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的电磁炉定时器的拆卸(美的电磁炉的定时器接线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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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家电维修电磁炉更新时间:2022-03-27 17:17:33

本故事已由作者:荆0,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发布,旗下关联账号“谈客”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1

35岁以后,蔡德坤养成了小酌的习惯,每次下工回家、筋疲力尽时,他会悠悠长长地喝个小酒,从清醒喝到微醺,喝到面色酡红,喝到往事如涟漪般在内心一圈一圈的荡开,深深浅浅的漂浮着。

但不管这些涟漪如何波荡,蔡德坤心中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三件事。

第一件,他与妻子温蓉的第一次见面。那是个晚春的阴雨天,空气里飘着丝丝凉意,他提着水果罐头去探望生病的小姑。

温蓉就斜坐在小姑卧房的床脚,衬衣衣领是个松松的蝴蝶结,外面罩着流行的蓝条白底的竖纹马甲,低低的扎个马尾辫。他走进去,瞄了一眼,心里只一句话,就她了。

第二件事是两年后女儿的出生。那时他不到25岁,整天为小面馆没生意伤脑筋。温蓉从怀孕到生产,他都是无感的。

随着在镇医院的产房外,他听见那声嘹亮的啼哭,心倏地一软。但在看到女婴皱巴巴的小红脸,和黏在一起的湿哒哒的头发后,他别扭地别过了头,微微的难堪。

第三件事,那是在女儿被送回乡下母亲家、自己带着温蓉在南方打工的第七年。那年春节,他们夫妻俩照例拖着大包小包,在绿皮火车的人堆里挤了两天,风尘仆仆回到乡下。

老俩口张着双手迎接儿子儿媳的归来,女儿蔡旭静照例躲在祖母身后,不愿走近。蔡德坤已经习惯了女儿的这种羞涩,在此前的每年春节,她都是这般。但只要用糖果用新衣服哄一哄,一会儿她便熟络了些,还会怯生生地叫他“爸爸”。

但那一年女儿变了。桌上堆成小山的礼物,她只瞥一眼就走开了。她动作熟练的煮猪食,舀进小桶里,提着去猪圈,蔡德坤赶着去帮忙,她冷淡的瞟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觉得这个陌生人挡住她的路了。

蔡德坤的心里一惊,但最刺激他的场景还不是这。

第二天一早,母亲发现菜园里的白菜不知被谁家的鸡啄食了,像许多乡下老太太,她站在菜地边上,双手掐腰,随着身体的一俯一直,那些每个乡下人都熟稔于心的话,倒豆子似的滚了出来。蔡德坤习以为常了,他被子一蒙,继续睡觉。

但紧跟着,他浑身一激灵,踢掉被子,赤脚跑到窗前。只见蔡旭静学着祖母的姿势,身子一俯一直,她也模仿祖母的语调,吐出一串串她自己都不懂的乡下人的脏话。

蔡德坤像遭了雷击,后背挺直了,寒毛倒竖。

一段时日后,蔡德坤结束了多年的打工生涯,带着温蓉回到镇上。他在镇上最大的百货批发部找到了一份送货的活计,又花掉所有的积蓄买了一套小房子。

他只有一个愿望,把女儿接到自己身边。

2

蔡旭静对父亲蔡德坤的记忆,直到八岁前,都是模糊的。她恍惚记得,幼时每一年春节,这对夫妇面色疲惫地来到祖母家,拿出各种零食和新衣服,逗她叫他们“爸爸妈妈”。看在那些好东西的份上,她叫了,他们的脸绽放成两朵花。

新年正月的前半个月,蔡旭静都是无比开心的。她发现了有爸爸妈妈的好处,有零食吃,有新衣服穿,还有比祖母给的多得多的零花钱供她在小伙伴面前炫耀。她一度认为这样的开心会一直持续下去。

可每年正月十五后,在她对“爸爸妈妈”的感知、对他们的依恋正在加深时,却又到分别时。

不管她如何哇哇大哭,挣扎着挣脱祖母的手,要爸爸抱,要妈妈抱,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们仍然会坚定地离开,直到下一年春节,在她的忧伤刚刚愈合、差不多已忘记自己还有父母时,他们又回来了。

零食、新衣服、零花钱,还有许多仿佛永远不会结束的陪伴,和最后凄恻的不顾她挣扎痛苦的分别,又一轮循环……

一年一年,蔡旭静早忘记了那些别离时刻的细节,天气如何,祖母的安慰,父母的红眼圈,这些都融入过往时光,混混沌沌一片。

惟独那种剜心般的痛感,从记忆的混沌中呼啸而出,深且缓地长进她的血肉里,渗进她的性情和对父母亲情、对人世的认知中,成为她前半生命运的底色。

蔡旭静与父亲蔡德坤第一次爆发冲突,是在她八岁那年的初秋。

整个暑假里,祖母都在给孙女灌输一件事,她父母在镇上装修新房子,等房子装好,新学期她就要跟他们一起住了。但那时的蔡旭静并没有将此当回事,她整日忙着与小伙伴们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仿佛暑假永远都不会结束。

