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生活能有多硬核？他花了15年时间在横断山追蝴蝶，自费做科研。目前，80岁的四川宜宾人邓合黎，正在和团队整理归纳资料，准备出版一本关于横断山蝴蝶的“百科全书”。
这本百科全书几乎囊括了横断山所有种类的蝴蝶，同时记录了其出现的位置和时间。
邓合黎的工作室里，有一台约1米高、1.8米宽的冰柜，里面保存着约3万只蝴蝶标本。旁边的标本室，还有大约3000只展翅蝴蝶标本。
令人意外的是，研究蝴蝶，邓合黎也是“半路出家”。退休前，他是重庆自然博物馆研究员；退休后，在友人的资助下，他开始了横断山寻蝶之旅。行走野外，已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近日，红星新闻记者跟随邓合黎重温了他的追蝶之旅。
邓合黎
保存蝴蝶的两个关键：低温和黑暗
除了蝴蝶成虫，蛹也有观赏价值
“保存标本的温度越低越好，这台冰柜的运行温度是零下27℃。”邓合黎介绍说。打开冰柜，里面堆满了塑料盒，每只盒子里装有几百只蝴蝶。野外捕到的蝴蝶，首先会被合拢双翅，拍摄照片，记录相关标本信息，然后装进三角袋，放进塑料盒，进入冰柜保存。
当需要对蝴蝶进一步研究时，冰柜里的标本会被取出。邓合黎打开标本室，除了机器发出的“嗡嗡”声，此地一片漆黑。“黑暗可以最大限度地保护蝴蝶体内的化学色素。”邓合黎表示，“嗡嗡”声是抽湿器的声音。湿度不合适，蝴蝶标本没法“展翅飞翔”。湿度过高，蝴蝶翅膀会下垂；湿度过低，蝴蝶翅膀太脆易折。随着灯打开，标本室架子上五彩斑斓的蝴蝶标本呈现眼前。
邓合黎介绍，蝴蝶翅膀的色彩斑纹有化学色和物理结构色两种成因。化学色易于理解，就像颜料；物理结构则是蝴蝶翅膀上鳞片的微观结构，在不同角度光线照耀下，呈现出不同色彩。“这个是紫闪蛱蝶，这样看是紫色，这样看又泛着蓝光。”他一边改变着标本盒的位置，一边介绍说。
邓合黎及团队发现的蝴蝶
除了不同的色彩，各种能够模仿环境从而趋利避害的拟态蝴蝶，邓合黎也是如数家珍，“这是枯叶蝶，一群在一起，就像落叶堆一样，仔细看你会发现每只都不一样；这是燕凤蝶，你看它拉长的翅尾，是不是和家燕修长尾羽一模一样？”
在捕捉蝴蝶的同时，邓合黎和团队也在养蝴蝶。“大家都觉得蝴蝶成虫好看，那可能是因为没有看过蛹。”邓合黎指着挂在白色纱布上，椭圆形、泛着金属光泽的大帛斑蝶的蛹说。同时旁边还有小拇指指节大小、浑身翠绿如玉坠一般的金斑蝶蛹，“仔细看，中间还有一圈金色的线。另外有的蛹放在阳光下，还是半透明的。”蝴蝶是全变态昆虫，一生要经过卵、幼虫、蛹和成虫四个阶段。形态各异、色彩艳丽的蝴蝶幼虫和卵也有很高的观赏价值。
正在展翅的标本
半路出家
寻蝶之路他走过了横断山脉67个县份
“根据之前的资料，横断山大约有五六百种蝴蝶。”邓合黎表示，目前标本室里大约有3000只展翅蝴蝶标本，几乎涵盖了他们团队获得的横断山所有蝴蝶种类。
邓合黎和这些蝴蝶有15年的渊源。他打开电脑里正在整理的表格，记载的第一只蝴蝶是碧凤蝶，2005年7月11日13:30到14:30，团队成员左燕在四川雅安宝兴县大鱼沟海拔500米到1000米之间的河滩灌丛捕到。最后一只蝴蝶是小环蛱蝶，是2020年8月20日10:30到11:30，邓合黎在四川青川县竹溪谷海拔500米到1000米之间的灌丛中捕到。
