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经济报道 卜羽勤 许秋莲 上海报道 “为了冲抵近期生产成本大幅上升带来的影响，我们实行精细化管理，能减的费用全部减掉，能不做宣传的就不宣传，公司甚至连保洁费用都省下来，厂区所有清洁都由员工自己做。”作为一家国内老牌空调企业的负责人，张超已经将一切非必要开支全部省掉，节省一切可以节省的费用。
新冠肺炎疫情反复，大宗商品价格持续上涨，煤电荒、芯片荒……这些影响已切切实实传导到了企业身上。尽管不少企业今年销售情况较之去年有所提升，但不少企业仍表示，大宗商品价格上涨带动整体成本上涨，已经把“利润都吃掉了”。制造业中小微企业正想方设法度过今冬。
针对制造业和中小微企业生存发展难题，近期多个部门集中提出要加强对企业的支持力度。
11月18日，国务院经济形势专家和企业家座谈会指出，宏观政策要继续围绕市场主体展开。在延续制度性减税、落实已定缓税政策的同时，研究采取新的组合式阶段性减税降费措施，完善研发费用加计扣除、增值税留抵退税等政策，支持制造业企业、中小微企业和个体工商户纾困解难，保证电力稳定供应，为市场主体发展创造良好环境。
企业最需要什么政策？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近期调研采访了多家制造业中小微企业、金融机构和商协会。受访对象表示，拉闸限电的影响已经逐步结束，大宗商品价格上涨给大多数企业下半年的生产经营带来明显影响，成本上升进一步挤压利润空间，继而出现客户流失等情况。
如此情况下，企业各显神通应对。大型企业通过节流和及时止损逐步优化客群，但更多关注的是发展问题；中小企业生存更为困难，存在短期资金端“融资难、融资贵”，经营端“订单减、需求降”、成本端“费用多、成本高”等一系列问题。
多个受访企业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整体上企业在税负、融资和生产成本等方面压力还是比较大，政策红利的释放难以完全冲抵成本上涨，希望针对地域、行业等出台更精准的支持政策。
谈及对今年第四季度和明年生产经营情况的预测，多数企业相对乐观：目前更多是靠止损和节流度过高成本时期，未来科技创新仍旧是增强企业竞争力最为重要的措施，但科技创新周期较长，企业期待更持久、更大规模的支持。
“利润都被大宗材料涨价‘吃’掉”
20%、40%……这些数字是不少受访企业今年利润下降的幅度。
今年以来，煤炭、钢铁等大宗商品价格大幅上涨，受原材料价格上涨、订单不足、用工难用工贵、应收账款回款慢、物流成本高以及新冠肺炎疫情散发、部分地区停电限电等影响，中小企业成本压力持续增加，经营困难加剧。
“大宗商品上涨，给了我们沉重打击，比新冠肺炎疫情带来的影响更大。”张超表示，空调产品基本上都是金属材料组装起来的，这类产品的特性注定了基础材料的使用量非常大。
“一台空调要用十几斤铜管，2019年下半年铜价是一吨39000元左右，现在一吨已经是8万多元了，不到两年的时间翻了一倍多，还有像钢板、铝箔和一些橡胶材料、塑料件的价格也都疯涨。”张超说。
张超的遭遇并不少见，企业订单虽然略有提升，但利润并未跟着同步上涨。
“上半年PVC的单价为8000多元，上个月最高的时候涨到了15000，虽然现在又跌到了9000多元，但企业在原材料价格涨跌中非常痛苦。”德克木业董事长廖玉表示，整体来看今年外贸订单需求有所上涨的，不过下半年不太乐观，下半年的需求量相较于上半年下降了20%左右。
“主要原因是原材料价格上涨带来的成本上升和海运费用降低，不少客户还在观望会不会继续下降。”廖玉表示，针对原材料的下降，不少企业在自救中“不赚钱也要留住客人”，“原材料涨价20%，我们只涨了10%。”
更多企业是通过开源节流的方式降低成本。