开学那天,祖母带着蔡旭静住进了父母的新家。那套充斥着陌生、刺鼻的油漆味的新房子,对蔡旭静而言,就像以往祖母带她去的亲戚家,偶尔住一晚,但知道自己总要回去的。

所以当第二天早上祖母噙着泪跟她说要好好念书时,她以为祖母只是舍不得她而已,并没多在意,因为等下午放学,她就要回家了。那时祖母看见她,便不会再伤心了。

蔡旭静始终记得那个世界末日般的下午。放学后,她和小伙伴们嘻嘻哈哈走在尘土飞扬的土路上。身后传来疾驰的摩托车的突突声,小伙伴们欢呼着往前跑,她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摩托车已追在她身后几米远,骑车人清晰映入眼帘,是蔡德坤。

蔡旭静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脚下已经生风,她狂奔起来。但她终究是跑不过摩托车的,仅两分钟,她的胳膊就被蔡德坤拽住。

“跟爸爸回去!”蔡德坤阴着脸,按捺住脾气,将女儿连哄带拖。

“不!我要回家!”恐惧立时从脚尖直蹿脑门,蔡旭静尖叫着要挣脱父亲的手。几个路人站住,疑惑地瞅着眼前的情形。

“旭静乖,跟爸爸回家!旭静,你要听话啊……”蔡德坤的声音由刚才的急躁转为低沉,微微颤抖着,隐含恳求之意。

“我要奶奶!我要回奶奶家!放开我……”蔡旭静声嘶力竭的嚎起来,同时对父亲又踢又抓又咬,又耍泼的坠倒在地,呼天抢地的滚了几圈。周围聚集的吃瓜群众越来越多,嘲弄声、指责声四起。

“你这娃蛮厉害的嘛。”

“小姑娘不愿跟你回嘞,你就别勉强了嘛,瞧你这爸当的,啧啧……”

禁不住众人的讨伐,蔡德坤背过身,红着眼睛抹了一把脸。

就在蔡旭静幻想自己的撒泼会胜利时,她在地上打滚的身体,忽然被一双大手提了起来,紧跟着,啪啪几声,她屁股重重地挨了几巴掌。

蔡旭静的哭声瞬间停了下来。从小到大,她都是祖母的心尖尖,从没挨过打。但就在她楞怔的这一秒,父亲已一把将她扛起来,像扛半袋盐巴、面粉,就这么扛着她往家走。

那个下午,蔡旭静杀猪般的嚎叫声在整个镇子回荡。

我要回家……

3

蔡旭静与父亲的斗智斗勇,持续了整个秋天。战况的大致情形是,每天下午放学后,蔡旭静千方百计设计各种偷偷回家的方案:包括挑选小路、让同学掩护自己、借同学的衣服穿上伪装成别人等等。

但,蔡旭静从来没成功过。不管她走哪条小路、怎么伪装,那轰轰作响的摩托车总会刹在她跟前。

父亲不再像第一次对峙时羞惭得眼圈发红了,他干脆利落的扛起女儿,任凭她踢腾、抓咬。

最后一次逃跑,也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蔡旭静在同桌的帮助下,爬上学校后面的山,穿过荆棘丛生的山路,突破了镇子的地理范围。

但就在天擦黑当蔡旭静欣喜若狂的看见祖母院落升起的袅袅炊烟时,蔡德坤的摩托车从院子里冲出来,狠狠刹到她跟前。

蔡旭静楞在原地,与其说是巨大的震惊,不如说就在那一瞬她已经全面缴械投降了。她忽然明白,即便她回到了祖母家,父亲也会把她抓出来带回镇上的。

放弃逃跑的念头后,蔡旭静才有心思重新打量自己作为蔡德坤和温蓉的女儿的新生活。她有单独的房间,房间里的床、书柜书桌都是专门为她配备的,床单床罩都是粉红色,枕头旁还有几个芭比娃娃。

为了补偿过去几年作为父母的缺席,蔡德坤会给她买最好的钢笔、书包,连包课本的书皮纸都是他一张张精心裁制的。当老师夸奖、同学间传阅时,蔡旭静内心不无得意。

而在温蓉的精心打扮下,蔡旭静的衣着一直是班上女同学中最漂亮的,光裙子就有五条。而且,每早只要她按时起床、洗漱,温蓉都会奖励她一块钱,在蔡旭静不再逃跑时,每天的奖励又增加了五毛。

这份不菲的零花钱,不仅使蔡旭静能买得起学校门口所有的零食,也能偶尔慷概的请同学们吃一顿,这让她小小的虚荣心颇为满足。

随着祖母每次赶集总带着各种好吃的来看望她,陪她住一晚;随着寒风凛凛的冬季来临,父母新家电磁炉带来的红汪汪的温暖,无一不在逐日消减蔡旭静逃跑的欲望。冬季还未结束,她已经适应了这份新生活。

每晚晚饭后,蔡旭静在桌边写作业,温蓉坐在她旁边织毛线。她会织各种款式的毛衣、围巾、手套,家里老小过冬的衣物都是她一针一针织出来的。

其中蔡旭静的毛衣也是班里女生中最漂亮的,这是她又一件得意的事。

休息的间隙,蔡旭静会和母亲聊天,话题大多围绕班里女生的打扮,这个题目总比课本有吸引力,让她有说不完的话。

这样的探讨,会在听见开门的那一刻自动停止,母女俩默契的对视一眼,不再吭声。温蓉站起去为丈夫张罗饭菜,蔡旭静重新趴在桌边写作业。一会儿,透过从身后飘来的些微酒气,蔡旭静知道父亲蔡德坤要对她进行例行的晚间谈话了。

