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目新闻记者 刘琴 曾凌轲
在河北秦皇岛市青龙县凉水河乡清河沿村，有一口流淌了百年的古井。
2020年冬季，古井突然断流，直到今年6月雨季来临才重新冒水。古井断流的这段时间，有不少村民发现，自家打的井水位也下降了。
古井为何断流？村民们认为秘密藏在村子北边的山里。
原来，该处有一个多年未开采的金矿矿洞，有人偷偷潜入里面，并抽取大量地下水，疑似淘金。另外，村里有几户人家用电量奇高，也有抽水淘金的嫌疑。
9月7日，极目新闻记者在清河沿村调查发现，有村民家的月用电量高达8400多度，这是普通村民月用电量的百余倍。而金矿曾被水泥封堵的矿洞口，被人凿出了一个“狗洞”大小的洞口，矿洞内有电线、水管等物。
村民在300米矿洞下拍摄的视频显示，底部有抽水机正在运作，大量地下水被抽至装有活性炭的铁皮箱中，用以吸附水中含有的金元素。
百年古井断流
今年6月，清河沿村的雨水天气终于来临，古井中的水同往年一样，不停地往外流。
而此前的半年间，这口百年古井中的水，几近干涸。
回忆起年初吃水难的日子，该村村民李路（化名）很是无奈。李路的家里没有打井，常年来他都从家门口的古井中取水生活。但去年冬天，古井却突然干涸了。“古井出水口就在河边，平时不用增压也不用特地抽吸，井水会自动外流。村里人用水直接去出水口取用就是。但去年冬天出水口突然就不出水了。”李路说，为此他每天都需去半里外的地方往家挑水，或者去家中打了水井的村民家“借”水。
村民苏真明（化名）为取水方便，特地在家中打了一口30米深的井。去年9月，她收到短信提醒，发现家中的用电量猛增，电费比此前翻了一倍，连忙从外地赶回家。她叫来亲戚帮忙检查电路，发现抽水泵空转是导致电费猛增的原因。多年来，她家抽水泵的位置一直在井下10多米深处，抽水泵抽出的水装满压力罐后，便会停止工作，从未出现过断水的情况。
但这次井中水位下降，抽水泵抽不出水，便不停空转。苏真明只好叫人帮忙，将抽水泵又下降了10多米，这才抽出了水。但水泵下放后离井底更近，抽出来的水容易浑，有次沙子还把家里的水龙头堵住了。
9月7日，极目新闻记者在该村看到，村民们所称的那口古井位于村落中央，井水从离井十多米远外的出水口流出。出水口旁，便是自东向西流淌的东清河。
该村村民刘先生告诉极目新闻记者，他家从未出现过缺水的情况，家里抽出的水清澈见底，无任何异样，但村里曾有一段时间，确有不少村民家里出现用水难的问题。在该村4组的一位村民家，极目新闻记者看到从井里抽出的水有些浑浊，水流过的地方还会出现红色泥沙。该村民称，她在村里住了60多年，一直在那口古井取水，2019年前后才在家打了这口百余米深的水井，但抽出来的水一直是浑浊的，需要先静置一段时间后，才能将水舀至另一水缸存放。“村里的水应该有好几个水脉，我们家一直都有水，不过不知为什么都是浑的，也不知地底下到底有多少水。”该村民说，此前古井干涸，是从他记事起的第一次。
挖井抽水“吸金”
“水中有金”的说法在清河沿村由来已久。
李路、苏真明等多名村民都怀疑，村里有人抽水吸金才导致地下水位下降。
村子北边的山里有一处小东峪金矿，不过已停产多年。
李路等人称，村中有一股水脉从小东峪金矿中流出，用活性炭可从水中吸附出黄金。但不是每家每户的水井都在这股水脉上，所以只有部分村民在自家打深水井，抽取地下水后用活性炭吸金。此前，县水务局和乡政府都曾来村里制止过该行为，甚至收缴了部分村民家中的水泵。但这一行为屡禁不止。
