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走福州进行到第四十一期,每次发现福州一块可以荒废一整天的区域。福州旧货市场位于福飞南路136号,是福州目前最大的二手电器交易市场。
坐在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两边的街景在不停地倒退,窗外的风景也从高楼大厦变成了低矮的平房,火车从远处的涵洞上方缓缓驶过,阳光掷地铿锵,这是一个难得温暖的冬日午后,风里有空气和泥土的味道。
从市区到新店的30分钟车程里,时光似乎倒退了十年。
人行道边的斜坡上,各式各样的面包车和三轮车凌乱地停着,不同地方的口音在我耳边萦绕。白色护栏的一侧,司机们坐在生锈水管搭成的椅子上,一边玩手机,一边等待着雇主的来临。
这是一栋U字型的建筑,字母的两端,立着旧货市场与永辉超市的招牌。超市里的人流来来往往,喇叭里的录音在循环播放着促销的信息,特别热闹。
相比之下,对面的旧货市场显得冷清了许多,店铺开门却鲜少有人进出,店主们靠在阳台上,讨论着今天发生的新鲜事。天花板上,大红色的灯笼积满了厚厚的灰。
1
“要拍就要拍他呀,他可是百万富翁。”
看到我们拿着相机,光头大叔指着另一个大叔对我们说。“没有的事,别听他乱讲。”
他们身后的店面堆满了电器:电冰箱、热水器、微波炉……光线昏暗的店里,货架上杂乱地堆着各种型号的功放和音响,电视里的演示画面在放着色彩饱满的性感MV,远远看,就像早已渐渐消失在生活里的VCD播放机。
真的很性感
逆光里,老式的三洋收音机摆在杂物中的制高点,旁边还有一台老式CRT电视机,俗称大屁股电视。
SANYO收音机
它是90后童年里再熟悉不过的老友,我们都曾为了不被父母发现偷看电视而用湿毛巾亲切地给它降过温,也曾温柔地用又拍又踹的土办法修理过它,甚至现在鼻梁上架着的眼镜,也和它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在从前的大利嘉城。
与总是走在新款最前线的大利嘉城不同的是,旧物才是这儿的主题。几乎每一家店门前,都会挂着一个写着“高价回收 一切旧物”的白板,后面附着店主的联系方式。
旧货市场里的家具店
这儿的老板与顾客的关系很奇妙,随意走进一间店,老板都不会和你打招呼,他们只是望你一眼,然后继续做着自己手里的事。可这不是高冷,因为如果你想要了解更多或者纯闲聊,他们也非常愿意打开自己的话匣子,和你侃侃而谈自己的故事。
旧货店的老板在和朋友们喝茶
“他们都不怕东西被人拿走吗?”
“你看看这里哪一样是你能直接揣兜里带走的?”
“……”
逛旧货市场时总是带着轻微的雀跃感,总觉得这里能淘到点儿不得了的东西,满足了某种幻想。
2
陈姐坐在书桌边,手里拿着两张微微泛黄的相片,看了又看。相片里,一个身材纤瘦的姑娘抱着两三岁的小孩对着镜头微笑,身后是五彩斑斓的花丛。
陈姐
“你说时间怎么这么快,转眼二十几年都过去了。你看我抱着的这个小孩,现在都有一米九那么高了呢。”
陈姐中等个儿,长发,双眼皮,穿着波点内衬的黑色羽绒服马甲,看起来很有活力。除了一些时间留下的皱纹,她看起来和照片上的姑娘相差不大。她在旧货市场经营家具店有些年头了。
早些年,旧货市场的铺位一间难求,二手家具回收的资源也比现在要丰富许多。这些二手家具主要来自拆迁、单位搬迁、酒楼乔迁等,常常一通电话,陈姐就要联系货车出去收货。
“收回来之后是翻新了再出售吗?”
“做了基本清洁就可以出售啦,翻新成本很高的。”
旧货回收的成本低,利润空间很大,好的时候,卖一张椅子都可以净赚几十元。这些年,随着大环境的改变,旧货回收的难度大了许多。“这是一个一环扣一环的关系,我们的货源依赖于集团啊公司啊那些固有资产,如果他们经营不善,我们也很难收到货。”陈姐说。
随着回收资源的减少,旧货市场里的商家也开始贩售全新的家具。无奈在“旧货市场”这个名字的局限里,销售状况依然不甚理想。“旧货”给人的印象总是廉价和二手,它是一手的对立面,要跳出这个方框,改变人们的固有印象,是一件想想都觉得头大的事。
“愁吗?”
“人可千万不能愁,把今天过开心就行了。我是懒得想那么多,他们都说吃烤鱼对身体不好,我想吃的时候就吃啊。我吃了开心啊,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这也一样,新的东西卖出去了我们才有旧的收回来呀。”
一通电话打断了聊天的节奏,听起来似乎陈姐又要出去收货了。她站起身,顺路招呼了在门口看茶桌的顾客。
“这个桌子成色很好,配一个电磁炉八百五给你啦。”说罢,陈姐把正在玩手机的小女儿叫了出来,代替自己招待客人。
“我不会这些啊,你让我怎么介绍?”
“850,配电磁炉。”
“行吧。”
说罢,陈姐拿起手机,沿着走廊向外面走去。昏暗的光线里,我抬头看她的背影,才发现她的腿一瘸一拐。
3
旧货市场一共有两层,一楼以食品相关的各类设备为主,二楼则是家具和音响。没有人确切地知道它究竟存在了多久,包括在这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老胡。只记得从他到这个地方开始,旧货市场就已经存在了。
老胡
老胡是江西九江人,见我们在拍照,便和我们聊起天来。他倚着一排购物车,望着对面旧货市场的招牌,回想起从前,二十多年的时光如同白驹过隙,福州对他而言,早已从异乡变成了第二故乡。旧货市场里的人,也换了一批又一批。
“以前在这儿做生意很赚钱,我认识的好几个都已经买房了。现在就不行咯,生意难做。”老胡感慨道。
有趣的是,老胡与陈姐互不相识,而这两位我在旧货市场偶遇的人,却有着十分相似的人生态度。
二手功放
90年代,当交通工具还是以绿皮火车为主的时候,从江西到福州需要整整28小时,还常常只能买到无座票。寒冬归途的舟车劳顿很是考验人的意志,每次回家,老胡都在心里暗下决心:“这次回来就不去福州了。”
不过气话归气话,在家养精蓄锐后,他还是带着大包小包回了福州,开始新一年的打拼。
在旧货市场的这些年,老胡见了许多的人情冷暖,自有一套处世哲学。
旧货市场里的人们
“前阵子里面有个老板,年纪轻轻才三十出头,癌症去世了。人就是要及时行乐啊,我就打算等我儿子大学毕业了就不干了,享清福去。”
在老胡看来,现在的许多年轻人都是“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世界上没有永恒不变的事物,欢笑不长久,欲望不长久,生命本身,也总会走到尽头。有时,人生是一个获得的过程,过一天有一天的欢喜,方不负春风秋月的脉脉情深。
有人说,集市就是一座城市的缩影,讨价还价你来我往,烟火味和人情味都可以在这里寻到。
离开旧货市场时,夕阳西沉。远方的地平线,由朦胧的玫瑰色变成了浅紫色,此刻的心情十分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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