研究蝴蝶，邓合黎是半路出家。退休后，受制于设备、经济等原因，他选择了蝴蝶，延续其行走自然的爱好。选择横断山，则是因为那里是生物多样性的热点区域，可能藏着蝴蝶起源分化的秘密。
蝴蝶的蛹
邓合黎介绍，一个熟手一天大约能捕15只蝴蝶。这是因为更多的时间花在了寻找蝴蝶上，越到后面，花在寻找上的时间就越多。有时候也需要运气。而他们采集的蝴蝶不涉及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中的种类。有的蝴蝶成虫只会存活几十天，有的则长达一两年。同时，它们每年出现的时间也不一样，从海拔几百米到几千米都有分布。所以，哪怕已经阅蝶无数，遇见罕见的种类时，邓合黎还是会把手指放在嘴前，提醒大家保持冷静。
捕蝶之路并非一帆风顺。之前有一次，邓合黎从成都出发，刚到云南昭通，二手车的气缸就坏了，只能拉回去修，他们只能租车进山继续调查。邓合黎回忆，那个时候确实有点捉襟见肘。现在条件好了，交通也方便多了，之前一个月才能跑完的地方，现在可能四五天就够了。
横断山这么大，他们都走遍了吗？他在电脑上打开一张横断山的地图。他和团队用数字标记出了横断山范围所涉及的101个县份，他们已经走完了其中的67个。“有些县份自然条件相似，这67个县的环境基本涵盖了横断山所有的蝴蝶生境。”邓合黎解释说。在另一张横断山区域县份位置示意图中，101个县按照先北后南、先西后东位置排列。其中最北到甘肃文县，最南到云南勐腊；最西到云南瑞丽、芒市和西藏八宿，最东到四川都江堰。
邓合黎出野外
谈出书价值
“基础科研也重要，要坚持做完”
2017年，邓合黎团队落户成都野趣生境环境设计研究院，在该院物力财力支持下，开始了横断山蝴蝶的室内工作，目前，正在对标本进行整理、分类。他指着一只蝴蝶标本的标签介绍，这个就相当于它的“身份证”。“点击这个标签就有超链接，可以看到图片。”邓合黎打开电脑里已经整理好的表格介绍，整理好展翅标本，每只蝴蝶会有三个标签，包括类别、名字、采集人、采集地点及其经纬度、采集时间等具体信息。这样做是为了相关人员想要寻找某种蝴蝶，开展相关研究时，能够在正确的时间和地点找到该种蝴蝶，“有的蝴蝶可能只在某个季节的某个时段出现，有了具体指引，相比广撒网碰运气，能节约很多时间，成功率也更高。”
蝴蝶标本
已经80岁高龄的邓合黎去年还在出野外，去了四川省甘孜、马尔康、青川一线。谈到即将出版的图书，邓合黎笑着说，最后的蝴蝶照片都是正面反面各一半拼接的。因为这样可以省一半的版面，可以节约一笔不小的开支。“有的蝴蝶的正面和腹面，也就是俗称的正反面，区别很大。所以标本图片都会有正反两张照片，但有的是正反各一半拼接而成。”
这本书有什么价值？“基础科研也是科研，没有基础，何谈那些高大上的应用。”邓合黎表示，收集整理一百种已知种类的蝴蝶相关资料，可能不如发现一个蝴蝶新物种的关注度高，前者的付出可能是后者的百倍甚至更多。所有的保护和应用都是从最基本的了解开始，而这一块恰恰是最枯燥的，往往需要不断重复、长时间地积累。但对于喜欢的人而言，15年的时间也很快。“不坚持做完，对不起资助我的朋友，也对不起自己。”在邓合黎看来，他选择了很美、研究起来相对容易的蝴蝶，然而还有很多生物，在等待喜欢它们的人去研究。
红星新闻记者 林聪 摄影报道
部分图据受访者提供
编辑 官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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