蔡德坤生性木讷,不善言辞,外加父女情感这些年微妙的隔膜,他可说的话并不多,翻来覆去念叨的都可归结为一句,“旭静啊,好好念书,考个好大学,找份好工作,不要学你爸……”

时光就这么悄悄流逝了。蔡旭静长高了,眉眼更清亮了,正在蜕变为一个招人喜爱的少女,但她的学习成绩却没有多少改变。

每次需要家长在试卷上签字,蔡德坤瞅着那些始终在70-80区间徘徊的分数,眉头皱了又皱,叹一声“旭静啊……”,失望都淹没在丧气的咂嘴声中。

蔡旭静被父亲的懊恼情绪感染,有那么一秒钟她也是羞惭的,但当被父亲赶进房间让检讨自己时,她又忍不住悄悄摸出从母亲化妆盒偷来的口红、眉笔,对着镜子描。

随着进入青春期,蔡旭静像春天抽条的柳枝,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蔡德坤虽然每天忙着出工挣钱、回来也总是一副累瘫了的样子,却也注意到了女儿的改变。

从此时起,晚间例行的思想教育取消了,他甚至很少再进女儿的房间,平素对她有什么要说的,多是由母亲转达。这让蔡旭静暗自长长舒了口气。

但好消息还不止这一个,母亲温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日复一日地变胖了,她小腹隆起,腰身矮壮,动作迟缓,整日恹恹欲睡。

蔡旭静知道,母亲这是怀孕了。孕期的呕吐等种种不适,让温蓉日渐怠惰,无暇照顾女儿。

作为补偿,温蓉给了女儿比以往更多的零花钱,因此蔡旭静也有了更多的私房钱去买那些饰品。她房间衣柜深处的木匣子里藏满了这类小玩意。耳环、项链、口红、粉底等等,每次同学到家里来,几个人躲在房间里,互相穿戴、涂抹着玩。

母亲精力不济,蔡旭静周末回祖母家的频率高了。老人总爱逮住孙女问许多关于儿媳的事,她平常都喜欢吃什么,是喜欢吃酸呢,还是辣,诸如此类的细节。

等蔡旭静仔细回忆一番,说好像母亲最近变得特爱吃泡菜,每顿都要吃半碗,祖母笑弯了眼睛,然后下了结论,说静静,妈妈会给你生一个弟弟哦。

蔡旭静嘴巴一撅,“我不要弟弟,我想要个妹妹。”在她的理解中,妹妹就像她床头的芭比娃娃,可以任她打扮,在妹妹身上,她的那些廉价饰品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4

蔡旭静一直记得她和父亲一起坐在产房外蓝色椅子里的情形。

父亲一会抬头看看产房,一会盯着自己的脚尖,一会紧张地点根烟,当护士呵斥不能抽烟时,又忙讪笑着掐灭,火星子迸溅在手背而不自觉。

旁边的蔡旭静看着父亲这模样,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爸,我出生时,你也这么紧张吗?”冷不丁,蔡旭静冒出这句话,并偏了头,执着地盯着父亲。

蔡德坤楞了片刻,然后挠挠头,女儿的提问让他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个傍晚,他有些尴尬,慢慢地耷拉了眼皮。

蔡旭静正待继续追问,父亲下沉的眼睛忽然抬起来,“旭静,你嘴上涂的什么?”

虽是个问句,但他显然已经明白了,他的脸霎时阴云密布。蔡旭静感觉大难临头,吓得头一埋,背往后一缩。她知道父亲讨厌她摆弄化妆品,平素她都是严防着他的,偶尔偷偷抹一下过过瘾,总记得在他回家前清洗干净。

“你才多大,就涂这?谁教你的?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样?”蔡德坤的眼睛睁圆了,满含怒气。

“谁是产妇家属?”产房门打开了,护士抱着孩子站在门口。

蔡德坤受惊似的从椅子上弹起来。

“恭喜你了,是个健康的男孩。”护士说。

“男……男孩?”蔡德坤神情在疑惑和兴奋间切换。他在裤子上搓手,挠头,抓耳朵,手足无措的样子,激动得脸都红了,像是得到了命运额外的奖赏。

但他倏忽间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仿佛害怕被女儿看笑话,他难为情的望了望女儿,嗫嚅着:“旭静,听见没,你有弟弟了。”

护士被蔡德坤憨厚的模样逗笑了。“你不抱抱儿子?”她说。

蔡德坤轻轻接过婴儿,小心得连呼吸都停了,生怕惹哭这个玻璃似的新生儿。他慢慢摇着襁褓,在走廊里缓慢挪着步,撮着嘴,咿咿呀呀的哄着,眼睛一直落在儿子身上,浑然忘了周遭。

蔡旭静咬着下嘴唇,越咬越紧,一点点啃着唇上的口红,直到门牙染上了斑驳的红色。

那一天剩下的时间,蔡德坤除了侍候妻子吃喝,其余时间都抱着儿子逗弄,总也看不够似的。但这一天对蔡旭静而言格外漫长,那种被冷落后的不满,与其说是出于对父爱的需要,不如说是出于父爱被分割后受损的自尊心。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求父亲对她的关注,她甚至希望父亲能想起口红的事,结结实实骂她一顿。