“企业精细化管理，能减的费用全部减掉，能不做宣传就不做宣传，减少用水、用电等，节约一切可节约的成本。我们公司甚至连保洁都省下来了，此前我们请的保洁公司为整个园区做一些基础的保洁工作，一年要花30万，现在连这些钱都要省下来了，厂区所有的清洁、绿化都是我们员工自己做。”张超透露。
有钢铁和新能源企业表示，成本上升后，有的订单都不接了，只为了保住一些稳定客户的订单。
中国中小商业企业协会专家咨询委员、西安电子科技大学中国中小企业研究中心执行主任柴建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指出，无论是普通中小企业、“专精特新”小巨人企业，企业必须改变以往依靠人口红利和市场红利的发展模式，以管理升级来提高产出效益。
“第一，企业要跟客户议价，果断停止利润率较低的订单，集中精力做优质客户的高附加值优质订单。第二，企业需要判断价格是否可持续来决定投资计划。第三，企业要利用好期货市场。第四，企业要充分认识到这轮价格上涨短期内不可逆，因此有条件的企业应该进行企业业务再构，通过有序腾挪实现化危为机。无法进行业务重构或战略腾挪的企业要加大创新驱动力度、成本控制力度、技术和流程改造力度，利用科技赋能，通过降低成本，提高管理效率实现转危为安。”柴建说。
“企业正在遭遇生存与发展两大难题”
“这次变局是企业经营环境的短期剧烈变化，中长期环境没有根本变化。通过自身管理升级和创新激活来应对企业所面临的经营端和成本端问题。”柴建坦言，目前行业间复苏不平衡现象仍旧存在，热门行业发展向好，冷门行业还未走出疫情困境，对于短期受疫情影响较严重的企业，依然需要财政帮扶。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在调研中发现，对于不同规模的企业来说，面临的问题差别明显。
天能集团宣传总监王恒利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在他们看来，订单的波动是短期的，一些流失的客户本身就不是稳定的客群，长期来看整个大周期的订单量还是稳定的。尤其是对于风口行业，政策环境是明朗的，企业对未来的需求表示看好。“大宗商品价格上涨的影响，扛一扛就过去了。”
对于一些短期利空情况，比如拉闸限电，一些大企业本身拥有一定的话语权，通过与地方政府进行沟通后能一定程度上降低影响，但是小微企业并非有这样的能力。
对于大企业和风口行业的企业，更重要的是发展问题。
“没有生存问题，但发展面临问题。”张超表示，“我们走的是专精特新的专业化和特色化的道路，会开发一些特色化的产品，寻找一些特色化的市场，这样的话其实是需要大量的研发投入，也需要大量的市场投入。”
但对于中小企业，在短期内面临资金端“融资难、融资贵”、经营端“订单减、需求降”、成本端“费用多、成本高”等一系列问题，更急迫，更凸显生存的艰难。
“先生存，再发展。”中国中小商业企业协会理事、福建腾博新材料有限公司董事长柯荣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企业做好足够现金的准备，确保企业健康发展，他希望政府在租金、用工政策给以支持，为加快技术工的供给量提供环境、政策。
不仅如此，大企业的发展问题也会影响小企业的生存问题。
某新能源行业龙头企业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举例，过去他们给很多供应商都是提供现金，但是现在企业要盘活手头现金、提高效率，付给供应商的可能就是汇票，6个月后才能拿到现金，这对一些小微企业来说损失也很大。
