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告诉他,他的形象已经定格在我的相册里,写进了我的日记。
认识他,纯属偶然。
那年夏天,我要搬家,家什不多,装不满搬屋公司的货柜车,但杂物也不少,自己动手,搬不动,还吃不了那份苦。
邻居给我一个电话号码,说:“打这个电话吧,也许他能帮你”。
我试着拨通这个陌生的电话,听声音,对方是个男的,答应上门面谈,价格好说。
他来了,四十来岁,身材高大魁梧,一身迷彩服,标准的国字脸,英气逼人,满面笑容,不像苦力工,像居民区的保安。
他看了看我的家当,问东西往哪搬。
我说:“不远,离这不足五百米远,八楼。”
他爽快地说:“行,运费一百。”
我暗想,这么便宜,比搬家公司少多了。当即成交!
次日早上,他还是一身迷彩服,拿着一根粗麻绳和一块破毛毯,问我东西清理好了没有。
我说:“都清理好了,你的人呢?车呢?”
他回答:“就我一个人,车在楼下。”
我把头伸出窗外,看见楼道外面停着一辆三轮车,困惑不解地问:“你用三轮车搬吗?”
“是呀,多跑几趟就是。”
他一边说一边整理东西,将麻绳缠住冰箱,破毛毯披在肩头上,蹲下去,双手拽紧绳子,稍稍运气,用力上挺,将冰箱轻松地背起来,送到楼下三轮车上。
客厅那张三人座的布艺沙发,非常笨重,需要两个人才能抬起来。他眼睛都不眨一下,扛在肩头上,脚下生风。
哇塞,我见过大力士,没见过力气这么大的人!
下楼容易,上楼难。新房子在八楼,没有电梯,这对他是一个严峻的考验。
他背着笨重的家俱,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往上攀爬,脖子和脸上的青筋暴胀,大汗淋滴,中途不得不停歇好几次,大喘粗气。
我看他这么遭罪,心软了,给他递茶水,劝他叫人过来帮忙,价钱另外算。
他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一个人能搬完,就是搬的时间长一点。”
没办法,我只能依他。
傍晚,天快黑了,所有东西都搬进新房。
他吃过晚饭,又过来了,问我东西有没有损坏的,还需不需要帮忙清理?
我看他累了一天,说:“东西没有损坏,以后自己慢慢清理吧。”
他说:“大姐,以后家里有重活,累活,需要找人干的,可以打我电话。比如,打扫卫生、清洗油烟机、拆装空调机、疏通下水道……”
我问:“你是开家政公司的吧,有多少人马?”
“没有,就我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就叫老婆帮忙。”
“一个人怎么能干这么多的活?”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嘿嘿,我没文化,只有一身力气,老婆孩子都靠我一个人养,想多揽些活干。”
我掏出钱包,抽出两张百元钞递给他,他却退给我一张,说:“咱说好一百,就一百。”转身告辞了。
事隔多日,上班途中,听见有人叫我:“大姐,你上班了?”
回头一看,是他,正踩着三轮车过来,车上堆满了废纸皮、废报纸、易拉罐之类的东西,哦,原来他还在收废品。
我朝他点点头,笑一笑,以示应答。
他哼着小调,从身边过去,朝霞映红了他的背影。
到了办公室,我还想着他,眼光落在墙角边那堆废报纸废杂志上,拨通他的电话:“你好,我这里有些废报纸要扔掉,你要吗?”
“要,当然要。”
“你来我办公室吧。”
他敲门进来,带着一个纤维袋和一杆称。
我指着废报纸废杂志,要他拿走,然后继续看电脑。
他把废报纸塞进纤维袋,提起称杆,说:“大姐,看称,八十斤,五毛一斤,共四十块”。
我摆了摆手,说:“拿去,拿去,不要钱。”
他犹豫一下,说声“谢谢。”提着纤维袋,离开了办公室。
我以为他走了,过一会儿,他怀里抱着两个大西瓜进来,说:“大姐,天热,吃西瓜解暑”。
在他脸上,我看见善良,憨厚,朴实,真诚,我该说什么好呢?
事后,我把他的电话推荐给身边的同事和朋友,叮嘱他们:家里有什么活要干的,就找他干!
最近,办公楼改造装修完工,一大堆建筑垃圾堆放在院子里需要清理。
我站在办公室窗台前,又看见那辆三轮车,还看见了迷彩服。于是,举起了相机,调好焦距,咔嚓,拍下他挥铲劳动的侧影,背景是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繁华都市。
他不知道在这幅照片里,自己有多美,有多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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