但显然,蔡德坤已经忘了这件事。

随后的月子,祖母参与进来了。从此,家中的饮食、日常起居都围绕床上的这对母子,温蓉是蔡家香火延续的功臣,而那个小不点,是蔡家皇位的继承者,他们已取代蔡旭静占据的祖母的心思。

表面上,蔡旭静还像往常一样,上学、放学、写作业,该她吃的该她穿的,一样不落,但却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从前,祖母做饭前总问蔡旭静喜欢吃什么,一日三餐都围绕着她,现在,为了孙子有奶水喝,她成天给温蓉熬猪蹄汤,蔡旭静看着就倒胃口。而另外那些炒菜,都只放油和盐,蔡旭静吃得嘴里那个寡淡,甚至想绝食了。

有一晚,蔡旭静忍不住发脾气了,“天天就吃这些,还让不让人活了?”

祖母被她的孩子气逗笑了,“都当姐姐了,还跟弟弟抢吃的,静静是怕没人要了?”

祖母的话,仿佛揭露了蔡旭静的某种情绪,她的脸顿时红了。正要发作时,边上的蔡德坤先她开口了,“妈,以后这种话不要说了。我们是一家人……”

“好啦,我就随口开个玩笑。”祖母不耐烦的嘴一撇,别过头,又去逗孙子。

蔡旭静偷偷瞄了父亲一眼,她知道他的话没说完,她也期待他再说点什么,说点什么能安抚她内心乱蹿的懊恼情绪。

但父亲只时平淡的说了句,“旭静,快吃饭吧,吃了写作业去。”

蔡旭静回到房间,将自己木匣子里的宝贝全倒在床上,一遍遍的抚摸、试戴,努力冲镜子里那张充满胶原蛋白的靓丽脸庞微笑。

现在心情低落时,只有这堆小玩意能取悦她了。

5

弟弟出生不久,家中的消费骤然多起来,这一家四口的生活,蔡德坤那份送货工的工资怎么都养活不了了。

盘算再三,蔡德坤从批发部辞工,去做了一名长途货运司机。这份工作的收入高一些,但缺点是经常三五天不着家,若是跑一趟远一些的地方,便足有十来天见不着人。

这样一来,蔡德坤每次收工回家休整的那一两天,他除了好好吃几顿可意的饭,饱饱睡一觉,所剩的时间,只够逗逗儿子并顺口嘱咐女儿几句“好好学习”了。

这样一来,家中大小事务自然全都落在了温蓉肩上,而刨去日常生活的料理,她的心思,又一大半被年幼的儿子占了去。至于已经十六岁的蔡旭静,大家理所当然认为她已能照顾自己。

高中三年,蔡旭静便是在这种类似放养的状态中度过的。父亲经常不在家,母亲顾不过来,取而代之的又是比以往更多的零花钱。

在弟弟出生最初,在左邻右舍类似“旭静哟,有了弟弟,你爸妈还要不要你”的玩笑中,蔡旭静也曾在心中气恼的责问父母,既然他们原本就是喜欢儿子的,为什么还要把她从祖母家接回来?

但同时,弟弟的到来,又解开了蔡旭静心中的许多疑惑,比如为什么她总能得到比同龄人多的零花钱?现在她知道了,那不过是父母安抚她的方式,或者说是他们补偿自己愧疚的方式。

想通了这一点,蔡旭静理所当然的花着这些钱,用它们买漂亮裙子,买化妆品,买精致的发夹、腰带、小皮鞋,把自己打扮的像一只花蝴蝶。出挑的异于其他女同学的装扮,自然收获了男同学们的喜欢。

他们三三两两躲在教室窗外,就为了偷瞄她一眼,无论她走到哪,身后总是尾随着一群群窃窃私语的小子,在自己的课本里发现那些热烈表白的小纸条,对蔡旭静已然是不值一提的寻常事。

男同学的关注,使蔡旭静的内心得到了异乎寻常的满足,那些因与家人的疏离导致的心理的失落,仿佛也在慢慢愈合。她找到了自身价值所在,更加卖力的装饰自己,花蝴蝶一般在男同学们着迷的注视中翩然起舞。

不知不觉中,三年过去,高考蔡旭静名落孙山,也在情理之中。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个晚上,蔡德坤喝了酒,他阴沉着脸,双手撑着脑袋,像是在回想自己疲于奔命挣钱的这些年,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要用这么一个见不得人的高考分数来打他的脸。

等待发落的蔡旭静坐在父亲对面的小板凳上,不卑不亢,虽然假睫毛扎得她眼睛不舒服,但她一点也不担心了,经过这几年化妆技艺的提升,她自信以父亲那双日渐浑浊的老眼,是瞧不出来的。

低头琢磨许久仍旧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的父亲蔡德坤,终于在他混乱的思绪中,捉出一个线头。

“旭静,这次考不好没关系,我们复读,很多人都不会一次就考上大学的,我们再读一年,这次好好努力,爸爸支持你!”

蔡德坤搓了一把脸,望着女儿,连他也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里带着宽恕的意味。他原谅了女儿,除了鼓励,没有丝毫责备,他以为女儿会惭愧的放声痛哭,并一再保证以后会努力学习。

“我不上学了。我想结婚。”蔡旭静不动声色。

蔡德坤听见自己脑子里邦一声,一颗重磅炸弹被投进深水里。在炸弹短暂悬浮的几秒内,蔡德坤似没反应过来,他迷惑的眯了眯眼睛,“什……什么?”