村民张承（化名）称，他曾看到其他村民在家中打了多口深水井，用抽水泵从井中抽地下水，将水存至一个直径2米多、高超3米的铁桶中，桶中含有大量活性炭。这些地下水被活性炭吸附过一遍后，就直接排到了河里或者路面上。
此前，还有村民用同样的方法直接抽取金矿坑洞底部的水，然后用活性炭吸附金，并因犯盗窃罪获刑。一获刑村民的刑事判决书显示，侦查机关曾扣押村民吸附黄金的活性炭3037.35克，经鉴定活性炭内所含黄金价值为340600元。
村民李路表示，他很早就知道有村民疯狂抽排地下水的目的就是“吸金”。至于到底如何交易，他并不清楚。
除了看见多户村民家中在大量抽水，为了验证自己的推测，张承还曾到电力部门查看了村民家的用电情况。他提供的照片显示，村中有四户村民的用电量巨大。例如，2020年3月前，村民刘某丰家的月用电量不到400度，但2020年4月至2021年8月月该村民家的月用电量均超过3000度，最高用电量达8409度一个月。
张承认为，地下水资源并非用之不竭，若不制止此行为。他担心，未来整村村民的用水将成大问题。
已封矿洞暗藏秘密
早在2020年6月，有清河沿村村民在人民网领导留言板上反映有人潜入已封堵的金矿坑洞吸金。
该村民称，不法分子在金矿洞内喷洒剧毒药品，利用洞内的地下水反复冲刷，最终使用活性炭进行吸附以获取暴利。因矿洞内的地下水与地下河相连，此举导致村内地下水位急剧下降，影响村民正常生产生活用水。同时，洗金使用的化学物质也污染了水源。
2020年9月，秦皇岛市委回复称，对于该村民反映的金矿洞内的非法采金行为，2020年1月，青龙县法院对涉事人员依法进行了判决，县自然资源局也对采区的主洞口进行了封堵。收到留言后，青龙县再次委托第三方检测公司对洞口附近的深水井和村内沿河上下游的水域进行了采样，结果未检测出氰化物。
村民周军（化名）曾在小东峪金矿工作多年。他告诉极目新闻记者，以他在矿洞工作过多年的经验判断，纯用地下水洗刷矿洞能获取的金终归是有限的。他怀疑，有人为了在矿洞中得利更多的金，在水中加了氰化钠等有毒的化学物质“洗矿”。周军近期曾去过矿坑，发现采区被封堵的主洞口底部，早已被人凿了一个隐藏的小洞口，洞内有水泵、水管、电线等工具。“洞壁的岩石上有洗刷的痕迹，而且洞内有一股臭鸡蛋味。”他说。
9月7日中午12时许，极目新闻记者用无人机在小东峪金矿航拍发现，该金矿共有两个洞口，除了被封堵的洞口外，另有一处洞口用彩钢板遮挡，洞口旁边有一变压器，连接变压器的电缆铺入坑洞。洞口外还停有一辆皮卡车，驾驶室车窗未关，车内无人。
9月7日晚，周军再次进入矿洞。他拍摄的视频显示，在矿洞斜井近300米深的位置，有大量蓝色电缆管、水管等，抽水设备正在运转。另还有三个方形铁桶，铁桶内放有大量用袋子装好的活性炭，并用石头压着。
9月8日凌晨，极目新闻记者将此事告知当地警方，并随凉水河乡派出所四名民警到达现场。极目新闻记者看到，周军所称的隐藏洞口仅30余厘米高，45余厘米宽。一位自称在矿区守矿的工作人员在民警发现隐藏的洞口后，立马钻进矿洞。民警和记者跟随其后进入矿洞。
从洞口直行约200米，便抵达周军所述的斜井位置，向下看不到井底，旁边还有燃烧过的不明物质，洞内弥漫着一股异味。在探洞过程中，矿区工作人员快速走在前，随后消失了约7分钟，民警大声喊叫均无回应。其后该工作人员说：“我拉肚子去了，被你们吓的。”
在返回出洞时，该工作人员站在一处说：“前十天我进来这里都是水。”记者问：“前十天还进来过？”该工作人员回复说：“我得进来检查，哪里有塌方我得报告。”
出洞后，警方以没有专业设备、人员下洞为由离开，并称此事应由其他部门监管。
