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3·15，又一次谈图书盗版问题。
但不过这一次，我们不提处在风口浪尖上的某多多，我们要提的是闲鱼。
何为闲鱼？比万能的淘宝更万能的，可能是闲鱼。
作为阿里旗下的二手交易平台，前身是淘宝二手的“闲鱼”因为背靠阿里巴巴而被业内冠以“富二代创业”的标签，发展可以说是较为顺遂。自2014年上线以来，闲鱼明确定位专注C2C业务，在深耕闲置市场5年后，虽然相较淘宝等头部电商平台，闲鱼在规模体量上仍相对较小，但其具有和潜在的商业价值仍不可小觑，如今的闲鱼已经成为国内交易闲置物品的首选平台。阿里巴巴2020财年财报显示，2020年闲鱼成交额已突破2000亿元，在线卖家数超3000万，上架物品超10亿件，二手闲置市场规模预计将超万亿。野蛮生长的闲鱼，不仅不是没有梦想的“咸鱼”，相反俨然已成为一条巨鲸。从拖拉机到游艇，从飞机到轮船，从“飞禽走兽”到“人间神器”，在“神奇”的闲鱼，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已成为很多人对闲鱼的印象。
闲不住的闲鱼 禁不住的盗版
如此“神奇”的闲鱼，其背后是庞大的灰色产业，而内容盗版就是其中之一。2019年夏天，一篇名为《韦东山：闲鱼与盗版更配，起诉到底绝不和解！》的博文引发广泛关注。该文称，作者（韦东山）于2008年开始从事Linux（基于UNIX操作系统发展而来的一种系统）视频培训，并建立了公司。但由于二手交易平台闲鱼上出现了不少盗版视频，公司正走向破产边缘。为此韦东山曾向闲鱼举报，闲鱼平台方虽下架了盗版视频，但平台上仍有各种方式可以买到盗版视频。这一事件如同一块石子，打破了闲鱼看似平静的海面，揭开了闲鱼上内容盗版的冰山一角。
无论是传统的新东方、沪江网校，还是新兴的得到、混沌大学等，只要是能想到的知识付费平台内容，都能在闲鱼以1-50元不等的白菜价买到，销量更是从数十到几千件不等。图书内容作为“知识付费”的传统代表，在闲鱼上也毫不例外，盗版随处可见。
据记者观察，目前闲鱼平台上的盗版图书内容主要可以分为两类：一是实体盗版书，二是盗版电子书资源。后者比前者更为普遍，也更为隐蔽。而从内容上看，教材类、专业类书籍是闲鱼盗版内容的重灾区，且往往这些教材、专业书的电子版还是和盗版网课一同低价打包售卖。
在闲鱼，你可以花2.99将全套剑桥雅思试题加听力的PDF版带回家，也可以2块钱买到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同济大学版《高等数学》pdf版，或者是4块钱买到分最新版的事业单位考试“公基”和“行测”教材，甚至，你可以选择2块9的代找电子书服务，保证服务贴心，价格公道……简而言之，只要你有心买，用心搜，在“神奇”的闲鱼，都能找到你需要的电子书。
相对盗版电子书资源的“有心为之”，闲鱼上的实体盗版书则显得有些“无心之举”。像所有二手闲置市场一样，闲鱼上售卖的闲置二手书往往真假参半，是否能够买到正版二手书，全凭用户个人的经验和“慧眼”——价格高一些的不一定就是正版，价格低的有可能是“捡漏”；买的时候要看卖家是否有实物照片，越“破”的可能越真；其他平台都有正版卖的闲鱼上有真有假，其他平台没有的闲鱼上有可能就是真的......记者在调查中也学到了不少在“闲鱼淘书”的经验。
闲鱼的“原罪“：谁在闲鱼卖盗版？