“我要结婚。”蔡旭静抬起眼睛,平静的注视着父亲。

炸弹爆炸了。邦——

蔡德坤拼尽浑身力气,将酒杯摔在地上,“结……旭静你……”他都不好意思说出那个词。

“我说了,我要结婚!”这次蔡旭静咬着牙,每个字从牙缝里蹦出,闪着报复似的寒光。忽然间,她潜伏心底多年的怨恨翻江倒海的涌了上来。

她恨他一次次回家又一次次离开,她恨他生生将自己和祖母分开,她恨他每次抱着弟弟时那双笑弯了的眼睛,因为她在弟弟这么大时,他们根本就不在她身边。当她声嘶力竭哭着要爸爸妈妈时,他们远在天边。

“温蓉!”

蔡德坤怒吼一声,冲进卧室,隔着门传来夫妻俩相互指责的剧烈的争吵声。

蔡旭静安静起身,回到房间。站在镜前,她缓缓揭掉假睫毛,仔细打量着镜中那张美丽青春的面庞。

蔡旭静是真的想结婚,在她接受的有限的知识中,她知道作为女人,她迟早是要结婚的,“干得好不如嫁得好”深得她心。有了弟弟以后,随着与家人的疏离,这份心思日渐强烈。

高中时,蔡旭静对自己的认识和定位基本明确了。她是学渣,根本也不愿意在学习上投放精力,她的长处就是打扮自己。

所以当其他戴着厚镜片的女生伏在课本上吭哧吭哧用功时,她在研究面膜和美瞳;当别的女生对着墙背英语单词时,她穿着漂亮裙子在花丛中飞舞。同时张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寻找心仪对象,她要在自己最好的年纪,把自己嫁出去。

逐渐地,她锁定了人选。阿宏。

阿宏高大帅气,是学校许多女生的梦中男神,虽和蔡旭静一样,他也是学渣一枚,复读了一年又一年,但他告诉她,他还愿意泡在学校的惟一原因是舍不得跟在他身后的那群小迷妹。他呢,上不上大学都无所谓,他终究是要回家继承家业的。

他是县城最大的建筑公司的老板的少爷。

6

整个暑假,蔡德坤父女都在冷战,从前那种稀薄的疏离现在上升为某种炽热的对峙。

虽然矛盾尚未大爆发,但空气中充斥着火药味,似乎连蔡旭静四岁的弟弟都嗅到了,他安静地玩着积木,一会看看爸爸,一会看看姐姐。

八月中旬,学校的高三复读班提前开学了,那些高考失利的学生,在夏末的蝉噪中再度向心仪的大学发起了冲锋。

蔡旭静依旧维持着她暑假生活的节奏,带弟弟、帮母亲做家务、趁父亲出车便去县城会男友,就像八岁那年,好像她的暑假永远不会结束。

这一天吃完早饭,蔡旭静帮着收完桌子,正要离开,被蔡德坤叫住了。所为何事,父女俩心知肚明,所以蔡德坤那一声“旭静”,便带着充分的威慑力,而蔡旭静,也故意昂高了头,绝不示弱的架势。

“爸把补课费给你准备好了,今天我们就去报名。”

“我不去。”蔡旭静平静且冷漠的拒绝,说完就要进房间。

“站住!”蔡德坤从椅子站起,拔步过来,拽住女儿的胳膊。

“我不去补课。”蔡旭静扭着肩,试图甩脱父亲的手。

“必须去,现在就走。”蔡德坤的语气里没有丝毫回旋余地。

蔡旭静抓住门框,蔡德坤则卯足劲将她往门外拖,情景像极了多年前那个夏天。蔡旭静记得那个下午,她在地上撒泼打滚,使出十八般武艺来,最终仍被父亲扛了回去。父亲赢了。

那这一次呢?

蔡旭静忽然感觉胃里翻腾,喉咙抽搐,她立即捂住嘴,大力挣脱父亲的手,冲进厕所。

惊天动地的干呕声,从厕所传出来。

“你们父女俩我说能不能消停点,老二还在睡觉……”温蓉嘟嘟囔囔从卧室冲出来,却见丈夫遭雷击似的呆立在房中,目光空洞。

温蓉息了声,静听了片刻,厕所里又传出一连串干呕,她的脸色也慢慢白了。

“旭静,我早说让你别乱吃东西,你看你……”温蓉手忙脚乱的拍着厕所的门,那剧烈的拍门声中,藏着恐惧,藏着暗示和提醒。

几分钟,门打开了,蔡旭静同样面色苍白的站在门口。

“你怎么了?不舒服就去躺着。”温蓉急着将女儿往她房间推。

蔡旭静却没动,她轻轻擦了擦嘴角垂下的一线口水,昂起下巴,直视着父亲的脸。

“怎么回事?”蔡德坤抖着中毒般乌紫的嘴唇。

“我怀孕了,我要结婚。”蔡旭静平静的说。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蔡旭静的脸上,五道鲜红的手指印赫然在目。蔡旭静右耳一蒙,后背一激灵,但她咬了咬牙,下巴昂得更高了。

