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作家老三,头条号素老三,出版长篇小说《离婚真相》《香水有毒》等。2021年我去体验生活做保姆,讲述东北人的保姆故事。)
我第二天来到许家上班,发现家务保姆赵姐还没有走,她正在大扫除,洗衣机里洗着被单床罩,她手里还拿着抹布在擦拭玻璃。
许先生在他的房间里睡觉,呼噜打得很重,估计是昨晚又在公司熬到很晚吧。公司来电了,总算度过了这个难关。
怕打扰许先生休息,我和赵姐就到厨房说话,我做饭,赵姐擦抹厨房的门窗,说话都放低了声音。
赵姐说:“我明天就不来了,正式辞职。”
我对赵姐有些不舍,说:“你真的要去海南吗?”
赵姐莞尔一笑,说:“还没有最后决定呢。”
我说:“那你就辞职了?”
赵姐说:“我辞职主要还是因为我不想做了,天太冷了,早晨来上班的路上很遭罪。说是去海南,那其实是另一件事。”
赵姐是个理智的人,做事不疾不徐,她做什么,都已经在心里考虑成熟了,才会说出来。
赵姐的一丝头发从帽沿下掉出来,她摘下手套,用手指将头发掖到帽子里,耳朵下那两只琥珀色的耳环发出熠熠的光彩。
有些人辞职之前,基本上都不好好干活了,但赵姐辞职之前,却把许家的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把几个房间的窗帘都摘下来洗了,晾干之后,她又踩着梯子,一个钩子一个钩子挂上窗帘。
老夫人房间的窗帘厚重,她也不用我帮忙,托着沉甸甸的窗帘上了梯子,小心翼翼地挂上窗帘。我从老夫人的房间路过,本来想去帮一下赵姐,但我最终选择没有过去帮忙。因为赵姐是一个什么都想清楚的人,她需要你帮忙的时候她会明确地向我求助的,否则,她就是不需要帮忙。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挺有趣的,我想起当初苏平来许家做家务保姆,我曾经主动去帮忙,没想到苏平不高兴了,认为我是不信任她,是在指挥她。
每一个出来工作的女人,心里无比地坚强,能独当一面,能胜任这份工作,所以,我在一旁默默欣赏就好,欣赏她们身上的坚韧,宽容,善良,从容。
赵姐忽然伸出手指刮了下我的鼻子,柔和的目光注视着我说:“想啥呢?那么入神?”
赵姐的举动暖到了我,她把我当孩子一样,带一点呵护,带两分宠溺。
我一直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昆仑将我冰封在少女的童话世界里。母亲和姐姐对我规劝多了,我逆反,不会听的,偷偷地穿上安徒生的红舞鞋,一直肆意地旋转舞蹈,谁也追不上我。可亲人如果对我不管不问,我又倍感失落,觉得自己成了被全世界抛弃的卖火柴的小女孩。我是个复杂多疑神经兮兮的小女人。
我有些动情地看着赵姐,说:“姐,你知道吗?你有点像我姐,或者可以这么说,我其实在内心里把你当我姐,你和我姐有很多共同点,就是做一件事的时候,无论这件事多么微不足道,你们都会认真地做到完美,并且你们还是快乐的去做,这是我最欣赏你的点。”
赵姐笑了,说:“忙碌了半辈子了,现在任何事我都不强求自己,喜欢打工呢,我就夏天的时候工作几个月,剩下的时间就在家看看书,听听音乐,找个朋友散散步。”
她说到朋友,忽然眸子一转,笑着问我:“你和老沈咋样了?处得挺好吧。”
我沉吟了一下,并没有马上回答赵姐。
我淘好大米,把米倒进电饭锅里焖上,又把老夫人爱吃的豆角排骨炖到锅里。许先生在家,中午再炒一盘牛肉洋葱,许夫人中午回来吃饭,我再煎几条鱼。时间来得及的话,就做一个粉丝牡蛎汤。
赵姐已经把厨房的门窗里外擦拭得光亮,但她没有走,手里拿着抹布,正微笑地看我。
我也笑了,躲不过去了,就说:“当朋友处着呢。”
赵姐说:“一直当朋友?”
我说:“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随缘。”
赵姐也没再多问,但是她说:“好事近了要告诉我呀。”
我就说:“姐,也许一直是朋友,才是最好的事。”
赵姐在我身后拍了我后背一下,说:“你呀,古怪的想法多。万一老沈不是这样的想法呢,他要不想一直是朋友呢?”
我想了想,说:“姐,如果有人想改变你,你愿意吗?”
