所》里为数不多的80后,她来自武汉,是一名城市规划师,类似电视剧《理想之城》里孙俪饰演的造价师。白岩松的一句话给付邦留下深刻的印象,他曾在访谈中分享过和太太拥有美满婚姻的原因:他们在物质上没有太多需要背负的压力,这解决了他们生活中90%的问题,以至于他们只需要按照自己的方式,尊重彼此,去过这一生就可以了。
“我记得我小时候别人问我,人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我说不要赚很多钱,就希望一家人聚在一起,开开心心笑就可以了。那时候觉得人生很简单,可是慢慢长大以后,你会发现,其实生活中有很多不可预见的问题,是需要一些经济基础才能保障的。如果女孩子觉得在宝马上哭是开心的事,只要在她的价值体系里,没有干扰到任何人,我会非常尊重她的决定。”付邦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我还是想谈恋爱的,不想再逃避了”
韩笑参加《90婚介所》的目的就一个:“脱单”。
见过她的人都觉得讶异,这么好看的小姐姐还需要靠相亲节目寻找另一半?
韩笑对此哭笑不得,“长得好不好看与容不容易脱单没有太大关系,与性格、社交圈和主不主动正相关。我特别不主动,甚至有点破罐子破摔,我知道自己社交少,认识的人太少,我也不去改变。”
韩笑一年认识的男生加起来不超过十个,不工作的时候,她喜欢宅在家打游戏,整日都不出门,也抗拒办公室恋情。她称参加相亲节目是给自己“拔苗助长”,“我还是想谈恋爱的,或者想有一个亲密关系,不想再逃避了”。
韩笑谈过两段失败的恋爱。初恋是大家公认的“渣男”,他们相处了两年,韩笑总抱有幻想,觉得自己会是被他特殊对待的那个例外,他会为了自己改变。过了一年半,她扪心自问,你能接受跟这样的人一直走下去吗?就算你们勉强结了婚,你能接受三天两头冒出来的别的女生吗?她完全接受不了。然后她逼着自己,彻底从这段感情中抽离出来。
第二段感情是在微博发起的“拯救大龄二次元”活动中认识的,男生是很多人眼中的优质男,上海人,学历高、工作安稳,各方面都很适合她,韩笑的父母也很喜欢他。但韩笑不喜欢。谈了半年,实在没有办法从合适变成喜欢,于是她提了分手,但男方不接受,就这样又拖了半年。
来到《90婚介所》,“所长”孟非问了她一句话:“你希望他是你的第几段”,韩笑仔细想了想,她希望是第三段。“因为我第一段是一片狼藉,导致第二段偏到另一个极端上了,到了第三段,是比较遵循我内心本性的,差不多有点知道自己要什么了。”
韩笑是第一位录制《90婚介所》的女嘉宾,那一场录了六个小时。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好看的男生,用她的话说,“一个社恐突然进到这种社交牛X状态发挥的场合,有点不知所措。”现场叽叽喳喳,男生发表意见的意愿很强烈,她不知道怎么打断他们,注意力都集中在观点大辩论上去了,甚至没有留意到荷尔蒙这种东西——一个叫刘天扬的帅气剧本杀主持人对她十分心动。
到了线下,录节目的嘉宾都成了朋友,大家不时聚会,她才注意到了刘天扬,这次她主动出击,要了刘天扬的联系方式,深入聊过几次之后,两人决定在一起。