“你干什么呀?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温蓉去扯丈夫。

蔡德坤呆立着,他的生命力也像是被这力道极大的一耳光给抽走了。他抖着双唇、抖着双手、浑身都颤抖着慢慢坐下来,双手捂住脸。蔡旭静看见眼泪从他指缝里渗出,鼻腔一酸,眼睛也红了。

“哎,这是我的命啊……”蔡德坤沉重的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是对命运的臣服,努力很多年,勤谨很多年,他忽然发现自己在做无用功。这叹息里有沉沉的无力感,有深重的忧伤。

这忧伤即使在女儿的婚礼上,也没有消失。

蔡旭静和阿宏的婚礼是在县城最高档的酒店举行,婚典布置的豪华炫目,无数枝型吊灯亮白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数百位客人会聚一堂,熙熙攘攘,宛如闹市,这让主宾席仅仅两桌衣着极其普通甚至可以说是寒碜的女方客人们,愈发显出穷酸和拘谨。

花团锦簇如仙女下凡的蔡旭静,每次转动她天鹅般的白颈子环视大厅时,目光碰到主宾席的蔡家亲人时,总会僵一僵。

蔡德坤垂着头,独自饮着酒,那套专门为他定制的高级西服穿在他身上,像是从别处偷来的。

婚礼仪式按部就班的进行着,蔡旭静一直提防着父亲会发飙。但她多虑了。在酒精的刺激下,蔡德坤的目光满含着一种逆来顺受的温和,脸上始终保持着木讷的微笑,除了致辞时口齿不清、结结巴巴,逗得宾客席中一阵窃笑,其余一切都还好。

蔡旭静看着安静、温和的父亲,第一次猛地发现他老了。不是外貌上的沧桑,是他的心劲。他不再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强势的父亲了。

7

婚后,随着新生活的展开,随着体内新生命的孕育,蔡旭静内心充盈的戾气缓和了许多。

再者,作为已经出嫁的女儿,新身份带来了旁观者的冷静,使蔡旭静有了新的视角重新审视自己的原生家庭,审视自己与家人间的血缘亲情。

她有些错愕的发现,从前自己深陷的那些难以自拔的情绪泥淖,再回头看竟很是孩子气了。而她又因为自己在和父亲的这场战争中是最终的胜利者,渐渐地,她对父亲又怀有那么一丝丝的愧疚。

种种情愫的发酵,使得蔡旭静每次回家探望父母,总刻意将自己打扮的十分漂亮,还会专门挑两瓶好酒给蔡德坤带回去。潜意识里,她想向父亲证明,她的婚姻,她的孩子,并不是父女俩战争的胜利品,而是她真心想要的生活。她要将她的幸福展现出来,让老父亲安心。

蔡德坤这方面,随着蔡旭静腹部的逐日隆起,他早摒弃了跟女儿的前嫌,而且他带着对外孙的期待,怀着对那一耳光的愧疚,也总想着弥补。

隔三岔五,他嘱咐温蓉去县城探望女儿,每次去都带着一筐一筐乡下老家种的菜蔬,一兜一兜的土鸡蛋,他认为这是最好的补品,纯绿色,没打农药。

若蔡旭静回娘家呢,他一大早便会去市场,精挑细选些鱼肉,亲自下厨做一桌子菜。饭桌上,一家子安安静静拉着家常。

有时蔡德坤面前的酒杯空了,不自觉的伸手去摸酒瓶,温蓉像以往那样数落他,蔡德坤不耐烦的咂吧嘴来一句“你咋这么啰嗦”,夫妻俩习惯性拌两句嘴,却总是蔡德坤取胜。

可若蔡旭静来一句“爸,少喝点,你年纪大了”,蔡德坤闷闷的顶一句“我又没喝多”,但摸酒瓶的手又慢慢缩回来,再抬头时,目光濛濛的,似有稀薄的水光。

那一刻,房内的光线似打了柔光,气氛温润安详。

8

婚后,老丈人在婚礼上的寒碜,一直是蔡旭静的丈夫阿宏嘲笑的话题。

每次喝酒喝嗨了,他都喜欢提这茬,从蔡德坤那身不合身的西服,到他独自饮酒的穷酸样子,再到他一句话都摞不直、上不得台面的笨拙,再到蔡家的家庭状况,免不得都会被他巴拉出来一一评点一番,仿佛这是很带劲的下酒菜。

对这一切,蔡旭静假装听不见,尽量不与醉酒的阿宏顶撞。她兀自洗洗刷刷,然后躺在床上钻心研究各种育儿书。

说起这段婚姻,也真是一言难尽。蔡旭静千挑万选选了阿宏,何尝没有自己的小算盘?她固然不爱学习,和父亲怄气,想逃离那个家庭,可她也想过不劳而获的好日子。

“奉子成婚”逼阿宏就范,原不是她的本意,却也让她在发现自己意外怀孕后喜出望外。

可阿宏也有一肚子的不甘。家中有矿,不愁吃喝,他哪里就想这么早被婚姻、婴儿尿布束缚。当初在新鲜感和蔡旭静梨花带雨的抽泣中,他一不留神心软了。婚后不久突然醒悟,却悔之不及,只能在这种刻薄和嫌恶中眼瞅着蔡旭静的肚子一日日变大。