赵姐冲我耸耸肩。我也耸耸肩,向她做了个鬼脸。我俩相视而笑。
我们都不愿意被人改变,我们也不再像年轻的母亲一样有足够的力气去改变别人。我们就做自己吧。风吹过来,雨落下来,秋天来了,冬天也来了,那是四季,我还是我。
赵姐这天一直忙到中午。
许夫人下班回家了,她和赵姐坐在沙发上聊了半天,许夫人给赵姐结清了工钱,又请赵姐帮着在群里发一下招聘启示。
之前许家雇佣保姆的事情,都是许先生去料理的。但这两天许先生忙碌公司的事情,就一直没顾得上去家政公司招聘保姆。不过,许家对保姆的要求并不高,尤其对两个小时的家务保姆来说,要求更简单,把房间里里外外擦拭得干干净净就行。
赵姐又跟老夫人告别,这才离开许家。
赵姐走了之后,我想起苏平让我加入的打工群,但我后来一直屏蔽了,实在挤不出时间去群里看热闹。我是一个基本在网上不说话的人。
我对许夫人说:“苏平让我加入一个打工群,里面不是保姆就是清扫楼道清扫街道的打工者,你要是想到这样的群里招人,我就把你的招聘发到群里。”
许夫人听我说到苏平,就向我打听苏平的情况,我以为她希望苏平再来许家做家务保姆。我还暗自琢磨呢,这次我一定用我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苏平,让她来许家工作。
不料,许夫人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用手揉捏着小腿,她并没有再往下说,只是说了一句:“往你的群里发一个招聘启示吧。”
我有些失落。
跟许夫人相处久了,觉得这个女人挺有原则,绝不强求任何人,也轻易不会被别人说服。
苏平从许家离开之后,许先生提了两次,希望苏平回来继续做保姆,但许夫人没有说过。许夫人是这样的人,对待苏平,来了,她不拒绝,走了,她也不挽留。以前,我曾经觉得许夫人有点冷漠,但后来见她一次次地明确地拒绝老夫人要请翠花回许家做保姆的事,我才渐渐地读懂许夫人,对苏平,她是不拒绝的,但对翠花,她是绝对拒绝的!
许夫人回来之后,她就到房间里把许先生叫醒了。许夫人轻声地哄着他:“等吃完午饭,你下午再接茬儿继续睡。”
许先生开始不想起来,后来许夫人又柔声地哄劝了几句,许先生终于起来了。
许先生揉着惺忪的睡眼来到餐厅,坐在椅子上还没精神呢,直到端起汤碗,“咕咚咕咚地”一气喝掉,才清醒过来。
老夫人心疼小儿子,给许先生夹了两块排骨,让他多吃点。
许夫人免不了向许先生问起公司里的事情,又问起大哥出差是否顺利。
许先生见媳妇儿问起大哥,他的眼睛“刷地”亮了,他也不困了,兴奋起来。
许先生说:“大哥这次出差,贼尿性,飞机一落地,大哥就直接奔去孙总的公司,把孙总堵在公司里。孙总一见大哥,就知道是去跟他要账的,他就开始耍臭无赖,对大哥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他不知道,大哥事先早都调查好了,知道姓孙的还有啥家底子。这小子不是拿我们公司的货没给钱吗?他仓库里还有一多半的货没有发出去呢,大哥就直接把货摁住了,雇车把货拉了回来!把公司和孙总以前的订单合同都扔给了孙总,欠据也撕了,跟孙总之间两清了!”
许先生说起大哥要账的事情,满脸地佩服。他说:“这要是搁别人,遇到姓孙的那种臭无赖,真没招啊。也就是大哥吧,如果换做我去,我顶多把孙的揍一顿出出气,其他的啥也捞不着。”
许夫人有些诧异:“你说大哥把订单都扔给孙总了?你不是说大哥拉回一多半的货吗?还剩下那部分货款呢?孙总手里不是没钱了吗?那咋办?再说订单都还他了,欠据也撕了——”
许先生说:“我不是说了吗,大哥早就派人调查明白的,知道姓孙的手里还有一辆车,也值个百八十万,大哥就让跟他去的副经理把车开回来了。牛吧,这笔死账基本上都被大哥要回来了!要不然公司得损失一大笔钱!”
许先生是真的佩服他大哥,一说到他大哥,他脸上的神情要么是尊重,要么是害怕,要么就像现在似的,满脸都是佩服。
许先生又说:“大哥也给孙总撂下话了,除了借钱,以后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大哥会全力以赴的。孙总也不亏,剩下的小钱大哥不要了,还给他留了条后路,大哥这事,嘁哧咔嚓,做得漂亮!”
许夫人听完许先生的讲述,也感慨地说:“大哥就是大哥,你以后还得跟大哥多学学。”
许先生说:“大哥的本事我上哪学去呀?我也没长那颗做生意的脑袋呀!”