齐商银行副行长邹倩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建议，引导落实国务院一系列保供稳价措施，对于部分劳动密集型、议价能力弱、对原材料价格敏感的小微企业提供更多帮助，例如人民银行新增3000亿元支小再贷款，引导降低小微企业融资成本。
柴建更是建议，当前形势下，企业不要盲目投资扩张。对于中小企业，保持持续稳定、不受经济周期影响的现金流才是可持续发展的关键。小企业应清晰判断行业发展形势，考虑是否要向产业链上下游扩张，线上线下结合布局；是否要业务转型，投资发展硬科技，拥抱新经济。只有拿出改革创新的魄力，才能不断提升自己核心竞争力。中小微企业建议结合所在行业制定长期发展策略，做好品质，打造品牌，从价格竞争转向价值链创造。
期待更精准的政策帮扶
减税降费政策是帮助制造业中小微企业降成本的措施之一。
今年前三季度，全国新增减税降费9101亿元，其中新增减税7889亿元，新增降费1212亿元。值得注意的是，国家加大了研发费用加计扣除优惠政策的范围和适用期限，提前到今年10月份扣除。截至10月底，全国各类企业提前享受研发费用加计扣除减免税额达3333亿元。
此外，10月27日召开的国务院常务会议还决定对四季度制造业中小微企业实现的企业所得税和国内增值税、国内消费税及随其附征的城市建设维护税，以及个体工商户、个人独资和合伙企业缴纳的个人所得税实行阶段性税收缓缴，预计可为制造业中小微企业缓税2000亿元左右。
从金融机构的实际数据来看，中央和地方发布的惠企政策对企业应对生存难题起到积极作用。
邹倩举例道，与没有获得政策支持的微型企业相比，获得税费减免或者延期缴纳支持的退出比例为20%，要低8个百分点，再创业的比例为88%，要高4个百分点；获得政策支持的中型和小型企业，具有更低的裁员比例和更高的扩招比例。
一系列税收减免和减缓征收政策，给不少小微企业带来了切实的优惠，但一些受访企业强调“并未能解决根本性问题”。
上述空调企业负责人表示，减免或缓交的税费只占企业支出的一部分，能够帮助企业缓解一段时间的压力，但是今年的大宗材料增长后，企业增值空间大大压缩，再加上其他方面的成本在大幅上升，增值空间已经不能弥补其他成本，所以实际经营的结果是亏损的。尤其是增值税部分，虽然已经从16%降到13%，但是13%仍是一个很大的负担。
“目前看短期内还尚不能达到预期效果。一是目前民营企业、中小微企业很大一部分企业面临市场萎缩、销售疲软等问题，企业收入较疫情前有较大减少；二是所减税及降费、研发费用本身在某些企业里占比较低，而成本上涨带来的费用支出增幅较大；三是部分地区存在政策落实、可达性滞后的现象，也存在民营企业中小微企业对相关政策认识不够的情况。”中国中小商业企业协会副会长、中讯高科投资集团董事长叶文贤表示。
针对这一情况，11月18日国务院经济形势专家和企业家座谈会上指出，在延续制度性减税、落实已定缓税政策的同时，研究采取新的组合式阶段性减税降费措施，完善研发费用加计扣除、增值税留抵退税等政策，支持制造业企业、中小微企业和个体工商户纾困解难，保证电力稳定供应，为市场主体发展创造良好环境。
为降低小微企业增值税税负，江苏康乃馨纺织集团运营副总裁王应黎建议，小微企业不分一般纳税人与小规模纳税人，均执行统一征收率3%，其进项税额也不得抵扣；延长小规模纳税人和一般纳税人的小微企业部分应纳税额的增值税起征点从月销售额10万元提高到15万元。
针对增值税一般纳税人认证标准与小微企业认证标准不同的情况，他建议，将增值税一般纳税人认定标准与小微企业认定标准趋同，即年销售额由500万元，提高至2000万元。
不少受访者尤其强调，希望能针对不同的地域、行业制定更精准的优惠政策。
邹倩建议，根据各地区经济水平发展差异制定符合各地区实际的减税降费举措。我国经济较发达地区和较落后地区虽然同样执行减税降费政策，但经济发达地区，降税费对税收基本影响有限，小微企业却收获颇多。