韩笑喜欢用各种各样的标语警戒自己,对待感情,她的标语是:“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男生)吵闹”。经过两段感情之后,她总结出一套“冰箱”理论,就是先学会制冷,再对对方做出判断。“我自己是个不热情,但还算靠谱的成年人,成年人该想的那些问题我都会想。权衡完以后,你会发现世界上不可能有完全照着你想象长的人,还正好’啪’掉在你面前。在不触碰底线的前提下,他的适合度已经到60%了,你努努力可能能到80%,这样的情况下我就可以开始冲了呀。所以,我是冷静地思考完这些以后,觉得可以冲了,才把热情的那一面掏出来。”
牵手成功后,网友们乐于在B站上嗑韩笑和刘天扬的CP,催着她更新vlog,分享两人生活中相处的点滴。韩笑有意不去迎合,并非网友想看什么,就要把什么抖出来,她想得很清楚,“谈恋爱是自己的事儿,嗑CP是别人的事儿,我们俩都没有这个念头,靠炒CP去变现,去赚流量,只是谈恋爱而已”。
王颖也在节目中牵手成功。“漂亮又多金,这样的女性不可能单身”。但现实是,王颖身处时尚圈,平时也只跟圈子里的人打交道,没有机会认识行业以外的人。
从走进录影棚,到最终牵手成功,王颖用了四个小时。牵手对象禹涵来自投资圈,负责大数据分析和战略经营管理,是圈外人。第一次在嘉宾室见面,王颖就对禹涵有些上头,当禹涵谈起上一段以失败告终的恋爱,流下眼泪,更坚定了她要牵手禹涵的决心。她特别理解禹涵的眼泪,“每个人年轻时都应该有一段这样酣畅淋漓的感情,如果没有,我反而会觉得可惜。他在经历了这段感情之后,还能保持真诚、毫不掩饰的一个态度,让我相信,他如果再去真的喜欢上一个人,他一定还是很真诚的。”
禹涵一度有些纠结。他即将步入而立之年,身边有不少为了恋爱而恋爱的朋友,他觉得这样“很可怕”。他还曾为理想伴侣设了一个打分机制,长相、外貌、身材、学历背景,家庭背景,在他心里都会有不同权重,但真的当两个人之间产生了荷尔蒙,这些条条框框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
高个子杨宽在节目中也牵手了一位爱冲浪的男嘉宾,但到台下没过多久,两人就分手了,男嘉宾气愤难平,专门在微博上发文,“心动对我来讲是很宝贵的一件事情,上段感情分手后,平均一年才心动一次,但杨宽告诉我,她的心动不值钱,她可以对很多人心动,每年可以发生太多次。”
杨宽并不认为这是一次分手,她觉得两人甚至都没有开始过。在心动问题上,两人也没有达成过共识,“心动其实对我不值一提,因为心动的门槛很低。如果他长得很帅,我会心动,但这并不等于喜欢,更进一步,如果我们碰巧有很多机会可以相处,慢慢让我发现这个人更多的一面,我有一天喜欢他了,我才可能跟他谈恋爱。”她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王颖对此有相似的看法,“我相信好的伴侣是养成的,不是说碰到了一个人,他立刻就能完全符合你的要求,需要时间来养成。”
付邦没有在节目中牵手成功。来《90婚介所》之前,付邦已经单身三年。周围人传递的感受让她一度十分困惑,这种反馈像是在对她说:你就不应该优秀,因为你太优秀了,所以你单身,你这么优秀,我们都不知道给你介绍什么样的男朋友,感觉没有人配得上你。
后来她看了电影《失控玩家》,一下子豁然开朗。“有的人会玩经典模式,有的人会玩默认设置,也有的人更希望试试看,能不能玩出自己的模式。没有哪一条路是必须走的路。就算我降低标准,找到那样一个人结了婚,也不能保证我能跟他过一辈子。人生难预期,特别是恋爱或者结婚,一定不会是天道酬勤的,在这种不可控的情况下,唯一能把握的,只能是做好你自己。”
“爱情绝不是必需品”
爱情是不是必需品?
