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生文
从火热滚烫的夏天走过来，两场秋雨过后天气就凉爽起来，西北风匆匆忙忙地将中秋节送来了。
前天逛超市，看到堆放着好多月饼，各式各样的挺多的。中秋节临近，商家大搞促销活动。这几年虽然没有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天价月饼，但大多还是包装精美，且价格也不算低的中档月饼。什么广式的，苏式的，五仁的，豆沙的，枣泥的，提浆的，混糖的……应有尽有。然而，我却专寻那些传统的具有家乡味道的胡麻油月饼。
我的家乡位于塞北山区，胡麻是主要的经济作物，因而当地盛产胡油。过去的年代，人们没钱更没有粮票，根本买不起月饼。我清楚地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全县除了食品加工厂以外，没有一个加工月饼的地方，每年一到中秋节，家家都是自己烙月饼。一进阴历八月初，母亲就开始盘算着张罗烙月饼的事了。准备白面，买红糖，买玫瑰，买青红丝。早早地将月饼模子拿出来，洗得干干净净。
说起月饼模子，年轻人见过得很少。那是一种手工加工月饼的模具，一般是用硬木头刻制的，分上下两块形状大小一致的木板。上板比较简单，就是在木板中央挖个圆形空洞，洞壁四周刻成均匀的凸凹槽牙，我们叫花圪牙牙。下部比较复杂，在平面中间雕刻月亮和一些花鸟鱼虫的圆形图案，位置与上板的圆洞对应且大小一致。使用的时候上板放在下板上，将包好的月饼塞进去，用手掌压平实，然后翻过来扣在案板上，揭起模子，一个花纹和图案清晰漂亮的月饼就做好了。
有的人为了变换花样，避免图案单一，多做一两块下板，交替使用。我家就有两块下板，一块是木头的一块是石板的。木制的不知啥年头做的，石制的那块是父亲亲手雕刻的。那是一块光洁平滑的大理石板，图案精巧，颇有时代特色。圆形图案的周边是一圈花纹，下面是代表大海的几条波浪线，海面上是一轮冉冉升起的红日，太阳的周围刻着长短不一的光线，这样看起来就有了光芒四射的效果。图案的左右两边各是一个成熟的麦穗，饱满的麦粒历历可数。图案的上面是毛体的“东方红”三个字，反面刻的，印出来是正面的。我小时候净拣用石板压的月饼吃，就是觉得图案好看。
父亲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学生，因抗日战争爆发而失学，既没有学过美术又没有见过雕刻，甚至没有上过一节图画课。只握过毛笔水笔的手，从来就没有捉过一下画笔，仅凭一根磨尖的硬铁丝，就完成这么复杂的图案，而且还刻的形象逼真，维妙维肖，确实让人佩服。这么有纪念意义的物件，竟然在我的几次搬家中遗失了，想来挺遗憾的。
中秋节的前几天，父亲就开始做烙月饼的准备工作了。先找出两个大火盖和两个火圈，再和半盆精泥。然后将两个火盖翻过来，使接触火的一面向上，用泥抹子在上面均匀地抹一层薄薄的精泥。又用一些土坷垃夹在两个火圈中间，用精泥做粘合剂，抺光滑。做成一个由上下火圈做骨架，高约二寸左右的泥圐圙。然后放在太阳底下晒干备用。年年见父亲做这些模具，有一次禁不住说了一句，这东西一点也不牢靠，麻烦的年年做，哪如叫铁匠打个铁圐圙多省事。父亲很自信地说，泥干吸铁，晒干就牢靠了，铁的不保温不匀热，不如泥的效果好。
等到八月十五的清晨，母亲早早地用白面与胡油和好月饼面，拌好饼馅，并且在馅儿里浇一股白酒。一切准备停当后就捏起月饼来。母亲捏上一会儿后就停下来，用枳棘棍棍在每个月饼上扎两个对称的小孔。这样做的目的，一是在烙的时候，避免月饼里面的热气膨胀而变形，二是为了内外熟的均匀，怕月饼夹生。
这时候，父亲也忙着收拾前几日准备好的烙月饼家什。先将一个火盖泥面朝下盖在院里的灶台上，又将泥圐圙安放在火盖上，用稀泥将缝隙糊好。此后又在另一个火盖的泥面上，用小炭块垒个小小的旺火，拿柴火点燃，等放了大烟，端放在泥圐圙上。然后从灶台的加火口塞一把点燃的胡麻柴，对月饼炉预热。这种上下都能烘烤的土火炉，效果绝不亚于现在的电饼铛。等热好炉灶，父亲倒少半碗胡油，切半个胡萝卜，然后端起垒着小旺火的上火盖，用萝卜蘸上胡油，在炉子里面的下火盖上均匀地涂上一层后，就将母亲捏好的月饼一个个地放进去，重新盖好火盖，又在灶台里加一把柴。这样，月饼就在炉子里受到上下两面文火的烘烤，不一会就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中途翻一次月饼，过一会儿就熟了。这样的土火炉烙月饼，火候全靠经验来掌握，下面火小了加把胡麻柴，上面火大了，在旺火上糊些稀泥压压火势。土火炉虽然制作比较麻烦，使用起来也辛苦，但烙出的月饼格外香甜，更为节日增添了不少乐趣。
十五这天，家家户户都在烙月饼，到处弥漫着烙月饼的香味。父亲在院子烙月饼，母亲在屋里忙着捏月饼，我们满心欢喜，一会儿进去看看母亲捏了几个，一会儿又出去数数父亲烙了几个，不厌其烦地数来数去，出来进去。
捏完月饼，母亲又开始收拾包饺子了。那个年代，人们都省吃俭用，但是平时再怎么节省，过中秋节的时候，总是要买一条羊腿，或者割几斤猪肉。除了吃月饼外，正餐一般是饺子，或者是炸油糕。另外炖一小锅骨头或者烩一大盆肉菜，让全家人大快朵颐地吃上一顿，解解馋。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如今早就没人再劳心费力地烙月饼了，土火炉也早就消失了。人到中年渐渐醒悟，节日就是一种生命的感知，有时候就像一架自鸣的时钟，定时提醒你想起一些尘封的旧事来，会无端地引发一种怀旧的情绪。
谁说不是呢？中秋节的月饼，原本就与元宵节的汤圆和端午节的粽子一样，是节日的一种仪式，一种象征，寓意着团圆美好的幸福生活。
