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中国人好干净、爱洗澡，那是有传统的。
先秦时代，“与女沐兮咸池”，香艳无边；汉朝时明文规定，“吏员五日一休沐”，公务员干4天就回家洗澡休息1天去了；直到元朝，马可·波罗还在游记里，兴致勃勃讲着苏州的澡堂子……
不过，直到清末民初，随着城市发展和人口的聚集，引入了锅炉、水泵、发电机等等先进设备，产生了产供销一体化、包堂制、女子专用浴场等等制度创新，中国这才有了现代意义上的洗浴业，公共澡堂也迎来了“爆炸式”地发展。
以“十里洋场”的大上海来说，上世纪20年代初，有公共浴室60余家；到30年代中期，数量就翻了一番，抗战胜利后，达到140多家；直到解放前夕，大小浴室总计150家以上。
皇城根下的北京，也是不遑多让，到1932年，就有了140多家澡堂子。其中，“双兴堂”、“清华池”辗转保留至今。
其余诸如内蒙古赤峰的“华清池”、湖南祁阳的“新华澡堂”、福州“南星澡堂”、济南“铭新池”等等，也都各领风骚，是当地洗浴业中的“流量担当”。
因为全行业的蓬勃发展，在20世纪20年代，以京津沪为代表，各大城市纷纷成立了沐浴业（或称澡堂）同业公会。
对那时的中国来说，这澡堂子既是旧相识，又是新玩意儿……
02 豪华娱乐综合体咱们都知道，公元初年罗马帝国的澡堂子，那是天下闻名，原因之一就是——它不光能洗澡，还是个豪华娱乐综合体。
罗马浴场都是复杂的多体建筑，除浴室之外，还配建运动场、图书馆、音乐厅、演讲厅、花园、会客室、休息室等等，罗马人在此休闲娱乐，呼朋唤友侃大山，后人甚至评价说，浴场“已经成为当时城市生活的一个特征”。
别说，民国时的澡堂子，和罗马浴场在功能上，还真有些像。
据当年上海滩的时尚杂志《新上海》记载：
（澡堂）除了可称为浴堂外，尚可称为茶店、理发室、馆子、休息场所等等。
一进了浴堂：
第一件事是喝茶，
第二是休息，
第三是解衣，
第四还是休息，
第五是入浴，
第六是擦背，
第七是出浴，
第八是热手巾揩身，
第九依旧是休息，
第十是捏脚……
你至少要预备牺牲半天光阴。
上海外滩的民国老建筑
这种舒适而花样繁多的享受，甚至连外国人都流连忘返。
据一位民国初年旅居上海的俄国人彼得的回忆，沐浴完毕之后，被搓澡工在大理石板上一顿按摩揉搓，然后回到躺椅上，享用冰镇啤酒和冷餐肉，再交给修脚师傅，享受“一个又痒又痛的过程”，过后十分舒适开心。
而作为“北派”澡堂代表的北京，则是另一番风情。浴客在澡堂的休息室里，除吃喝、搓澡之外，还能抽大烟、打麻将、赌博。一些澡堂子为了盈利，专门备有大烟塌、烟枪、烟灯等配套工具，还代卖烟膏烟泡儿，满足浴客的特殊嗜好。甚至，据北京的地方志记载：
带烟塌的澡堂伙计，必须会烧烟泡，清烟斗，伺候烟客。
而在天津，号称“华北第一池”的玉清池，其豪华和舒适程度，即使比古罗马最奢华的浴场，也毫不逊色。
玉清池主楼五层，为欧式风格、“工”字型南北双幢布局，配置德国西门子电梯，各层浴室都是白瓷砖贴墙，暖气风扇俱全。三层有15个带沙发软床的单间，四层配备西餐厅，楼下大院足可停车十余辆，还自备发电机和深水机井。
当年北洋军阀张作霖、倪嗣冲、张宗昌等人，就经常在晚上酒足饭饱之后，将浴客提前清退，独享玉清池的水塘子。
然而且慢……
此处讲的，都是民国最顶级的豪华浴所，不接地气，那平民老百姓该怎么洗呢？
03 市井草根的精神家园那个年代的澡堂，基本没有淋浴，从形式上分为两大类：
大家伙一起下饺子，那是“池汤”；单人单间泡浴缸的，是为“盆汤”。相对来说，“盆汤”的档次更高，价格也更贵一些。
如果再细分高中低档的话，以北京的老澡堂子为例，有“官堂”、“盆塘”、“散座”的说法。
“官堂”有完善的洗浴设备，配建高档单间套房，有茶点、麻将、象棋、报纸等配套条件。其中，最顶尖的“头等官堂”，往往地段优越，也不乏黄赌毒等灰色娱乐项目，一般只针对达官显贵和富商名流开放。
例如老北京杨梅竹斜街的“东升平”，北接着前门火车站、南临八大胡同红灯区、东西两侧分别是著名的大栅栏、琉璃厂，自然是官员富商云集。
“盆塘”是中档浴室，也有单间浴缸，只是没有“官堂”那么多的娱乐项目。
最有市井烟火气的，是大众消费水平的“散座”澡堂，主要服务那些卖苦力流大汗的劳动者、囊中羞涩的普通市民，条件相对简陋，有些还提供夜间住宿服务。
对普通市民来说，这类澡堂子环境舒适、价格低廉，还人多热闹，是进行公共娱乐活动，消磨时间的上好去处。
在北京的老澡堂子里，休息室的卧榻上，澡友们胡聊神侃、玩牌、听曲子、拉二胡，甚至斗蛐蛐，旁边却有一位，也许正呼呼大睡……市井百态尽出。