面对这个问题,几个女生的回答出奇一致:“爱情绝不是必需品”。
“爱情对于我来说是这样的——它就是生活中的小礼物、小惊喜。它不是必备品,不是说今天可能没有恋爱了,我就要抛弃一切去找这个恋爱。我平时很忙,但你说我有没有时间谈恋爱,有没有心情谈恋爱?也有。它是生活给我的一颗糖,我随时准备好用我甜蜜的少女心去谈恋爱。”王颖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在付邦眼里,爱情和婚姻都是非常不错的人生佐料,“和你发生一个化学反应,会让你体验到不一样的人生”。虽然不是必需品,但依然在她生活中很重要,依然让她心生向往,她记得在荷兰上大学时,时常路过香奈儿店的橱窗,看到那款红色的CF包包,总会幻想自己背上它的样子,“这种向往、这种心愿,会促使你朝它去努力,它也会让你有动力去克服生活中的一些困难,会有一个美好的愿景在那里,爱情就是这样”。
与韩笑牵手成功的刘天扬,同样认为谈恋爱不是刚需,但它能带来别的。他看过日本的年轻人恋爱观,说谈恋爱不是因为你要周末找一个人玩,而是因为你在工作累了的时候想到这个人,不会觉得那么累,看到家里乱的时候,想到这个人,就想要去好好整理一下,“它是一种给你力量的东西”。
1991年出生的张明硕,是《90婚介所》里唯一经历过结婚、离婚的90后,是一位观念艺术艺术家,也做过媒体经纪人、分子生物学等职业。他并不避讳谈论上一段失败的婚姻。“如果把婚姻用一个不太恰当的例子来比喻的话,它就是一个游戏,你第一次玩这个游戏,不熟悉规则或者不熟悉操作,肯定会有输有赢。大家都把婚姻看作是非常神圣的东西,但是到了现在这样一个时代,它的内核还是神圣的,但是我们可以用更放松的心态去面对。”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但张明硕也是节目中唯一认为爱情是生活必需品的嘉宾。他说,“人是一种非常脆弱的存在,人在生物学上也是一种群居动物。爱情对我来说是一件必需品,有些人说自己谁都不需要,不可能的,你生活在一个由人构成的世界,你说的都是人的语言,怎么可能不需要交流,不需要寻找另外一个陪伴呢?说这种话的人要不然就是嘴硬,要不然就是真的没有实实在在、真真正正地得到过爱这种东西。”
当这群90后相遇,不同观点在交锋,但他们谁也没有试图说服谁。
韩笑不喜欢小孩,是坚定的丁克一族。爸妈为了打消她丁克的念头,反复告诉她,“不要怕孩子花钱,我们俩攒的钱你两辈子都花不完。”她告诉爸妈,真的不是因为经济客观原因做丁克,纯属自己主观自愿。
杨宽很喜欢小孩。她和父母感情很深,尤其这几年,在家里经历一些生死考验的事之后,她突然意识到,她可以为爸妈去死。“当我真的觉得可以为他们去死的时候,这种灵魂的连接太妙了,我不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任何其他东西可以代替这种感情。爱情可能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来,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走,但亲情和小孩就一定会在。”
她甚至在30岁生日的时候,做好了单亲生育的准备,就是先有一个孩子,再结婚。在杨宽的观念里,婚姻是大于爱情的。到了一定的年纪,她会选择先选择婚姻,“如果我跟那个人在生活中能有很好的互帮互助的关系,我会和他进入婚姻。如果这之前遇到爱情了,那很好,如果没有,我还是会按我的计划来,我的生活不会因为爱情发生变化。”
杨宽观察,观念的变化归根结底还是经济决定的。“现在很多单亲妈妈,她们不会为了小孩来困于一个婚姻,原因很简单,就是自己能挣钱,你养得起这个小孩了,没有必要因为一纸证书做很多妥协。”
杨宽是学哲学的,她了解哲学界著名情侣萨特和波伏娃开创的独特的两性相处模式,相爱不结婚、开放式性关系,两人的关系不掺杂责任、约束和强制,情感完全自由流动。杨宽并没有因为学了哲学,就对很多观念更加接受,比如开放性关系。
在杨宽心里,理想的夫妻关系是她父母那样世俗的夫妻,而不是萨特、波伏娃那样精神的伴侣。“今天该谁接孩子,谁就去接孩子,今天要谁做饭就是谁做饭,很世俗的关系。我不是那种要写情书的、很精神的关系,我是很看重生活的。我虽然学哲学,但是我拥抱红尘,我要过的生活就是很平常的生活,我出去买菜,没有人会因为我读哲学就给我打折,既然看透了这一点,那就好好挣钱。”她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置身于时尚圈的王颖,看重的也是世俗的小问题,她在节目现场问过男嘉宾们这样的问题:男朋友是否该为女朋友买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东西?她心里的答案是否定的,“他觉得把自己所有最重要的东西给你了,他可能非常感动自己,但是对方get不到。这种自以为是的付出,看起来很热烈,但其实是不成熟的表现。”
南方周末记者 李邑兰 南方周末实习生 杨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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