当地调查尚不彻底
9月8日，极目新闻记者向青龙县自然资源和规划局反映此事，相关工作人员称相关职能已经下放到乡，建议向凉水河乡政府反映情况。
同日，凉水河乡乡长王庆才回应极目新闻记者称，将派相关工作人员前往查看矿洞情况，未来还将查实矿洞口在此被打开的原因，对矿洞内是否正在进行作业给出调查结论。同时，也将村内情况汇报至县自然资源和规划局、环保局，进一步核实情况。
王庆才介绍，青龙县金矿资源丰富，80年代曾被称为“黄金万两县”，其中清河沿村每年就可贡献3000两黄金。“在很多年前，人们便用氰化钠洗金矿，现在水里可能还有金。”王庆才说，小东峪金矿曾属于青龙县黄金公司，县黄金公司改制后称宏文黄金有限公司。近年来，该金矿一直处于无人开采的状态。目前，宏文公司的采矿许可证仍在办理中，还未获批。
“为什么在一个已经封闭的矿坑入口处被挖了一个小洞？为什么守矿人进去后消失了五六分钟？是宏文公司的人在内运作，还是守矿人坚守自盗？还是有村民偷偷进洞抽水吸金？300米深的斜井下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都有待调查。”王庆才说。
对于村民大量抽取地下水的行为，王庆才称此前乡政府发现过此情况。村民抽排地下水期间，村内确实出现了其他村民取水困难的情况，但抽排地下水与村民取水困难未必有因果关系。他曾和乡政府工作人员一起上门收缴过17户村民的水泵，还对其中某些村民家中的水井进行过封堵。“有的村民家中打了两、三口水井，我们把多余的水井都封上了。只留下一口供正常用水的水井。”王庆才说。
但王庆才称，近期没有收到村民继续反映取水难的情况。而且按现有法律法规，对于村民打井抽水的水量并无明确规定，抽水吸金行为是否不当也无明确说法，这正是他在管理过程中遇到的难点。对于极目新闻记者反映的村内仍有村民家用电量异常，疑为继续大量抽水用以吸金的行为。他也表示，村内确实还有几户用电量异常的人家，未来将继续进行沟通教育。
《中华人民共和国水法》规定，直接从江河、湖泊或者地下取用水资源的单位和个人，应当按照国家取水许可制度和水资源有偿使用制度的规定，向水行政主管部门或者流域管理机构申请领取取水许可证，并缴纳水资源费，取得取水权。未经批准擅自取水的，由县级以上人民政府，行政主管部门或者流域管理机构，依据职权，责令停止违法行为，限期采取补救措施，处2万元以上，10万元以下的罚款。不过，根据《取水许可和水资源费征收管理条例》，家庭生活和零星散养、圈养畜禽饮用等少量取水的，不需要申请领取取水许可证。
但村民大量抽取地下水“吸金”，显然已超过了家庭生活的用量。
9月10日晚，凉水河乡乡长王庆才向记者发来一份小东峪采区核实情况说明，称已派乡专门工作组、自然资源和规划局行政执法队共同到小东峪采区进行了实地勘察，通过对洞外现场及周边进行勘察，未发现有采矿迹象。随后，找到企业具体负责人，砸开洞口进入到洞内进行检查。通过检查，洞内有原来锯断的水管、刀闸等一些设施外，现场没有发现炭桶等设备但平洞尽头地面有水迹。由于平洞后是斜井，进一步深入有重大危险，加之执法队员没有安全防护装备，水下状况无法检查。但从洞内地面的水迹和矿区8月用电比往月电费略有偏高情况来看，不排除有人往水里放炭的可能，但这一行为是否违法该乡无从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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