有一天,蔡德坤因要去跑长途,没有半个月回不来,因此专门腾出时间开着家里的面包车,从乡下拉来了半车的东西。这些冬瓜南瓜花生啥的,都被蔡旭静暂时堆在餐厅内。

晚上阿宏应酬晚归,刚进门内,就被脚下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手忙脚乱抓着桌角才没有摔倒,定定神开灯一看,好家伙,一条足有十斤重圆滚滚的冬瓜。阿宏顿时气得七窍冒烟,一脚踢出去,冬瓜纹丝不动,他的脚趾头却快折了。

阿宏歇斯底里朝卧室喊:“蔡旭静,你给我滚出来。”

蔡旭静穿着粉色睡衣,披散着头发走出来,橘黄灯光笼罩下,别有一种少女的柔美。可她隆起的肚子出卖了她。

这肚子比刚才那颗大冬瓜更让阿宏脑仁疼,唤起了他的新仇旧恨。他嘶吼道,“这是我的房子,是谁让你成天把这些玩意当宝贝似的往家里塞,我家是垃圾回收站吗?”

蔡旭静平静的辩解道,“这是我爸专门从乡下摘回来的,你不吃拉倒,我要吃。”

阿宏仰天一串大笑,紧跟着狰狞地瞪着蔡旭静,“你爸若真疼你,就让他送点好东西来呗,成天拿这些不值钱的破玩意忽悠人,怎么,你们当我是傻的不成?”

蔡旭静正要反击,忽感腹部一阵隐痛,是孩子在踢他,她不敢发力,只好扶着墙慢慢靠着。

阿宏冷冷一笑,“你就装吧。我还不知道你那小算盘。你不就是仗着肚子有货,想箍住我跟着我过好日子吗?告诉你,门都没有!”

说完摔门而出。

蔡旭静扶着沙发慢慢坐下来,在黑暗中坐了很久,眼泪扑簌簌流了一脸。第一次,她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茫然。

9

孩子是剖腹产的。

蔡旭静被推进手术室时,找不到人签字,阿宏出差没回来,温蓉火急火燎给蔡德坤打电话,蔡德坤的大货车刚走到高速路口,他硬生生拉来了一个老友顶替他跑这一趟,自己火速赶到了医院。

两个小时手术后,蔡旭静公婆才姗姗出现。他们瞥了一眼摇篮里的女婴,意料之中似的拉长着脸,临走什么话也没有,只留了一沓钱。

当初他们原就不待见蔡旭静,认为以她和她的家境,怎么配得上他们这县城首富。

不过看在蔡旭静的肚子上,也是为了不让人说闲话影响他们名声,才勉强同意这门亲事。而现在,蔡旭静自个儿的肚子不争气,能怪谁呢?他们能出手术钱、住院费已经仁至义尽了。

“怎么,她们以为他们家有钱了不起?我女儿动了这么大手术也不关心一下?”

蔡德坤拿着钱要追出去质问,被温蓉堵在了门口,她朝病床努努嘴,示意别让昏睡中的女儿听见。蔡德坤咬牙,将钱摔在桌上,在椅子上闷声坐下,垂头憋了很久,才把那口气缓缓咽回去。

恰此时摇篮中的外孙女醒了,发出咿咿呀呀的稚声,他被惊醒似的霍地抬头,额角每道深深的皱纹都绽放出笑意。

他像捧着稀世珍宝般小心将婴儿捧在掌心,连呼吸都慢下来了。认真看了孩子许久,他才扭头对温蓉轻声道:“没事,他们不管,我们管,过两天我们就把她娘俩接回去。”

病床上沉睡的蔡旭静不知何时醒了,她侧头假装睡着,长长的眼睫微颤着,眼泪悄悄滑进了耳窝里。

月子里,蔡德坤暂停了跑长途,只在县城周边城镇来回跑些短途挣点零碎钱,其余时间,他不是在给蔡旭静买鸡买鱼煲汤,便是在县城堵阿宏。

有一回,他还真在阿宏家公司楼下堵着他了。阿宏意气风发,正带着一男一女钻进他拉风的跑车里。

蔡德坤走上去,客气中有着隐忍的卑微,“阿宏,去看看旭静吧,他们娘俩最近可想你了。”

阿宏厚颜一笑,“爸,你也看到了,我这正有事呢,你先回啊,我得空一定过来,我先忙啦……”

阿宏发动车子,正准备享受跑车那嗖一下急速蹿出去的快感,一抬头却看见蔡德坤双手撑在车身,挡在前面。

阿宏气不打一处来,钻出车子,很不耐烦道:“爸,你这是唱哪一出啊,我这会正去见客户呢,这生意黄了,得赔一大笔钱,这钱你出啊?”

蔡德坤依然很客气,那客气中的卑微却浮出来了,“你去见见她们吧,那孩子出生,还没见过自己爸爸呢。”

阿宏恼火的直揉太阳穴,最后还是后座那对男女说服他走这一趟。

月子里,阿宏就只出现过这么一次,待夫妻俩再见面时,已是物是人非。

10

一个阳光充盈的午后,蔡旭静接到温蓉焦虑万分的电话。蔡德坤与人打架被抓进派出所了。像是当头一盆冷水倒下来,蔡旭静浑身发寒,牙齿打颤。

两小时前,她把县城家里的钥匙给了蔡德坤,让老爸进城帮忙去她家拿几件她的换洗衣服,不过才这么一会儿,老爸怎么会进局子呢。何况蔡德坤一辈子勤谨本分,红脸话都不曾与人说过,是谁将他逼成这样?