从创立之初就明确定位为c2c业务的闲鱼似乎注定了带有关于内容盗版的“原罪”。低准入门槛是闲鱼快速引流的制胜之举，但同时也成为了悬在闲鱼头上的达摩克利斯剑。如今的闲鱼不仅有业余用户随手售卖闲置变现，更有职业玩家入场。在这样的环境下，盗版图书售卖也源起多头：一类是普通用户。不少闲鱼用户自己在购买了正版内容后，出于“回本”“循环利用”等目的为求一定的变现，将自己的正版内容通过扫描复印、翻录等方式复制后在闲鱼平台售卖，这类用户因为是个人售卖，售卖的盗版图书内容往往没有规律性，商品描述话术也更个性化。记者观察到，这类卖家以学生群体居多，也因此开学季、毕业季和考试季、论文季是学生群体售卖二手电子书资源的高峰。还需一提的是，很多这类盗版内容卖家，本身就是盗版内容的“买家”：电子书资源自不必说，不少实体盗版书卖家是在“自己买了盗版”之后“为了销货”而将盗版书进行二次销售。二是职业盗版卖家。这类卖家专门提供盗版图书资源及相关服务，包括盗版图书电子资源代找，图书资料扫描等，所售内容既有电子书资源也有纸质材料，或按照单本收费或打包收费，收费方式不同，售卖商品具有一定的规律和规模，话术也有一定的范式。这类卖家通常均深谙闲鱼平台规则，能够绕开闲鱼的反盗版审查。
不仅如此，据记者了解，在闲鱼销售盗版图书内容的违法成本极低：卖家销售盗版侵权如果被投诉，只要短时间内删除掉就不会受到任何处罚。闲鱼卖家只要在平台审核前将商品链接删除，那么不管买家证据多充分，都不会对侵权的卖家做任何处罚。而即使确认了侵权行为，闲鱼也没有针对此问题的解决方案，最多封禁账号，没有金钱的惩罚，卖家只需要更换账号即可重新开张。这种低效的审核机制，也助长了闲鱼的盗版内容灰色链条。
“有难处”的学生和“有难处”的出版人
记者在调查中发现，在闲鱼上，无论是销售盗版图书内容的卖家，还是购买盗版图书内容的买家，学生群体均占相当比例，特别是“20 ”的在校大学生。“学生党”为何会成为盗版内容灰色产业链的参与者？Quest Mobile数据显示，2020年11月，中国移动互联网以“95后”和“00后”为代表的“z世代”活跃设备近3.25亿，相比起2016年同期的1.66亿，5年时间规模增长近乎翻倍，“z世代”成长为移动互联网民中的新势力。而根据2020年初，闲鱼联合Keep发布的《00后的20岁生活图鉴》显示，学习、减肥以及工作成了现阶段最让“00后”感到困扰的事，这某种程度上也使得他们表现出不关心恋爱，只想“搞钱”的想法。
既然想“搞钱”，那就既得开源也得节流。具体到学习资料方面，要节流那么在购买专业书、专业教材时就尽可能选择闲鱼平台，淘低价捡漏，以电子资源代替纸质资源，以盗版扫描资料代替正版图书，以二手教材代替新书；要开源那么盗版图书内容，特别是电子资源成本低、易获取：本来就是超低价买到的电子书资源，随便转手就可以赚一个“小差价”；自己的资源也是从别处免费得到的，转手闲鱼上超低价也可变现……
“如果一个人没有理想，同一条咸鱼有什么区别？”周星驰这样说。抱着这样的想法，不想当“咸鱼”的“z世代”们，在闲鱼这个平台一方面促进闲置资源快速流转，另一方面也在有意无意中成为了盗版图书内容灰色产业链中的一员。
当然对于学生们而言，有时买盗版图书内容资源又确实是因为“有难处”：正版教材、专业书价格高，少数小众图书不好买；有些书使用频率低，正版书用的频次低，性价比低，既占空间还花钱；有些大部头的书正版既贵使用又不方便……一应这些“难处”，让学生们选择了在闲鱼平台“短平快”地用盗版图书资源解决问题。
“神奇”的闲鱼帮学生们解决了“难处”，却增加了图书出版业的“难处”。作为出版业的顽疾，盗版给出版业带来的损失不用过多赘述。“我认为，侵权盗版是一种公开的抢劫行为，既破坏法律秩序，又扰乱社会秩序，更挫伤民族文化的创造力。对于这种损害国家利益、公众利益的违法行为，必须加强打击力度，遏制其蔓延的势头。其一，从执法层面，政府要起主导作用。以往的遗憾在于，有些地方领导干部出于眼前利益，错误地认为打击侵权盗版会影响当地的经济发展，甚至把打击版权犯罪与发展经济对立起来，搞地方保护主义，对侵犯版权的违反行为置若罔闻，视而不见，甚至纵容包庇。这种助纣为虐的做法必须杜绝。政府执法部门应当对侵权盗版事件严惩不贷。从某种意义上讲，政府能否在严厉打击严重侵权盗版中及时发挥作用，可以考验出它是否是一个高效的政府。其二，鉴于我国公众的版权意识整体水平偏低，对盗版的社会危害性认识不足，不少国民自觉不自觉地购买盗版出版物，从客观上导致盗版行为屡禁不绝，助长、放任了侵权盗版行为滋生和蔓延的现状，应当面向社会、面向公众持续不断地开展普及版权知识与提高版权意识的教育。尤其是对那些人从眼前的好处与实惠出发购买或使用盗版物的消费者进行这方面的教育，让他们懂得尊重他人的知识产权，明白各类侵权盗版活动会让文化创意产业随时面临被侵害的风险，从而树立起以买盗版为耻的消费观和文化观。”中国编辑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乔还田这样对记者说。