天能控股集团董事长张天任则是连续多年在全国两会期间提出关于调整铅蓄电池消费税的建议。
从2016年1月1日起，国家对铅蓄电池开始征收4%的消费税。张天任认为，消费税加大了企业的税收负重，不利于整个行业的转型升级。对已经符合行业规范条件、实现清洁化生产的电池企业来说，继续实施消费税征收，已经不再适宜。
他建议，完善消费税征收政策，设立消费税减免政策，对电池消费税施行免征、减征或差异化征收。调整消费税分成比例，将消费税由中央税调整为中央地方共享税，进一步提高地方政府征收管理的积极性，更好地落实生产者责任制度延伸，对消费税地方留存部分专款专用，鼓励企业加大研发投入和技术改造，并对履行社会责任的企业进行奖励。
企业仍看好明年发展形势
尽管三季度生产经营情况出现一定疲软，对于第四季度和明年状况，多数受访企业和专家持有相对乐观态度。
柴建认为，今年制造业企业生存困境主要是因为大宗商品价格上涨，而中小微企业主要是因为融资难、融资贵的问题，在叠加了新冠肺炎疫情的冲击下，利润空间进一步压缩，造成了企业的经营困难。
在他看来，随着治理的好转，国内消费需求的进一步回升，同时伴随着大宗商品价格进一步的调控，预计后续其经营状况会持续好转并维持稳态。预计针对中小微企业的一系列货币支持工具会持续推动综合融资成本稳中微降。
“相对于今年和去年，相信明年对新冠肺炎疫情的控制会更好；整个空调行业经历过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原材料的涨价、能效标准的更新等一些叠加因素的影响，经过这两年的调整，都处在低谷，明年应该会出现一个缓慢复苏的迹象；此外，国家持续开展的节能减排鼓励创新政策，应该会在明年得到很好的落实。”张超称。
从金融机构的角度看，邹倩表示，四季度和明年制造业业务以及中小微企业的经营趋势看好，特别是新兴市场对发展创新驱动型和知识型经济的兴趣日益浓厚，企业有望实现发展多元化的市场，从而降低风险。
邹倩指出，另一个积极因素是在政府创新驱动发展战略的推动下，企业进行创新的动力更强。此外，政府推出的一系列税制改革措施也促进小微企业进一步的发展。
据调查，企业认为主要的不确定因素仍在于大宗商品价格的不稳定和新冠肺炎疫情防控的不确定。
廖玉还表示，东南亚疫情企稳后，一些工厂逐步恢复开工，可能对企业明年的生产经营也有一定影响。
伴随着劳动力红利等的逐步下降，企业的共识是，未来科技创新仍旧是增强企业竞争力最为重要的措施。但是科技创新周期长，企业期待更长期、更大规模的支持。
“最近我们在研究的一项技术，需要三年左右的时间，投入好几千万的资金，研发成功以后还需要有1~2年的时间来培育市场。在这个长期的研发阶段支持力度也很弱，比如说企业投入5000万，5%~8%的补贴也就是三四百万的鼓励，对企业来说杯水车薪。”张超表示。
柯荣富建议，企业要更充分了解市场行业、客户的需求及发展动向，更关注供应链的健康。此外，还要做好供应链产能突发事件的应急方案。
他认为，企业自身要更快进行信息化的建设，合理布局生产基地、物流服务体系。同时要加大研发速度、校企合作，推动产学研真正落地，让小企业敢于尝试，大企业也要开放机会给国产产品的测试空间，共同改进、试用、推广。
柴建认为，还应抓住产业链和产业集群的机遇。“要实现产业链上下游企业的纵向合作和相关产业链企业之间的横向互动，提升供应链协调能力和响应速度。”他建议，推动高水平“引进来”，提升供应链发展水平，针对关键领域和薄弱环节，进一步扩大鼓励外商投资的范围，吸引更多跨国高技术产业、高技术环节、高端生产性服务业来中国布局。
（张超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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