而在天津的澡堂子门前，甚至有一幅对联“金鸡未唱汤先暖，旭日东升客满门”。说的是当时的天津，很多戏班子早上搭台、午后或晚上演出，因此很多忠实的粉丝票友，天不亮就起来，赶场子抢位置，如果此时戏院附近恰好有澡堂子，票友们占完座就纷纷躲进池汤，一边泡澡一边等好戏开场。
由此，北京上海等地的澡堂，多是午间才营业，唯独旧时天津的澡堂，一大早就客满了。
有人赶早就有人赶晚。
“南派”的风俗又不一样，江浙一带的许多老浴客就认为，夜晚的汤水，经过一天的洗泡，已经吸足了男性的精气，此时入浴，可以令身体亏虚的人吸补元气。因此当地流传的一句俗语是：“吃面要吃头汤面，淴浴要淴末汤浴”。
总之，说那时澡堂是市井草根的精神家园，还真不为过。泡澡堂也是那个年代，市民主要的娱乐消遣之一。天津人的俗话里专门还有个词，叫做“堂腻子”，说的就是那种超级“澡堂粉”，每天自备干粮，开门就进、打烊才走，洗洗睡睡一整天“穷泡”的人。
然而且慢……此处似乎落下了“半边天”啊，那么女性在民国期间，是怎么泡澡堂的呢？
04 小荷才露的女子浴室目前可查中国最早的女澡堂，应该是天津的华园浴池，确切来说，这是一家男女浴池，并非女子专用。1915年的11月25日，浴池老板很前卫的把广告打在了当地的《益世报》上。
要是论中国最早的女子专用浴场，那非著名的北京“润身女浴所”莫属。其创办于1916年，创办者是当年北京八大胡同名媛金秀卿。当时社会风气保守，女子很少抛头露面，上街去公共澡堂，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开办澡堂更是连想都不敢想。这种为“姐妹们”贴心服务的事，还真得社交名媛来做才好。
金秀卿从良后，嫁了一个普通人家，为维持生计，她便利用旧日积攒的政商关系，在北京李铁拐斜街上开了这家“润身女浴所”。从档次上看，这家澡堂子应当是“官堂”级别，装修精良，配备进口的法国香水和化妆品。
因为社会风气的原因，加上价格昂贵，润身最早的顾客，是附近八大胡同的上等妓女，还有各大公馆的太太小姐们，生意并不火爆。
反倒是一贯领风气之前的上海，却直到上世纪20年代，才出现了专门的女浴室，且数量极少，不温不火。不过，1937年5月，在上海闸北，出现了中国最早的男女兼收的大众浴场：沪北浴室。男宾采用当时不多见的淋浴，女宾则是独立单间的盆浴。所谓“大众浴场”，是取消一切娱乐和餐饮项目，排号入内，洗澡限时（淋浴20分钟、盆浴30分钟）。这在当时的洗浴业，算是新风尚，和现今的街头浴室，其实差别不大了。
更加奇怪的是，传统浴池发达的苏州、无锡等地，却一直没有出现女子浴室。直到1947年，苏州的阊门外，才出现了一家糖小兰记女子浴室，但很快便被警方以手续不全为名，勒令停办。
至于帝都北京，则直到1934年之后，蒋总统发起“新生活运动”，号召“剪甲理发，沐浴勤加”，又拨专款支持女子浴室的兴建，女浴才有了一定的发展。此后一些规模较大的澡堂，像清华园、德义堂、卫生池等，也增加开设女宾部，成为男女浴室。
当时北方最著名的女浴池，还得算是天津的玉清池，1924年时，在三层增设了女宾部，而且设备相当先进，有从法国进口的女性专用洗具。
值得一提的，北京虽没出现中国最早的女澡堂，但却在西城有名的西四浴池，出了中国最早的一批女修脚工。
不过，无论男女，不分高中低档，民国的澡堂子在清洁、娱乐之外，还有另一项重大功能：社交。
05 三教九流社交圈当年的人们，没有某信、某音、某宝，社交全靠当面吼。澡堂子就承担了社交平台的功能，一个特色澡堂，往往就是当地一个特色的社交朋友圈。
以上海为例：
在浴春池常聚的，是长乐茶楼的黄沙石子帮，迎春坊的棉布商人；
金融界人士，主要集中在大马路上的浴德池；
南市的太平洋浴室，则是好基友的“俱乐部”，其中竟还暗设密室，对浴客施以猥亵……
正如那位在浴室里“乐不思蜀”的俄国人彼得所言：
对中国人来说，这些澡堂……也是和朋友说话、谈生意、结交新朋友的俱乐部，和罗马的传统很有几分相似。
当年街面上的黑帮、混混们谈生意，做调解，商议事情，早上一般是去茶馆，午后往往就聚集到澡堂子里。
更有甚者，因为澡堂子里大家都“坦诚相见”，放下了警惕戒备，一片雾气蒸腾、若隐若现之中，很多其他场合难得的情报，进了澡堂子，却能轻易地获取。在京津地区，澡堂子一度成为各派势力、“余则成”们信息搜集、交换、传播的重要场所。
要说，这项附带功能，却是古罗马浴场中没有的呢！
读了历史就知道：古今多少事？心宽无大事。
本文作者【齐文刀】，系头条号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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