许先生吃着饭菜不过瘾,让我去洗一根大葱,再从酱缸里舀一碟酱。大酱是老夫人和二姐做的。我把大葱和大酱端上桌,许先生抓起大葱,往酱里蘸一下,就塞进嘴里“咔嚓”咬下一段,“吧唧吧唧”地嚼起来,嚼得那个香。
许夫人有些嫌弃,说:“你吃大葱还不上班了?”
许先生一脸无辜地说:“我下午不还睡觉吗?大哥给我放一天假,睡觉的假期。”
一直细嚼慢咽的老夫人此时把目光落在许先生的脸上,一字一句地说:“你大哥呀,就是比你念的书多点,剩下的,我看你也不比他差到哪去。就拿这次公司停电的事情来说吧,你没听你大哥的,不也做得挺好吗?”
许先生听见老夫人夸他会做生意,有些激动,说:“老妈,你是真夸我吗?不是故意哄我?”
老夫人挺逗,说:“你都多大了,我还哄你?我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你做生意挺有两把刷子的,要不然就你大哥心思那么重,他出差敢把家里的所有事情都扔给你?”
许先生半信半疑,说:“老妈,你的意思是我大哥挺放心我的?”
老夫人说:“他不放心你,能跟你一起做生意?能在钱上不分彼此?我的傻儿子!”
许先生乐了,伸手挠着大光头,又有些不太相信母亲的判断。他狐疑地对老妈说:“妈,我投资给二姐夫的钱,我哥咋跟着屁股要呢?还是我做得不对呗?”
老夫人说:“你要是啥事都作对了,还要你大哥嘎哈?那你大哥就快退休了。”
许先生不好意思地笑了。
许夫人给许先生又盛了一碗汤,轻轻放到许先生面前,又把羹勺递到许先生的手里,说:“用勺喝汤,别烫着。”
许先生基本不会用勺喝汤,都是端起汤碗,“咕咚咕咚”一气干掉。
许先生接过许夫人递给他的勺子,慢慢地用勺子喝了两口汤。
他是这样的人,吃饭不快就觉得吃得不香,改不掉的习惯了。趁许夫人不注意,他就端起汤碗,一口气喝掉了。
饭后,老夫人回房间休息了,许夫人在餐桌前吃水果,许先生忽然歪头看向许夫人,说:“昨晚大哥还跟我说个事,他说要给我们弄套房子,大哥这是啥意思呢?”
许夫人先剥了一个桔子递给许先生,说:“吃个桔子,压压你嘴里的大葱味。”
许夫人详细地问了大哥是怎么说房子的事,许先生就把昨晚楼梯上跟大哥说的话都对许夫人说了。许夫人沉吟了一下,说:“可能是真事。”
许先生兴奋地说:“那就不用我给咱闺女准备别墅了?小丫头的大爷(大伯)要送她一套别墅?”
许夫人嗔怪地白了许先生一眼,说:“啥别墅呀?不是说电梯楼吗?”
许先生说:“你还是不了解大哥呀,他住别墅呢,他要是送我房子,能送比别墅小的房子吗?那也拿不出手啊?再说是送我一个人的吗?还有咱妈呢?面积怎么着也不能比他的那栋小。”
许夫人笑着,用手推了许先生一下,说:“你不是没心眼,你的心眼都用在这儿了!”
许先生被许夫人推了一下,他就顺势在椅子上晃过来晃过去,像不倒翁一样地逗许夫人。两个人又谈起许夫人肚子里怀的小丫头,许先生已经认定是小丫头了,总是小丫小丫亲昵地叫着。
许夫人还是有点担心婆婆不会轻易离开这栋老房子。许先生则说,到时候他会有办法让老妈搬家的。
午后,我没有回家休息,我和老夫人在厨房攥豆馅儿。许夫人上班了,许先生又回房间睡觉了。许家晚上要蒸豆包,老夫人已经把面发好了。我们一老一少在厨房边干活边聊天,一点也不闷。
正这时,门外有人敲门。我从猫眼里往外一看,心里“咯噔”一下,是翠花丧着的一张脸。
我开门让翠花进来。翠花在门口换上拖鞋,看到老夫人在厨房攥豆馅,她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损我:“小红啊,你可真是的,你在我姨妈家做保姆也太懒了,还让我姨妈攥豆馅儿?”
翠花这张嘴呀,太不会说话了!