来不及多想,蔡旭静抱着女儿火急火燎赶往县城派出所。她在调解室见到了蔡德坤。他垂头坐在角落里,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脸上、脖颈里布满了殷红的指甲印,而在长桌对面,则坐着阿宏和一个年轻女人。那女人蔡旭静见过,她和阿宏的婚礼上,她是伴娘。

阿宏眼角紫青,嘴角浸血,衬衣被扯破了,那年轻女人妆容花了,脸上有清晰的手指印,见了蔡旭静,她眼神躲闪,侧了脸别过头去。

见此情景,蔡旭静已经猜出了个大概。蔡德坤拿了钥匙去她家帮她拿换洗衣物,没想到一开房门却见这两人在家里。这段日子本就心中窝火的蔡德坤,怎能承受得了眼前情形,当即他怒火攻心,大打出手,三人扭打成一团,声响震天,直至邻居报警。

一瞬间,蔡旭静的心跌进了冰窖里,但她早已不是多年前那个因受了委屈在地上撒泼打滚哭闹的小女孩了。

她紧紧抱着怀里的女儿,目光从阿宏脸上滑到那年轻女人脸上,自尊心和母亲的身份让她拥有了无限的力量。

她的目光平静,看着这对偷情男女时毫无波澜。最后,她将目光停留在角落里的蔡德坤身上,他佝偻着腰,双手无力的撑着头,似已经被巨大的悲伤压垮了。

“爸,你没事吧。”蔡旭静说。

这一声叫唤,似给那副快要散架的身子骨注入了生命力,蔡德坤倏地站起,强自镇定着,他的女儿这个时候最需要他,他一定不能垮。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留了你妈的电话?你还在月子里怎么能到处跑?”蔡德坤说。

“没事。”蔡旭静努力笑笑。

警察给双方做了笔录。至始至终,蔡旭静都十分配合,没有情绪起伏,说起丈夫带别的女人去家里鬼混,眉毛都不动一下,惹的做笔录的民警都面面相觑。

女儿这时候哭了。她满脸泪水,小脸挣得通红,蔡旭静不得不站起来,抱着她来回的走,缓缓地拍着襁褓,嘴里轻轻哄着。阿宏抬头去看这对母女,一瞬间羞愧占据了他的面部表情。

他站起来走到蔡旭静面前,伸出手,想抱自己女儿,蔡旭静忽然从他身边走过去,似没看见他。

直至调解结束,蔡德坤父女都没对阿宏说一句话,蔡德坤从女儿怀里抱过外孙女,他一手抱着外孙女,一手牵着蔡旭静,默默走出派出所。

过红绿灯时,蔡德坤没留意计时器,父女俩刚好走在马路中间时红灯给亮了,蔡旭静脚下绊了一下,半跪在地上。

蔡德坤柔声安慰道:“旭静,你要想离婚,爸爸支持你,爸爸养你们娘俩。”

蔡旭静终于撑不住了,瞬时跌倒在地,她使劲拍着路面,撕心裂肺的嚎啕着。

来往的车辆都停下来了,好奇的瞅着这一幕。

“起来,你给爸爸站起来!起来!不准哭!”

蔡德坤一手抱着外孙女,一手伸到蔡旭静腋下,他鼓着腮帮子,努着劲把女儿给死死的托了起来。父女俩终于互相搀扶着走过斑马线,奇怪的是,司机们都没有按喇叭催促,这种静默中有一种庄重的悲伤。

半年后,蔡旭静和阿宏离婚了。女儿归她,她给女儿取名蔡铮。

奉子成婚我得以嫁入豪门,可日子才过没两年,我悔恨离婚

11

一年后,女儿断奶了。蔡旭静不甘心一辈子窝在小镇上,她想出去打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她只能将年幼的蔡铮托付给自己的父母了。蔡德坤同意了。他也想女儿出去见见世面,只有经历丰富了,才会更加坚强。

临走的晚上,一家人在一起翻看老照片,蔡旭静无意间从一张全家福的后面,抽出一张发黄的照片。当年的蔡德坤穿着咖啡色西服,梳着当时时兴的中分发型,非常阳光帅气。

蔡旭静看呆了,她从不知道自己木讷的老爸年轻时也曾这么时髦过。

蔡德坤接过照片看了看,默然片刻,才道,“当年你爸没在外面闯出个名堂来,你别学你爸,要好好努力,抽时间多学些知识文化,把落下的给补上,别惦记家里。”

蔡旭静含泪点头。

夜深了,蔡德坤走出屋外,扶着一棵老槐树低声呜咽。他努力很多年,拼搏很多年,为的就是自己的下一代不再学他。为了生存,他只能和子女分离,到很远的地方打工。可是到头来,蔡旭静还是走上了他的老路,他虽然万般不甘,却只能接受现实。

可让他欣慰的是,蔡旭静终于成熟了,父女俩多年来的疏离和隔阂终于消弭了。

人生就是这般,许多失望,许多误解,甚至还有许多错误,但一代一代,仍满含希冀,满含着对彼此的爱,相互支撑着往前,从未放弃。(原标题:《父女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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