尽管闲鱼作为平台，在打击盗版方面出台了多项措施，在图书方面也上线了“图书出租”功能，推出低价月租图书的服务。但盗版图书内容仍十分猖獗，因为仍有潜在的巨大市场。为了更好销售盗版内容，规避审核，盗版者和平台，和出版人开始了“猫鼠游戏”：盗版者一般都会在闲鱼上发布广告，但是在交易时会绕过闲鱼，使用QQ交流，利用百度网盘提供他人下载。之所以使用QQ交流，也是因为闲鱼处理投诉时只承认闲鱼App的聊天记录，并不承认QQ聊天记录，他们可以在QQ里无所不言。盗版图书资源在闲鱼通过正常的关键词搜索无法找到，为了规避审核风险，盗版者在文案中使用各种谐音拼音，“pdf”“电子版教材”“有需求请 v（有需求请加微信）”，其他社交平台则有各种“搜索攻略”指导用户“多快好省”的买到这些盗版图书内容。
在互联网、移动互联网的加持下，图书盗版反而越发的难以追查。“目前，国内盗版行为频频上演，盗版乱象无法得到有效根治，出版单位存在‘三难’。一是对于盗版行为的监控比较难。出版单位对于盗版现象的市场监控存在一定困难，大家获取盗版信息的途径较少，即使能够从互联网上了解到一些信息，但是如果盗版行为发生在线下店面，也无法快速监控到。即使能够获取相关侵权信息，那么也不够及时。另外，出版单位也不知道市场上哪些出版方存在侵权行为。二是对于盗版行为的取证较难。出版单位对于盗版行为的取证过程难度较大，尤其是在网络建设并不健全的地区，出版单位获得侵权信息，不少盗版方会采取和出版社‘打游击’的方式，在这种情况下，取证变得十分困难。三是在司法实践中，出版单位诉诸法律行动的难度较大。对于盗版方来讲，如果其侵权行为的金额和数量没有达到一定标准，那么有可能无法受到法律严厉的惩处，这也让很多盗版方更加有恃无恐”复旦大学出版社社长李华这样说。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副总经理陈义望则提到，目前关于盗版，出版业有“两难”：一是难在认定和追查。二是难在连根拔起，即使查到了盗版行为，也很难究到底。
“客观地说，国家在这些年对盗版图书的打击力度有所加大，绝大部分正规印刷厂、图书公司等养成了版权意识、法律意识。但是，随着线上销售的快速发展甚至野蛮发展，线上渠道成为盗版图书肆虐之地，某宝某多平台上，充斥着大量不法商家，盗版图书。然而，面对明显销售盗版图书的网店，出版社取证难，维权难，苦不堪言。以我社为例，为一套盗版严重的重点书，花费数千元雇佣专业公司线上维权，虽说心中不甘，但也是无奈之举。依我来看，应该对网络平台加大管理力度，发现盗版，平台应该同样担责。如此，平台才会主动加强个体商家的准入标准，提升线上商家的整体质量，从根本上减少盗版。”天津科技出版社副总经理石崑这样说，“社里自己人根本没有精力和技术去打击盗版，只能破财免灾。打击盗版都变成了生意”石崑说。
在这样的复杂情况下，不少出版企业选择妥协——让灰色继续灰色。曾经的坚决的“以诉促谈”如今变成了不得不向现实低头，被迫选择熟视无睹。但这并不意味着闲鱼等平台上的盗版就可以真的与正版相安无事，各自安好——灰色产业链还在不断巩固拓展，劣币驱逐良币的情况如果不加阻止，只会越来越严重。