对于翠花,我不惯着她,她这种人会得寸进尺的,我不说话,她就以为我怕她,她会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没了,你就是一肚子好心情也都得被她的嘴说坏了。
我对翠花说:“表姐你会不会说话呀?大娘自己要攥豆馅儿的,我的两手不也攥豆馅儿呢嘛。再说你不懒吗?你给杨哥做住家保姆,天天出来躲清静,人家姑娘回家你也不做饭躲出来,你这是勤快吗?”
我说话把声音放低了,不让老夫人听见,但能让翠花听得清清楚楚。
翠花被怼之后,就自我解嘲地哈哈笑起来,说:“你说得挺对呀,我就是不愿意伺候老杨家一窝人了。”
翠花说老杨家是“一窝人”。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觉得表姐这是打心眼里膈应老杨家了。难道她跟杨哥之间硝烟弥漫又起烽火?
翠花爱说话,她有什么不痛快的事,来许家就跟姨妈叨咕一通。
老夫人见外甥女来了,就抬头问她:“这次又因为啥事跟老杨闹掰了?”
翠花洗了手,坐到餐桌前跟我和老夫人一起攥豆馅。
翠花说:“也不因为啥,就是那天我从这回去,我就对杨哥说,你的两个姑娘不咋地呀,也不给你准备装老衣服,我姨妈的儿子儿媳都出动了,给我姨妈定做了七件套——”
翠花说到这里,自己先笑起来,抬眼瞥了老夫人一眼,说:“姨妈,你说巧不巧,她的两个姑娘都在卧室睡觉呢,悄没声的,都不说话,专门等着抓我的小辫子呢,一听我说她俩不好,就全出来了,骂我,说我没按好心眼,盼着他爸快点死,姨妈,你说我是那意思吗?”
表姐真是够可以的,这种话,必须得亲密的人之间才能说,你一个保姆,说这个不是多余吗?尤其她这个保姆身份很敏感,和杨家的两个女儿关系又不融洽,还是少说多做,关系才能维持下去。
老夫人训了翠花两句,翠花也不生气,傻呵呵地笑着,一边攥豆馅儿,一边跟我们讲老杨家的糗事。
翠花这人有优点,乐观,幽默,不怎么记仇,天塌下来,她也照样吃喝睡。
攥豆馅儿本来就是个快乐的活儿,老夫人放了好几种豆子煮的豆馅,又放了足够多的白糖,豆馅吃一口,又香又甜,贼好吃。
翠花更有意思,一边攥豆馅儿,一边吃。我们都是双手攥豆馅儿,抓一块豆馅儿在掌心里来回地攥,攥实诚了再放到旁边的笸箩里,晚上包豆包的时候用。
翠花呢,她两手攥好两个豆馅儿,却一个也没放到笸箩里,她把豆馅儿一左一右塞嘴里了。
我怼翠花:“表姐,你别吃攥完的豆馅儿,你吃没攥的豆馅。”
翠花笑着说:“我吃的豆馅是我自己攥的,管得着吗?”
我笑了,说:“表姐,我肯定管不着,你把你姨妈家的房子都吃了我也管不着。”
许先生在卧室睡觉,后来去洗手间,他听见厨房里笑语喧哗的,就也过来凑热闹。
翠花一见许先生,就说:“表弟,我工作没了,你再给表姐掂对一个吧。”
许先生一个豆馅儿没咽进去呢,差点噎住。他打量着表姐,问:“咋地了?跟老杨又整呲了?”
翠花说:“别跟我提他,我对他十个心眼的,他对我啥样?我儿子刚来一天,就让他给骂走了,他还是拿我当保姆哇!”
许先生一愣,问:“我侄子来了?”
翠花说:“又被老杨撵走了,你说说,挺大个小伙子,三十多岁了,一天天的啥也不干,就捧个手机在沙发上撂片儿,也不怪老杨损他。”
老夫人忽然对许先生说:“儿子,你帮帮你表姐吧,要不然她咋整?你侄子咋办?”
许先生是个非常爽快的人,还是个热心肠的人,谁有难处求到他头上,他都乐意帮忙。前几个月苏平跟前雇主要工资,他就给我们出主意,还让小军跟随我们去要账。但一听翠花表姐找工作的事情,他却打蔫了,伸着大手挠了半天光头,都快把头皮里面的头发茬挠出来了。最后他为难地说:“不好办,不好办,不好办!”
许先生接连说了三个不好办。
我太理解我的雇主了,第一个不好办,是他知道老夫人想留翠花在家里做保姆,正好赵姐走了,新保姆还没雇来呢。第二个不好办,是他知道他的媳妇绝对不允许翠花在家里做保姆。第三个不好办,是他知道翠花是块粘皮糖,缠上他就够呛,不容易解脱!
咋办?许先生又想孝顺老妈,又想媳妇儿高兴,又不想得罪表姐,他该咋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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