在今年两会期间，出版界两会代表谭跃、潘凯雄提交的联名提案《建议解决当前出版业三个突出问题》中，就有一条是“三是利用网络平台公然出售盗版图书的行为几乎屡禁不绝，出版方维权效率低、成本高，赢了官司未必有收益的案例也不在少数”。为此，两位委员建议“建议必须加大对从事制作与销售盗版图书各个环节的打击力度，一经发现立即严惩不贷；同时加强法制宣传，在全民中树立以买盗版为耻的文化观、价值观与法制观”。这一建议引发出版业内共鸣，中译出版社副总编辑刘永淳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盗版由来已久，出版社是受害方，因事属违法，除自身监管外，更多依靠的是法制管理和社会重视程度；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读者购买图书时的正版意识提升很重要；国家有关机构加大宣传和引导力度，形成反盗版、购买正版图书的强大社会氛围和公众意识；加大查处力度，如果说盗版猖獗，但人们听到看到的处理案例并不多；既然能够盗版，就有可能进行违法出版，造成更坏的社会影响，建议有关机构进一步加大查处力度。中华书局副总编辑尹涛则提到，从认识上讲，打击盗版图书的力度和决心，应该上升到打击假药的高度。生产销售盗版图书，一头侵犯著作权，一头危害买书的读者。对出版社和合法销售商的危害也是不言而喻的。这种行为对社会的危害，不只是非法谋利这样一个简单的经济层面，还有对文化建设的腐蚀的层面。从建设文化强国的长远利益出发，针对“维权成本太高”“执法部门打击盗版成本太高”“卖盗版很难定罪”“买盗版书便宜”“看盗版也没有太大伤害”等等问题，需要用前所未有的力度来解决。中国经济社会发展到了现在的水平，全面依法治国实践取得了重大进展，是时候痛下决心解决这个顽症了。
“建议国家相关部门能够建立针对盗版问题的公共服务平台，帮助出版单位降低在盗版监控、取证、维权等方面的难度。此外，公共服务平台的建立可以有效集结行业力量，避免出版社面对盗版行为时“单打独斗”的现象。”复旦大学出版社社长李华这样建议，“线上盗版、乱价、低价严重，特别拼多多以及抖音等平台，监管难，严重损害出版商的品牌与效益，建议国家出台相关政策，引导出版发行走向良性，规避无序竞争，不良竞争，维护消费者的利益。”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营销编辑柳洁给出了这样的建议。
写在最后：让知识在阳光下被理直气壮地分享
“消费的终极意义在于，如何度过充实的人生”三浦展在《第四消费时代》中这样写道。2020年我国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超39万亿元，巨大的消费品增量为二手交易市场创造了高增长空间，但当前二手交易市场仍缺乏有效监管和规范。作为商品流动的图书在线上二手交易平台的盗版问题也仍是行业顽疾。但庆幸的是，从某多多开始，越来越多的人已看到了电商平台上的图书盗版问题。我们相信，随着法治中国的进一步建设，盗版问题这个毒瘤也将得到有效遏制。
今年中央广播电视总台“3·15”晚会的主题是“提振消费 从心开始”，主办方以此为主题是希望通过诚信的力量让每个人把平凡的日子过得更加幸福美满，稳步提高消费能力，改善消费环境，让居民能消费、愿消费，加快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畅通国内大循环和国内国际双循环，为中国经济开启“十四五”规划，迈向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助力加油。在本文的结尾，我们也想用借“提振消费 从心开始”这句话表达我们对打击盗版、扫除市场乱象、规范出版市场运营的疾呼，表达我们对那些坚持正版图书维权人士的敬意。也希望，无论是3亿人都在用的某多多，还是“神奇”的闲鱼，或者其他电商平台能够更多承担社会责任，更好发挥平台作用，为营造风清气正的图书销售环境贡献多一份力量，让知识在阳光下理直气壮地被传播，被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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